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二天,奶娘帶着冉念煙回到壽寧侯府,遠遠看見一人跪在二房的院子裏,走近一看卻是渾身雨水的紫苑。

奶娘想問一句,可終究忍住了,沒直接到正房請安,而是先去了西跨院。

小文和其他幾個小丫鬟正在收拾花樣子,奶娘随手拿起一張,是麒麟送子的,因而問道:“這些不是給三夫人準備的嗎,幹嘛收起來?”

說這話的時候,奶娘已感覺到事情不對。

小文沒精打采地偏過頭,道:“昨兒晚上三夫人得了一對龍鳳胎……”

“雙生子,這是喜事啊!”奶娘道。

小文搖頭道:“一落生就沒了一個,只剩個少爺了。”

奶娘了然,小聲道:“剩下的那個……是少爺啊。”

冉念煙知道奶娘在替她擔心。

奶娘又問:“紫苑姑娘怎麽在院裏跪着?”

她話還沒說完,小文的臉已經騰地一下通紅起來,胡亂把花樣子塞進炕櫃,沒頭沒腦地逃走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個正繞線的小丫鬟道:“這話說來可長了,您小心手酸,把小姐放在椅子上吧,我慢慢給您講!”

昨夜母親冒雨回到侯府,立刻去了三房,隔着門就聽見三嬸娘在房裏慘叫,房裏出來一個穩婆,說是難産,又是第一胎,三嬸娘不懂配合,怕不能全保住,到了要緊關頭是保大還是保小。

三叔早就慌了,在屋檐下踱來踱去,肩膀濕了半邊,聽穩婆這麽說,當即紅了眼眶,看向母親,問她:“二嫂,您看呢?”

還沒等母親說,門裏突然傳來三嬸娘的叫罵聲:“挨千刀的,冉家沒一個好東西,把我的命交給你們這些奸夫淫~婦定奪?休想!”

這話說得響亮犀利,就像一把寒光凜凜的快剪刀劃破嘈雜的雨夜,在場的人都不敢出聲,母親的臉也越來越冷。

“三弟妹這是什麽話,女人生産時陣痛難忍,罵幾句解氣也是有理的,可這刺人心窩子的胡話可不是渾說的!”

母親說這話時腦中還是一片空白,說完後才狐疑地看着三叔父,厲聲道:“三叔,你媳婦幾時開始說這些村話的,你可知道?”

房裏的慘叫聲和咒罵聲不絕于耳,三叔低頭不敢看母親。

還是三嬸娘的陪嫁站出來說:“今天三爺和您房裏的紫苑姑娘說話,被我們夫人瞧見了,一時情急而已。”

這話說得隐晦,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絕不是說幾句話那麽簡單。

母親暫不和三叔糾纏,定下心神道,大聲道:“大人孩子都得給我保住,否則要你的命!快把慈蔭堂盯住了,不許讓老太太有半點閃失!”

丫鬟們領命去了,沒人敢多說一句話,母親給瓊枝打了個手勢,讓她先回院裏找到紫苑,不許讓她随意走動。

又過了一個時辰,雨勢漸收,天邊已透出熹微日光,房裏響起了微弱的嬰兒啼哭,漫無邊際的黑夜終于走到了盡頭。

母親從三房那邊回來直接進了正房,紫苑就一直跪在正房門前,也就是奶娘看見的那一幕。

冉念煙有些怔忡,她一直以為三叔父是在祖母過世後才開始放縱的,沒想到現在就和府裏的丫鬟不清不楚,關鍵還是二房的丫鬟。

小叔和兄嫂的房裏人有染,這家的門風一定會被指摘。

他們是從何時開始的?

院裏傳來腳步聲,小丫鬟跑去偷看,回來說:“是夫人叫紫苑姐姐進去!”

小蘋立即呵斥道:“以後不許叫她姐姐!”

小丫鬟低頭,含混地應了一聲。

小蘋問:“夏奶娘,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別真出什麽事!”

奶娘道:“陪不了蘋姑娘了,我也怕出事,所以不能離開小姐。”

小蘋抱起冉念煙,笑道:“小姐回來後還沒到夫人面前問過安吧,我帶她去!”

奶娘要攔,小蘋已經抱着孩子走出去了,一路小跑着來到正房門外,鬼鬼祟祟地貼在簾栊上聽裏面的動靜。

冉念煙也在聽。

“是什麽時候的事?”這是母親的聲音。

“很早了是侯爺走之前。”紫苑的聲音有些顫抖,卻并不帶愧疚。

“你還有臉提他?做出這沒臉的勾當前怎麽不想想主子!明日就把你送去田莊,別再回來了。”

紫苑沒說話,母親冷冷道:“怎麽?不服?覺得三爺肯為你求情?覺得我不該這麽發落你?就憑你造下的這些孽,用命都賠不起,要不是看你從小服侍侯爺的情分,你以為你還能活着?”

房裏傳來咚咚的磕頭聲,紫苑給母親行了三拜大禮,挑簾走出來,人卻像失了魂魄,雙眼無神,和小蘋擦肩而過眼睛都沒眨一下,就這麽徑直離開了。

奶娘早就追了上來,可不敢弄出聲響,索性也附在門邊聽牆角,見紫苑出來了,趕緊抱冉念煙回到西跨院。

怪不得她對紫苑沒有印象,原來上一世她就因同樣的原因離開府裏。上輩子母親意志消沉,無心應付三嬸娘的怒火,選擇逃避;今生則不同,父親不在的這段時間,母親并未心灰意冷,而是将家中庶務把持在手中,要替丈夫守好這份家業。

無論父親能否平安回來,冉念煙已經足夠感謝命運,讓她的母親不再随波逐流。

三嬸娘這件事,說到底是三叔父和紫苑相好在前,三嬸娘進門在後,大戶人家的少爺和家裏丫鬟不清不楚早已不是新鮮事,可如今這件事又與其他的不同——其一,紫苑是他哥哥房裏的丫鬟,其二,三嬸娘因此早産,還夭折了一個女兒。

二房沒管教好丫鬟,畢竟理虧,可宅門裏的事就是這樣,無所謂誰更正義,無非是東風壓倒西風,一旦顯露出讓步的勢頭,下一個可憐蟲就是你自己。

母親私下也感嘆:“三弟妹是個可憐人。”

聽說紫苑到田莊第二日就上吊死了。

府裏的人都說紫苑走之前恍恍惚惚,透着一股死氣,恐怕命該如此。

可冉念煙知道,八成是母親找人動的手,送紫苑離開的是夏奶娘的丈夫,那片田莊曾是他管轄的,她不相信母親這麽安排沒有目的。

三嬸娘驚怒交加,加之生産的損傷,一直卧病在床,聽說紫苑死了,一邊大笑一邊咬牙切齒,“若是小賤人不死,我就拿她逼死二房那個活寡婦!”

她的陪嫁道:“夫人快別生氣,那天晚上我本想把那個小賤人抓過來,可是二房的瓊枝攔着!”

三嬸娘還想說些什麽,卻是一陣疼痛,又倒回床上。

祖母來看過幾回,見三嬸娘身子實在不好,幸好之前雇的奶娘已經提前來了,剛出生的男孩還有人看護。可嬰兒哪有不夜啼的,同在一個院子裏,三嬸娘每晚都被哭聲驚醒。

“這怎麽行,要不然把孩子接到慈蔭堂吧。”祖母和三叔商量着。

三叔的事一直瞞得很好,外面的人幾乎不知道紫苑的事,只當是她做錯了事被趕出來,想不開死了,因此也傳出壽寧侯府人家驕橫的流言。

沒人告訴祖母,可她多少也聽到些風聲,不過是不願深究罷了,把自己的嫡親孫子放在三房院裏,她每晚都睡不安生。

三叔答應了,來到妻子房裏,三嬸娘正拖着病體哄兒子吃奶——其實她沒有奶水,不過是圖個天倫之樂,病恹恹的臉上果真有了久違的笑意,卻見丈夫徑直走進來,抱過孩子就往外走。

“你做什麽!”三嬸娘厲聲道。

“他吵得你不安生,不如送到別處養幾天,你身子大好了再接回來。”三叔道。

“你!你把兒子還給我!”三嬸娘急火攻心,就要下床去搶,腿上無力,竟一下跌倒在地。

三叔一愣,想扶起妻子,卻見她一臉盛怒,分明是要活吃了他,心中早已打起寒戰,縮着肩膀快跑出去,耳邊卻還是三嬸娘凄厲的咒罵聲——“你們……你們不得好死!”

她的病将養了一冬天才能下地,又過了一年才見好轉,可祖母早已和孫子生出了感情,決計不準送回去。

三嬸娘也想和娘家訴苦,可想想,還是忍下了,小不忍則亂大謀。

又轉過年來,冉念煙也滿六歲了,這段時間母親專心于侯府庶務,她也待在家裏,翻看父親書架上的書,一年多來倒是通讀了《論語》、《中庸》、《大學》等篇目,雖不求甚解,卻也記誦下來。

丫鬟們總是笑她,好像真能讀懂似的。

春天,謝氏又随丈夫回京述職,來侯府探望母親,說是她哥哥那邊有一場茶會,是謝遷的夫人尚氏辦的,請母親去散散心。

“這做人呢,要做正事,可也要找些樂趣,你看看你,多久沒出門了?”

母親笑道:“你也知道我深居簡出,不怕我到了大場合傻呆呆的,丢你的面子?”

謝氏道:“誰不知道你什麽樣,說吧,去還是不去!要是去呢,我也個好事要告訴你,不去就不說了,說了也沒用。”

母親道:“哦?你的好事我可要聽聽了!”

謝氏道:“我有意為你家盈盈保個媒!”

“啊?”母親一愣,半晌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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