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啥
從水壩上下來, 開始飄起毛毛雨。
平城一年下不到三次雪,即便是下了也積不起來,但是冬天的雨水也絲毫不弱, 鑽進衣領子裏冷得陳安寧打寒顫。
清冷的水滴撞在湖面上,叮叮咚咚吵着寂靜的深夜。
游人散盡了, 葉迦言把大衣脫下來裹在陳安寧頭上,跑到旁邊的小商鋪去買傘。
陳安寧說:“這雨也不大, 就等等吧, 別浪費錢了。”
葉迦言點點頭,“也行。”然後就給自己買了一包軟玉溪。
點了一根煙,他站在陳安寧身後,環着她的脖子,把煙頭送到她的唇邊。
陳安寧嫌棄地躲開:“你幹嘛啊,我不抽煙。”
葉迦言說:“試試。”
陳安寧太相信他了, 就試着吸了一口, 差點被嗆死。
陳安寧彎腰咳嗽, 葉迦言給她拍拍背,“能不能有點兒藝術家的共性。”
“你怎麽那麽喜歡欺負我?”
葉迦言手插兜裏, 吐着煙圈, 吊兒郎當地抖了兩下腿:“行啊, 你讓我高興高興,我就不欺負你。”
“葉迦言你是不是直男癌?”
“什麽叫直男癌?”
“自己百度。”
葉迦言沒百度,低頭給祝清燃發了條消息:“直男癌什麽意思?”
祝清燃回:“可能就是說男的沒JJ差不多的意思。”
葉迦言手機一揣,捏陳安寧的臉:“小妹妹, 不帶你這麽咒人的啊,咒我就是咒你後半輩子的幸福,知道嗎?”
陳安寧斜他一眼:“你吃錯藥啦。”
“你今天特別不乖。”
“……”
“但是你不乖的樣子我也特喜歡。”
“……”
傾斜下來的屋檐上,有滾落的雨滴,破碎的簾幕垂在地面上,滴滴答答。
煙草香從上至下,把兩個人籠進迷離的情意。
有句歌詞怎麽唱的來着?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檐。
但是陳安寧一點也不覺得美,因為她的劉海濕成了三毛流浪記。有一點痛苦。
葉迦言一只手把她牽起來,将陳安寧的小拳頭裹在掌心,給她取暖。
“昨天晚上對不起啊,我本來想着給你買點兒藥的,眼睛一閉就睡着了。”
他這道歉,跟談業務似的,一本正經,誠意倒顯不出幾分。
陳安寧不搭腔。
葉迦言問:“還疼嗎?”
陳安寧:“有點。”
“回去給你揉揉。”
“……無恥。”
“高尚。”
“下流。”
“上流。”
一根煙結束,雨也差不多快停了。
葉迦言把陳安寧的手拉到自己的口袋裏,突然感嘆了一句:“酒确實不是什麽好東西,喝了人忘性大,我都忘了咱們倆昨晚上怎麽回事了。”
“忘了就忘了。”
“那不行,我不記得的事兒就不算數,回頭我們得再好好演一遍。”
“……你好煩。”
“正經事,不煩。”
陳安寧快崩潰。
葉迦言笑起來,摸摸她的頭頂,給小動物順毛似的:“不逗你了,我們走吧。”
雨停了,路面積水從高往低,流進下水道。
水塘映着路燈,四下裏都是斑駁的星星點點。
葉迦言去洗手間,途中接到一個電話,是大西北那邊打來的,對方環境嘈雜,聽不清說話的聲音。
他沒多想,挂了。
一會兒,電話又打過來,一個清亮的男聲悶擊胸口,“喂”了一聲。
葉迦言頓了許久,一句話沒說,又給挂了。
陳安寧站在一個三岔路口等他。
路口有一幢西南兩面朝向的小樓,仿的是民國時期的建築,像是早年的洋人公館,紅瓦白磚。樓底培育了大圈火紅色的山茶花。
她恍惚記起高中教學樓下面一種叫十八學士的茶花,是當年他們上生物課的時候親手埋下的根芽,不知道現在長成什麽樣的光景。
建築兩層,樓上的陽臺有白色的鐵藝護欄,精致的雕花形式,富貴的旖旎之姿。
小樓并不營業,大門緊閉,但二樓一間房,燈火通明。
那光是亮黃色,十分張揚。
陳安寧盯着二樓陽臺上那扇拉門發呆,一道門縫間,流進流出,是什麽樣的風情。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陳安寧覺得那屋裏的燈光忽而閃了一下。
她揉揉眼睛,突然看到一團黑影隔着粉色的窗簾撞到玻璃門上,門縫被拉大,一雙纖細的手攀住門沿,緊緊地攀住。
是個女人的手。
陳安寧站在樓下,有點無措。她仍然擡頭看着,忘了避諱。
而後窗簾被拉開,從門後面走出來一個男人,身形修長幹瘦,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把女人推到陽臺上。
他手裏拿着一瓶養生壺,裏面半瓶水,水面上漂着紅黃色的花茶。
女人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絲綢罩衫,光着腳丫和大腿,背對着街道。
然後陳安寧看着他,親眼把壺裏的水倒在跪坐在地上的女人身上。
女人用手擋着臉,哭着求饒。
陳安寧吓得捂住嘴巴,差點失聲叫出來。
陽臺上的男人眼神歪了一下,看到大剌剌地站在馬路中央的小女孩。
他的眼神不輕不重,清清冷冷,但是陳安寧覺得好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
報紙?雜志?電視新聞?
在陳安寧回憶起來之前,男人把毛衣的領口扯到鼻子上面,轉身進了屋。
被他潑了水的女人還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語:“對不起,阿決,對不起。”
……
葉迦言拽了一下陳安寧的馬尾:“站這麽危險的地方不怕有車過來啊?”
陳安寧眼睛都睜累了,眨巴了兩下。
她被葉迦言拖走,很想再回頭看一眼,可是她不敢。
因為太晚,沒有趕回原先的旅館,他們就在附近找了一間和式旅店暫住一宿,私人開的,老板是日本人,看着瘦弱,人很熱情。
他們住的那一間是典型的和室內屋,六畳大小。
粗略地打量一下,整個空間幹淨整潔,顯得空曠,榻榻米的正中央有一張小方桌,方桌上是一套日式清酒的酒具。
壁龛裏挂了些字畫,角落裏還擺了幾株花,委實優雅。
陳安寧抱着膝蓋坐在那瓶花的旁邊,盯着看了一會兒。
白色的水仙,讓她想起江楊給她買的花兒。
她翻了一下朋友圈,全是江楊發的旅游照,和一群外國人的合影裏,他對着鏡頭做鬼臉,可愛起來還是挺可愛的。
陳安寧沒忍住笑了一下。
給他發了消息:“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不用等。”
葉迦言在她後面坐下,攬住她的肩膀。
陳安寧頭一偏,撞上他口中銜着的一顆草莓。
葉迦言順勢把草莓用舌頭推到她嘴裏,看着她吃掉,問了句:“甜嗎?”
她點點頭。
葉迦言手臂一伸,把旁邊牆面上燈的開關推掉。
陳安寧坐在他懷裏,輕輕後仰,舒服地不想動彈。
擁抱良久,陳安寧才輕聲開口:“迦言,我今天才知道,我外婆去世了。”
葉迦言臉埋在她的頸窩裏,沉沉地“嗯”了一聲。
陳安寧說:“我覺得我做什麽事都做不好,我當不好一個女兒,也當不好外孫女。”
“我小的時候學習就不好,不管我怎麽努力還是考得很差,但是我爸爸一直跟我說,丫頭你過得開心就好,不要那麽在意得失。”
“高一分科的時候,我說我想學畫畫,老師說讓我選文科,走一條穩定一點的路,而且家裏條件又不是很好,你選畫畫就得往裏面砸好多錢。我媽媽說,這點小錢沒事的,只要我們寧寧好好畫,以後一定會有出息。”
“可是我媽媽都走了那麽多年了,我還是這麽沒出息。”
“我藝考成績是第二名,可是文化課成績那麽爛,就算考大學也考不上。我這樣的人,是不配讀書的。我也不配,做他們的女兒。”
陳安寧攥着葉迦言覆在她腰間的手,出了一點手汗。
妄自菲薄的小姑娘,拾不起一點點驕傲來做漂亮的衣裳。她是沙土,不是珍珠。
葉迦言說:“我以前很想當醫生,但是高考完填志願的時候,他們不許我填醫大,說給我聯系好老師了,我這分兒能上航校,以後就在舅舅的公司工作,多好啊。可是萬一以後的路沒有走好,很辛苦的話,也沒有人會來跟我說,對不起啊,耽誤你的人生了。”
“我爸爸一直就對我很嚴厲,我初中叛逆期的時候總是惹事,他就天天打我,我一到我爸面前就慫,特別心累,有的時候覺得要是自己是個女孩兒就好了,他也不至于看我這麽不順眼。不過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是生在別人家就好了。”
“沒有誰的‘為你好’是絕對的,但是一定是真心的。因為家人永遠都是家人,你是最好的女兒。”
“你有多愛你爸爸,我就會有多愛他。”葉迦言把陳安寧散下來的頭發撥到一邊,看着她平靜的側臉說,叔叔也會知道,他的女兒有多優秀。”
陳安寧剛要擡頭看他,葉迦言就湊過去,在她嘴唇上印了一個淺淺的吻,平平一笑:“甜嗎?”
他的手碰到陳安寧的頭發,一片幹燥,一片濡濕。
葉迦言帶她去洗澡。
淋浴間是一個家庭溫泉,一個圓形的小池子,頂上鑲了兩盞馬燈。
室內溫度适中,水溫微熱,脫了衣服有點不好意思,陳安寧踩在葉迦言的腳背上,攀住他的肩膀,腦袋垂在他懷裏說:“我們把燈關了吧。”
葉迦言說:“沒事,反正這燈也不亮。”
她臉紅着遷就。
葉迦言的手在她身上摸了一圈,陳安寧皮膚見紅,伸到那裏輕輕一探,“腫了。”
他把陳安寧抱起來,在木地板上墊了一塊浴巾,讓她坐上去。
葉迦言手肘支在地板上,站在水裏,把她的腿挂在自己肩膀上,仔細地檢查傷勢。
願意向他露出肚皮的小刺猬,害羞得不敢亂動。
昨天好像太心急了,讓她吃這麽大的痛。
葉迦言微微蹙眉,有點于心不忍。
他一低頭,吻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好樣的,這章也不能鎖。
下章,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