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冉念煙在大伯母的院子裏見到了束手束腳的冉明,她上輩子并不認識這個人,當聽到一個文質彬彬的十四歲少年喊自己姑姑時,感覺略微異樣。

不過沒多久,她就把站在身邊的冉明忘在腦後,繼續袖着手靠在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南牆下想事情。

小文小蘋遠遠地站在一起交頭接耳。

“你說三小姐是不是傻的,親爹出了那樣的事,卿姐兒、珩哥兒都知道哭,她怎麽就不哭呢!”

話還沒說完,迎面一道耳光劈下來。打人的是紫苑,後面還跟着喜枝。

“嘴欠的小蹄子,敢議論主家的長短。”紫苑把兩人拉到角落裏,責罵道。

小文捂着臉哭哭啼啼:“我們也是替侯爺不平,三小姐又聽不懂……”

紫苑道:“聽不懂就能胡來了?哪怕她才落地一天也是主子,珩哥兒那邊就是你們這樣沒下梢的東西挑撥的!”

不知哪個嘴碎的當着冉珩的面搬弄是非,說為了他二叔的事,侯府要被抄家滅族,吓得冉珩大哭一場,被大伯母教訓一頓才收住眼淚。

冉明頭一次看見宅門裏管教小丫頭,好奇地多看了兩眼,回頭就見冉念煙木木地若有所思,他随便找了個話題,“姑姑的金項圈很好看。”

冉念煙道:“舅母送的。”

冉明問道:“穿紅線的銅錢也很別致。”

冉念煙道:“堂兄給的。”

冉明又問:“姑姑會寫字嗎?”

“不會。”冉念煙心不在焉。

冉明笑道:“可我聽府裏的人說,姑姑兩歲就能寫自己的名字呢!”

冉念煙不喜歡他刻意裝出小孩嗲聲嗲氣的口吻和自己說話,伸手叫喜枝和紫苑過來。

喜枝抱起她,她四下張望着,“怎麽不見瓊枝?”

喜枝道:“瓊枝随夫人去了慈蔭堂。”

冉念煙道:“娘親回來了?”

喜枝點頭,“在慈蔭堂和老夫人大爺三爺說話呢,一會兒就過來看小姐。”

馮氏從大伯母的房裏出來,見兒子正和冉念煙站在一起,有些驚訝,趕緊叫來冉明行禮告退了。她前腳離開,母親就進了院門。

衣服雖然換過,頭面還是昨天那副,面帶倦色,料想是一夜未睡。

父親出事,沒人會比母親更自責。冉念煙想着,就在喜枝懷裏朝母親連聲叫着:“娘親回來了!”

母親笑得勉強,牽着女兒的手問喜枝:“方才出去帶着個半大孩子的婦人是誰?”

喜枝道:“是大興瓊大爺的寡婦,來找大夫人說話的。”

母親點點頭,雖然并沒想起大興的瓊大爺是誰卻也沒心思細問了,讓紫苑打起綿簾,進了正房。

大伯母見母親回來,忙拉她坐下,把幾個丫鬟支出去傳中飯,對母親小聲說:“你路上可遇見馮氏了?就是三年前來過,求着咱們讓她兒子進族學的那個?”

母親想了想,道:“原來是她呀,怪不得面善。”

大伯母道:“她有個表哥在兵部尚書謝遷府上做門子,平日進出書齋端茶遞水很是便利,馮氏來之前先去尚書府見過她表哥,說起一件事,你聽有沒有道理。”

母親附耳過去,大伯母繼續道:“皇帝盛怒不只是因為懷疑二叔,更是因為傳來的戰報說定襄損失慘重,突厥那邊的情況還未落實,不過十有八九是個敗仗,就算二叔平安回來了,該罰的一樣也少不了。”

母親愁道:“都是我的錯,不該央求大哥把他調撥到定襄。”

大伯母道:“誰能想到突厥人會繞過宣府偷襲定襄,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怨不得你。現在應該盡快和你兄長通信,知道定襄到底是怎麽個局面,究竟是勝是敗。”

母親道:“出了這樣的事,大哥一定也很着急,昨晚已經請我二哥代書一封送去西北總兵府了。”

大伯母道:“你二哥和謝尚書相交頗深,可否從中通融,請他在皇帝面前多說些厚道話?”

母親道:“和二哥說過了,不過……自從十年前裴卓将軍出事後,大哥和侯爺一直替他不平,漸漸和謝尚書疏遠了,他能做到何等地步二哥也不敢保證。公府這邊有我,馮氏的表哥那邊還麻煩嫂子幫我盯着些,若有用錢的地方,我先叫瓊枝送來些,也不好叫馮氏孤兒寡母白出力。”

說起孤兒寡母,母親又有幾分傷情,大伯母握着她的手道:“你就安心等着你大哥來信吧,該使的銀子我都給過了,我娘家不過是有幾個錢,除了這個我也幫不上什麽,真正能救二叔的還是弟妹你啊。”

人在逆境中無能為力最容易消沉,母親聽了大伯母的勸告,方提起幾分精神,一起用過飯後帶着女兒回到自己的院落,熬了一天一夜,到現在才能靠着大迎枕假寐片刻。

片有人不讓她休息,小文怯生生進來,說三夫人來了。

昨晚三叔回去後也覺憂愁,就把祖母有意舍了二哥保全家業的事和妻子說了,三嬸娘坐在床上激動的一宿沒合眼,揣摩着祖母的意思。

若是沒了冉靖,壽寧侯府豈不就是三房的囊中之物?她自恃父親身份,禮部雖是六部中最沒實權的,可畢竟是尚書,當初聽說要嫁給侯府不襲爵的嫡子就意難平,是媒人再三吹捧冉竣文采出衆,自視甚高的她才勉為其難地答應,嫁來後方知媒人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第三十六名舉人也不算什麽拿得出手的榮耀,別看她人前賣弄,不過是打落牙齒和血吞,憋着一口氣不願認輸罷了。

若是丈夫襲爵,那就不可同日而語,她一躍成為侯夫人,生前生殺予奪,死後冉家宗祠裏永遠挂着她的容像,受百子千孫的磕頭方趁了她的心願。

冉靖畢竟是老太太的親兒子,不到萬不得已,老太太不會行此壯士斷腕之舉,可是夜長夢多,三嬸娘等不及了。

只有你徐問彤會找娘家,難道我不會嗎?初一一早她就派人回父親邱尚書府上,請他擇日來侯府和老太太敘談一番朝中形式,衆口铄金,三人成虎,說的人多了,老太太也就狠得下心和次子決裂以求保全侯府。

那廂派人找父親,這廂親自來到二嫂房裏,先是啜泣着抱起小侄女,哀聲長嘆幾回,含着淚道:“家門橫遭變故,嫂子受累了。”

母親強打精神道:“哪裏的話,千錯萬錯還是因我而起。”

這話叫冉念煙暗暗咬牙——母親總說這種唯恐旁人不怪罪她的話,在大伯母面前提起也就算了,三嬸娘居心叵測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何苦當着她的面落人口實!倘若她真要說服祖母将父親除族,僅憑一句“都是二房自己鬧出的禍水,沒必要全家受累”,旁人也無話可說。

三嬸娘道:“嫂子快別說了,從今往後,您只管一門心思撲在侯爺身上,家裏的事有我幫着料理,我雖年紀輕,見識淺,可多向大嫂學着些總歸錯不了,您就放心吧。”

母親道:“年節事多,我無暇抽身,有弟妹幫忙操持真是如天降甘霖。”

如此客套了一番,三嬸娘言語之間想從母親手裏要來對事的牌子,母親雖說不出哪裏不對,可總覺得不能輕易交給她,推诿半晌三嬸娘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母親卻已沒了困意,眯眼看奶娘喂女兒喝姜湯。

冉念煙對母親道:“娘親,我不喜歡三嬸娘。”

母親吓了一跳,見女兒目光灼灼,笑道:“怎麽了,誰和你說了什麽?”

奶娘握勺子的手微微一抖,冉念煙搖頭道:“沒人和我說,是我自己不喜歡她的。娘是宗婦,大伯母是長媳,她來咱們家還不到一年,想拿娘的對牌卻不先和大伯母商量。”

母親心裏一驚,心道怪不得總覺得哪裏別扭,原來是中間隔着大嫂,大伯雖是庶出,可大房料理庶務多年,沒道理越過他們把權力交給三房。

母親還是提醒她:“大伯父是庶出,大伯母算不得長媳。”免得童言無忌,在人前說了失分寸的話。

冉念煙懵懵懂懂地說:“可是大伯母比三嬸娘厲害多了,今天祭祖的事幾乎全是大伯母安排的,三嬸娘只管擺祭品一件事,還做錯了好多呢,祖母都皺眉頭了!”

母親道:“哦?還有這等事?”

見女兒點頭,她越發慶幸方才沒把對牌交出去,又覺得女兒竟比自己看得清楚,莫非是有人教她說這些話?

侯府中雖然人心惶惶,下人們終究不敢造次,各房的人都提點過自己的管事,大體上沒有奴婢逃亡、私吞家産的禍亂之事發生。

初三是回門的日子,母親照例回到鎮國公府,可喜的是徐衡的消息終于從西北送達,不過是八個字——撥雲睹日,靜候佳音。字跡很潦草,紙上沾着塵土和幹涸的血跡,看來是在軍帳中倉促寫下的。

嘉德郡主對着信箋默然良久。

雖然語焉不詳,母親和侯府的人還是安心不少,三日來水米不進的祖母也能喝下些清粥,下人們私下裏也熱鬧起來,家裏總算有點過年的喜氣。

唯一氣急敗壞的當屬三嬸娘,卻又不能在丈夫面前展露原形,只能暗自慶幸父親拒絕來侯府危言聳聽,否則自己都不知該怎麽收場。

初四那天,母親正和大伯父、大伯母談起兵部尚書謝遷的事,瓊枝來報,說有人登門造訪。

母親疑惑道:“是誰?”

如今除了親眷,肯來拜訪的屈指可數,點名要見她的會是誰?

瓊枝遞過拜帖,只見上面寫着“正定府知府河東柳氏之妻謝氏敬拜”。

大伯父道:“這個謝氏是?”

母親抱住拜帖,喜道:“太好了,是謝姐姐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啦~~~~

求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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