第27章 啥

陳安寧懵了一會兒, 趁着還沒有人走過來,趕緊捂住他的嘴巴:“大馬路上,你亂說什麽流氓話啊?”

葉迦言點了點頭:“好, 那我們找個地方,躺在床上, 慢慢說……”

他眯着眼睛笑。

江邊的風攀上耳廓,涼飕飕的。江水不結冰, 有腥鹹的水味。

對面有一座巨大的天橋, 橋底的裝飾燈照過來一點光。

此地是一個公園,大都是吃完晚飯的老年人出來散步聊天,他們講晦澀的方言,看到卿卿我我的小情侶,刻意地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陳安寧盯着他看了片刻,終于忍不住笑了。

把他牽到附近的便利店, 買了漱口水, 葉迦言含了一口, 過一會兒,皺着眉頭吐出來。

他手指點了一下嘴唇:“牙齒疼。”

“這水太酸了是嗎?”

“不酸。”

“那你是不是喝酒喝傷了?”

葉迦言說:“我也不知道。”

陳安寧嘆了口氣, 又回便利店給他買了幾顆糖, 伺候小朋友一樣。

回到江邊, 陳安寧找了一圈江楊,發現他人不見了,擔心雖不至于,不過還是有點疑慮。她覺得他離開至少也應該告知一聲。

但是這邊葉迦言酒喝多, 她已經自顧不暇,便沒有管他。

葉迦言含着糖,坐在石墩子上,頗為安靜地凝視水面。

江風眷顧異鄉的同胞,給他三下兩下的撲面,好像在講溫柔的醒酒話。

陳安寧把吸管插/進酸奶裏面,遞給他:“喝點這個吧。”

葉迦言瞅了一眼,沒接:“我沒喝醉啊,你別多事。”

陳安寧在他旁邊的一個石墩子上坐下了,自己喝起奶來。

她揶揄道:“你還挺愛逞能的。”

“我今天要是不喝,多丢面子啊,不光是我自己,我還丢你面子,你知道嗎。”

陳安寧說:“我不會那麽想,江楊也不會那麽想,只有你會。”

葉迦言:“……了不起死了。”

她剜了他一眼:“我真沒看出來啊葉迦言,你怎麽這麽小心眼。”

輕易吃醋,輕易地耍孩子氣。

葉迦言低頭拔掉石墩子底下的一株小草:“現在知道了。”

他可比誰都委屈。

“陳安寧,”葉迦言突然擡腿,小聲地念了一下她的名字,腳踝撞了一下她的小腿,“你是不是選擇性失聰?”

“什麽啊?”

“我剛剛說的話,沒往心裏去?”

陳安寧知道他說什麽了,背了個身,不敢說話了。

葉迦言說:“你起來。”

“幹嘛?”

“起來再說。”

她站起來。

葉迦言招招手:“過來。”

陳安寧小心地挪着步子過去。

他稍微往前彎了下身子,手束着她的腰,勾到自己懷裏。

陳安寧跨坐在他身上,彼此鼻尖貼近。她盯着葉迦言深邃的眼睛,沾染了一身他身上的酒氣和糖果香。

陳安寧雙手圈着他的脖子,輕輕地抱着,下巴架在葉迦言的肩膀上。

她喜歡擁抱,哪怕沒有交流,擁抱也讓人心安。

葉迦言突然語氣軟下來,輕聲溫柔道:“我給別的女生微信你也不會介意嗎。”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

“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介意。”

陳安寧說:“如果有人來我這裏撬牆角,我會很生氣,但是如果牆角自己松了,那我也沒有辦法。”

這是所謂,物必先腐而後蟲生。

他喝了酒,微醺,有點氣力不足,但結實的胸膛一點也不虛。一條腿,能撐起她整個人小小的骨架。

葉迦言手臂順着她的頭發,啞着聲音說:“我動不了,雷打不動。”

陳安寧溫溫地嗯了一聲。

他說:“所以你也不許動。”

她又溫溫地嗯了一聲。

江楊站在一棵柳樹下,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最後實在站得膝蓋疼,往前跨了兩步,不輕不重地叫了一聲:“陳安寧。”

陳安寧頭歪過來看了他一眼。

江楊說:“我叫了輛車,一起走吧。”

陳安寧站起來,把葉迦言牽着。

“叫了什麽車?去哪兒?”

“先找地方住下吧,我看你男朋友,”江楊歪歪腦袋,“是不是快不行了啊。”

葉迦言把陳安寧拉到身後,拽拽地看着江楊:“你說誰不行?”

……

江楊找了個小旅館,附近的。車程十分鐘,陳安寧覺得其實乘公交也行,不過對她來說一貫的生活方式,可能就是富二代的同志們走向質樸的一道屏障。

出門在外也非得叫個專車,來彰顯自己的闊綽。

陳安寧在平城有幾個親戚朋友,但是來往不頻繁,可以說聯系甚少,一年大概也只有過年的時候互報平安。尤其是在她媽媽去世了以後。

所以雖然她本打算回家一趟看看她的舅舅,但是江楊提出住旅店的時候,陳安寧也沒有覺得不妥。

走親訪友本身就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情,更不要說委屈自己去依賴。

酒店前臺。

江楊試探着問了句:“三間兩間?”

葉迦言靠在陳安寧身上,伸出兩根手指頭在他眼前晃了晃。

陳安寧沒有話語權。

江楊一個人訂了一間标間。

陳安寧把葉迦言送進房間,給他扯了外套,塞進淋浴房,讓他自己洗澡。

她出門,敲開江楊的房門,“今天麻煩你了啊。”

江楊摸摸頭,讪讪地道:“沒事,出門在外嘛,一起也有個照應。”

陳安寧問:“那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總之就是遇上了,我覺得也蠻巧的吧。”

陳安寧想了想,說:“我們明天還有點事情,你自己先找地方去玩玩吧,可以嗎。”

言外之意,就是讓他保持距離。

可憐江楊還一本正經地問了句:“很重要的事情嗎?”

“也不是很重要,我只是不想讓我男朋友難堪。”

江楊嘆了口氣,說了句“好吧”。看起來欲言又止。

防止他把後面的話吐出來,陳安寧及時道別:“晚安。”

“晚安。”

陳安寧回房,發現葉迦言倒在床上不省人事。被子蓋住上半身,兩條腿又長又直,随意地伸着。她過去捏捏他的臉:“洗澡了沒?”

“沒有。”

“為什麽不洗?”

葉迦言拉着她的手,拽到自己褲腰帶的地方。

陳安寧下意識地一縮。

他說:“扣子。”

“扣子怎麽了?”

“自己看。”

借着光,陳安寧把葉迦言的皮帶解開了。她低下頭,把他褲子上的那顆扣子摳起來,仔細看,發現兩根線在扣節上繞了一個彎兒。

其實也沒多大事,用力扯斷就行。他非得矯情。

陳安寧小心翼翼地把那根線撥下來,然後及時松手:“可以脫了。”

葉迦言笑笑:“你看着我脫啊?”

陳安寧臉漲得通紅。

她灰溜溜地往外跑,卻被葉迦言拖住。

小紅帽被大灰狼捉回去。

葉迦言拎着她,扔進浴室。

陳安寧掙不開,去咬他手腕,“你幹幹……幹嘛?”

葉迦言把水龍頭一開,看着她笑:“洗澡。”

氤氲的水汽在鏡面上鋪開,陳安寧手一伸,就能握到冰涼的不鏽鋼門把,然而她手裏握着門把,卻遲疑了一下,看着葉迦言脫掉身上的衣服。

因為這短短幾秒鐘的遲疑,陳安寧終于要變成某人的囊中之物。

葉迦言走過去,把她按在把手上的手反扣在玻璃門上,“別跑了,小兔子。”

“別跑了。”

他看着她,等她回應,可是陳安寧呆呆的,只是看着他小腹上的肌肉。

葉迦言等不及,俯身低頭奪走一個吻。

這個吻很急,吻得她已經縱身追進漩渦。

動之以情,動之以情。

他剝掉她的衣服,像個小粽子,一層一層。

十分鐘,前戲做足。

水汽蒸在身上,變成了細密的汗液。

一個小動物,一個小生命,貿然闖進身體裏面,一瞬間就榨幹她的清醒和自持。

陳安寧吃了痛,臉上血色盡失,咬着嘴唇不出聲。

“疼嗎?”

陳安寧身子軟塌塌地靠在牆上,眼淚直掉。

葉迦言一邊親她,一邊抹眼淚。

“別哭,我出來。”

陳安寧說:“你別動。”

“不動會好一點。”

……

水流聲,拍在地磚上,葉迦言把她的一條腿纏上自己的腰,小幅度地開始進入。

陳安寧咬着他的肩膀。

慢慢地,好像走近一個極端環境。

一邊是錐在肌膚上的疼痛,一邊是缱绻的歡愉。

最隐私部位的咬合與摩擦,細枝末節處感受馨香溫水,流進每一條幹涸的脈搏。

骨骼相纏,囿于晝夜。裁出去幾寸心,等價交換,再也無須收回。

·

葉迦言睡到第二天快中午才醒,窗簾拉得緊,房間裏面好像還在晚上,但是摸出手機一看,“卧槽卧槽卧槽。”

十點半了。

他從床上跳下來穿衣服,裏裏外外找了一遍,沒發現陳安寧。

等他穿好衣服,她的電話恰好打過來。

“葉迦言,我已經去過墓地了,你到尤唐街找我。”

“起床怎麽不加我?”

“……我叫了,你沒醒。”

“自己去的?”

“嗯。”

他急着找鞋穿:“來了來了。”

陳安寧挂了電話,坐在一間小酒坊裏面,趴了一會兒。

一只手捂着小腹,臉色難看。站着也疼,坐着也疼。

老板娘見狀,招招她的女兒給陳安寧端過去一杯紅糖水。

陳安寧哭笑不得,她也不能說自己不是因為痛經,勉強地喝了一杯。

陳安寧想起來什麽,問了句:“九裏街現在還在嗎?”

老板娘說:“拆了一部分建商場了。”

“東林區那一塊呢?”

“東林那邊好像還沒動。”

老板娘挑挑眉毛:“小姑娘外地來的?”

“我在這裏長大,回來看看。”

“平城這幾年變化倒是挺大的,不經常回來看看,都得認不出來了。”

陳安寧的媽媽跟着她爸爸走了以後,跟她的兩個弟弟鬧翻,後來基本就和自家人斷了聯系。

她每年回來,除了去墓地,基本也不去走親戚。

陳安寧還有一個外婆,在舅舅那裏照看着,上次來看外婆,已經是三四年前。

所以她想借此機會,回去看一看外婆。

葉迦言到了以後,他們先找了個地方吃飯,陳安寧坐在他右手邊,趁着小吃店裏還沒什麽人,歪着腦袋在他肩膀上靠了一會兒。

葉迦言試圖和她溝通:“你昨天晚上……”

陳安寧皺眉:“安靜點。”

出了門,在洗手間用冷水過了兩把臉,因為長時間抵在他肩膀上而蹭出來的紅暈消下去一點,洗了完事,就要走。

葉迦言看不下去,給她整了整鬓角的碎發。

旁邊有幾個不會說普通話的老太太過去,陳安寧憑着和外婆交流的一點記憶,還有小時候看的地方臺娛樂節目,聽着主持人說多了,基本都能聽懂。她硬着頭皮上去,說了兩句平城話,問路。

先得去乘地鐵,因為是一個打的換乘樞紐站,地鐵上人還不少,幸虧運行得穩。

陳安寧心驚膽戰的,自從上一次地鐵事故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坐過。

十幾站路,葉迦言抱着她,閉着眼睛,不知道是困了還是倦了。

陳安寧擡頭看他。

葉迦言發現她凝視的目光,微微睜開眼看了她一下,眼睛僅僅張開一條微長的縫隙,眼神在睫毛的間隙裏閃閃爍爍,意味不明。

有點尴尬,陳安寧說:“到站了。”

那一站叫南門廣場,從火車站直達。

很多人,肩膀撞肩膀,有點吵耳朵。

陳安寧走路還是有點疼,葉迦言牽着她走得很快,她故意拉緩了步子。

走在寬闊的大馬路上,卻如履薄冰。

葉迦言察覺到她的不安,問了句:“怎麽了?”

陳安寧說:“沒怎麽。”

“你不舒服啊。”

陳安寧沒接話。

葉迦言說:“這裏人多,是挺讨厭的。”

她看起來病恹恹的。

葉迦言想了想,說:“把眼睛閉上。”

陳安寧沒懂他的意思。

他彎腰,壓低聲音重複一遍:“閉上,我帶你出去。”

他身子一低,把她橫抱起來,穿過擁擠的人群,“讓一讓,我女朋友暈倒了。”

“不好意思,麻煩讓一下。”

……

沒想到這招還挺管用的。

陳安寧:“你怎麽那麽多馊主意。”

葉迦言當是誇他呢:“身經百戰。”

“夠了。”

從地鐵出來,見到眼前的景色,車水馬龍,大樓崛起,新興的大廈一排一排,擋住了後面的居民區。

陳安寧在這裏,好像陡然看到十多年前的小女孩,背着大大的書包,坐在外婆的三輪車上,帶着夕陽落山的餘晖匆匆往回趕,還抑揚頓挫地給外婆奶奶念課文聽。

那輛三輪車上的外祖孫二人,因為車輪滑偏,翻身倒地。小女孩大哭一場,說想媽媽了。

可惜現在,高樓拔地而起,在這條路上,再也看不到落日。

觸景生情,陳安寧鼻子酸酸的。

确實,如酒坊的老板娘所說,老城區已經拆了一部分,慶幸外婆住的那一塊還留着。

那兒是個老式的巷子,磚瓦都上了年紀。傳了好多年拆遷的風聲,後來因為作為古城區的一部分标志性建築還是存留下來了。

旁邊的寺廟公園正在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産,他們這一家小院樓,也跟着沾了寺廟的光。

只是這麽多年,陳安寧并非不通人情,連個舊時的親戚朋友也不願走訪。只是她顧慮太多,一方面主動上門的窮親戚太讨嫌,一方面,她太害怕有關這裏的回憶,只要來到了,便開始如潮水上岸般生生不息。

走到小巷的頂頭,有一間院子,院子的大鐵門被敲掉一半,剩下來一半風雨飄搖,基本是個擺設。

進門左右手兩邊是東西廂房,正對着大門是正房,壘砌上去變成兩層的小樓。

院子至今仍有人住,地上油膩膩的,落腳處有很多破爛的菜葉和油水。

兩邊廂房住着一些外地的民工,院裏零零散散地晾曬着各色各樣的衣服和被褥,一個穿着髒兮兮灰色夾克衫的男人站在自家房門口吃飯,應是房裏悶得慌,出來透氣。

男人長得黑黢黢,戴一頂舊的八角帽,看上去不健壯,但明顯是幹苦力活的人。

陳安寧不知道,從好久以前開始,城市發展迅速,大量的務工人員來到富裕的城市讨一份飯碗,而水漲船高,物價飛升,這家院子,包括院子外側的一整條巷子,就成了他們租房的首選地。一間小小的十平米的住宅,每月只需要付四百元的租金。

況且往外面去就是近幾年開發的新區還有大學城,太多需要體力勞動者的崗位供過于求。

男人見他們往裏面走,嘴裏含着一口飯,說了句什麽。

陳安寧沒聽清,走近再問,那男人把碗裏最後一顆筍幹塞進嘴裏,從屋裏招來一個女人,替他收拾了碗筷,才說:“夜市晚上才開,你們來得太早了。”

對方說出一句蹩腳的普通話,但吐字很清楚很努力。

陳安寧問:“這兒開夜市?”

男人手往正房那兒指了指:“燒烤攤,房東開。”

“房東是誰啊?”

“張絮升。”

陳安寧自然不記得這個張絮升是誰,但是她知道這裏以前就是她的家。那時候廂房還沒租出去,正房也沒蓋樓。

陳安寧問:“他現在在家嗎?”

男人說:“屋裏。”

那小樓外頭看起來破舊,裏面裝修得卻極為精細。地磚擦得幹幹淨淨,陳安寧推了半掩的門要進去,不知怎樣落腳。

粗略地打量了一圈一樓的大廳,最矚目的對着正門的一面牆上的老虎壁畫,細看時,後面伸過來一只手,葉迦言敲了敲門,問了聲有人嗎。

內屋裏窸窸窣窣了一陣,好像有人下床的聲音,緊接着是一個響亮的哈欠,過後裏面才傳來一聲:“誰啊?”

圾着拖鞋的聲音由遠及近,慢悠悠地晃到了門邊,把兩邊的大門一拉,敞亮的日光透進大堂。

一個短劉海的胖女人站在跟前,來回看了幾眼兩個人,眼睛無神,看起來剛睡醒,問:“找誰?”

陳安寧說:“那個……你們這兒,有沒有一個叫餘馥尹的老人?”

女人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然後沖着房間裏喊了一句:“老張,找人。”

過會兒,出來個男人,四五十歲,個頭也不高,體盤大,眯着眼睛看他們。

陳安寧說:“我找餘馥尹。”

男人說:“沒這人,你找錯地方了。”

“怎麽可能沒有,她都在這裏住了幾十年了。”

“幾十年?”男人狐疑,抓抓頭發,“姓餘是麽。”他背過身去和他妻子說話。

過一會兒,又轉過身來:“那你等會兒吧,她兒子應該馬上回來了,你可以找他。”

陳安寧的大舅舅坐過兩年牢,是搞非法集資進去的,宣揚什麽理財服務,專騙農民工的錢,後來那家公司被端了,幾個狗腿也跟着一塊兒遭殃。

他出來也沒幾個月,現在做點小攤生意,明面上也看不出來到底是不是改邪歸正。

但是見錢也開的那層市井氣,倒是一點也不少。

那男人關門前,又平靜地添了一句:“你說的那個餘馥尹,前兩年就死了。”

陳安寧心跳驟停。

原來外婆是去找媽媽了。

·

晚上的燒烤攤熱鬧起來,是燈火輝煌的城市以外,小小的平民聚集點。

陳安寧和葉迦言坐在小木凳上等她親戚回來。

他百無聊賴地翻着手機,陳安寧時不時瞅他兩眼,再看那些黑頭土臉辛勞了一天的工人。

滿眼的井蛙,偏偏擠進他一個雲龍。

陳安寧好心問了句:“你渴嗎?要不要喝點水?”

葉迦言晃着腿,漫不經心地答:“不喝。”

她起身,走開了。

葉迦言叫住:“幹嘛去啊?”

“我舅舅回來了。”

葉迦言頭一扭,看到門口進來一個推着煎餅果子小車的男人,他進了門,把頭上的氈帽一摘,手裏使出最後一把勁兒,将小車咕嚕咕嚕推到牆角。

後面跟進來一個女人,應該是她舅媽。

陳安寧過去,叫了聲舅舅。

男人盯着陳安寧,愣了好一會兒,随後把目光投向陳安寧身後站得筆直的男人。

葉迦言沒有表情的臉上緩緩現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舅舅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

陳安寧先開口:“我男朋友。”

舅舅說:“小夥兒挺白淨的,不是我們這裏人吧?”

“北方人。”

“哦。”

他用氈帽往脖子那裏扇了扇風,指指裏屋:“我進去喝口茶。”然後沖他們兩個招招手:“進來坐坐吧。”

葉迦言得跟着陳安寧,時刻看她的臉色行事。

舅舅也是租的旁邊的房子,一定是嫌搬走太麻煩。

晚上,弄了幾串烤肉上桌,就當做招待了。

羊肉太腥氣,葉迦言碰不了。

舅舅自顧自吃得很起勁,壓根沒有照顧人的意識,上來就問:“做什麽的?”

“開飛機。”

大舅眼睛一亮,掃到舅媽那裏,兩人相視一兩秒,他眼神又追回來,壓低聲音說:“開飛機好啊,年薪保底多少,說說看?”

陳安寧臉色有點難看,只希望葉迦言不要計較,畢竟在長輩面前,她也不好說什麽。

跟他們比起來,她和葉迦言的感情,甚至好過這些血濃于水的親人。

葉迦言笑笑:“沒多少,我現在才做觀察員,升職還得過段時間。”

“過段時間那也快了,機長待遇好,以後吃穿都不用愁了。”

“我們有定期考察,做這行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那也是,比咱們這些幹苦力活兒的強多了。”

舅媽打岔,扇舅舅的腦袋:“人家可是念過書的,知識分子,跟你幹什麽苦力活兒。”

“跟寧寧怎麽認識的?”

“高中同學。”

“處多久了?”

“一個月不到。”

“小寧寧悶葫蘆,不說話。小葉擔待着一點。”

葉迦言看着陳安寧笑:“我知道。”

大舅莫名心裏得意,打電話叫來別的親戚,趕不及開始攀關系了。

大舅,二舅,大舅媽,二舅媽,相繼過來給葉迦言敬酒。

搞得像是訂婚宴。

陳安寧一一推掉:“他不能喝酒,真不能。”

葉迦言拿了一瓶啤酒,拍拍陳安寧的肩膀:“怎麽能說不能喝?我們慢慢來好不好?”

陳安寧瞪他:“你昨天的教訓白吃了?”

葉迦言攬着她的腰笑:“教訓白吃了,小桃子還是挺不錯。”

陳安寧又氣又好笑。

葉迦言這個爛好人。

別人讓他修水管就會去修。

別人給他西瓜他就會拿着。

他們給他敬酒,他就一杯一杯地往胃裏灌。

還以為自己很帥,以為自己是蓋世英雄。其實就是一個不會拒絕的笨蛋,所以誰都跑過來欺負他。

他沒有特異功能,也沒有七彩祥雲。

他只是她一個人的,平庸的王子。

葉迦言一定沒有見過這個社會最肮髒的樣子,所有總是半推半就,對莫名的人事物,都盡可能去成全,三分猶疑也抵不過七分期待。

他的家庭把所有漂亮的珍貴的東西都給了他。半生富貴無憂,衣錦夜行。

可是他不知道的,她都見過。

葉迦言越是這樣,陳安寧就越是不敢告訴他,她的舅舅是一個騙到別人家財散盡的混蛋。

她還是私心希望,他能多一點點天真。

回去的路上,陳安寧說:“迦言,你不用對他們這麽好,我和我的舅舅他們沒有感情。”

他不以為然:“我對他們好一點,你以後,也能多一條路子走。”

“可是我不需要靠誰。”

“你現在是這樣說。”

“你不會陪在我身邊嗎?”

“我當然會。”

“總有個萬一。”

陳安寧氣急了,罵他一句“傻逼。”

葉迦言反而樂了,指指自己的耳朵:“來來來,再罵一遍,我沒聽清。”

……

回旅館的路上,路過一片水域,集中了一圈城市居民,頭頂飛着明黃色的孔明燈。

小河彎彎,流入東海。

那日原是水上舉辦了一場煙花會,河邊站滿了游客。

“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什麽日子也不是。”

“那為什麽這麽熱鬧?”

“哪一天不熱鬧。”

對啊,世界看起來永遠都這麽熱鬧。

或者說,其實這個世界一點兒也不熱鬧,只是孤獨的小人排隊排站在一起,僞造出了熱鬧的假象。

游人絡繹不絕,日日勝佳節。

葉迦言去旁邊的小店鋪買孔明燈。

路過的一家三口走過來請陳安寧給他們拍一張合照,背景是身後靜谧的湖泊,流光溢彩的劃船,還有更遠處炸響的焰火。

很平凡的三口之家,樸實又溫柔地給她道謝。

陳安寧問:“要不要過去看看?”

葉迦言說:“這裏人好多。”

“那算了。”

“我們去別的地方看。”

他說的別處,走了大概有一公裏才到,上了一條陡坡上的石階路,一千多層的臺階,陳安寧走得腿酸澀。

那是一條水壩,東西走向,長不見盡頭。南邊是一馬平川的大地,北邊是波瀾不驚的水面,延伸到遙遠的山腳。

遠山輪廓依稀可見,圈起一面不凍河,水中的魚蝦好眠,有寥寥星辰的倒影長伴左右。

十幾米開外有一對老夫妻,一起來看煙花,很浪漫。不過老人家能爬上來,也是不容易。

滿天升騰又消逝的煙花,接連不斷,在寧靜的大地上噴薄而出,照亮了滿街榮華。這一夜,斑斓而珍貴。

葉迦言倚在旁邊的護欄上,側着身子,面朝陳安寧,看着她寧靜中微露喜悅的側臉,眼睛裏有五光十色的世界,溫暖動人。

好像這所有的煙花和城市都是她的專有物。

我們不湊熱鬧,熱鬧都是表象,陌生的人牆,熙攘而紛亂,置身其中,只會有融入社會的虛榮感。

夜深人靜的時候,只要安靜地擁抱在一起,安靜地說一句喜歡,對她來說已經萬分滿足。

一輪煙花表演完畢,陳安寧收回視線,才發現葉迦言一直盯着她看,“看我幹什麽?”

葉迦言沒挪眼:“不能看?”

陳安寧在夜色裏紅了臉,幸好不易被發現,怪他:“你好奇怪。”

葉迦言看着她,笑意闌珊。

陳安寧一定看不出來,他其實很羨慕那些為了生活一直在拼命努力,一直對未來充滿信心的人。

可惜他自己,還欠了點兒火候。

陳安寧趴在地上在孔明燈上面寫字,葉迦言偷瞄。

陳安寧說:“你把頭轉過去。”

“……”

“轉過去。”

她拿着馬克筆,工工整整地寫下:“親愛的迦言,身體健康,永遠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文藝的一章^_^

應該夠隐晦了吧,鎖我不給調料包。

小萌新第一次寫文,筆力有限,一定會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一直在努力地提升自己。

男女主角都不是完美的人,他們也會在交往的過程中一點一點成長磨合。

既然寫文,有沖突就會有槽點,想吐槽的小天使,我表示一點也不介意。

但是(劃重點)罵葉迦言可以,罵我不行(T_T)

靴靴。

本章評論的小天使發紅包。(* ̄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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