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冉念煙喜歡聽大人說話,小孩子的圈子小,且說的都是吃的玩的,只有通過大人的喉舌才能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大事。
今年已九歲的冉珩正是淘氣的時候,帶着冉玠在院裏玩,見母親經過家門卻不進來,徑直朝二房去了,就跟過去。第二天,和謝家定親的消息就傳到冉念煙耳朵裏。
她忽然明白那天謝芳塵為什麽對自己笑得促狹,原來為的是這個。
“你娘說還未必成呢!聽她的意思,好像更喜歡謝家大公子,怎麽不把他定下來?”
冉念煙看着冉珩叽叽喳喳,不像侯府公子該有的風儀,倒像個長舌的老嬷嬷,心裏暗嘆。
“你也說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不要外傳了。”她無奈道,一個謝昀已叫她哭笑不得,何必扯上謝暄。
在她眼裏,謝昀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罷了,她一眼就能看破的人,再相處,沒意思,這也是她的怪癖。
冉珩神秘地道:“這都不成問題,再告訴你件事,我娘想送我姐入東宮,到時我就是國舅爺,妹妹想嫁誰只管和我說,誰不上趕着巴結!”
堂姐又要入宮?
她只感覺一陣霹靂,費了好大勁才忍住給眼前得意洋洋的冉珩一記耳光的沖動,他知道入宮意味着什麽嗎?用姐姐的一輩子做賭注還沾沾自喜?
當年堂姐得以許配東宮是因為父親戰死,乾寧帝特加撫恤,饒是地位尊崇還是逃不過心力交瘁、油盡燈枯的命運,今生讓她去和世家的女子們争,豈不更是明槍暗箭的修羅場?
冉念煙本以為此生的軌跡已經偏離,沒想到在這件極重要的事上,大伯母做了這樣的打算。
她抛下冉珩,揚長而去,回到房裏,見母親正趁着午後的片刻閑暇小寐,正跪在地上捶腿的流蘇朝她比了噤聲的手勢。
自從紫苑被逐出府,母親就提拔流蘇為一等丫鬟,她為人老實,不似紫苑那般有擔當,卻也不牙尖嘴利地惹麻煩,算是功過相抵。
看着母親睡夢中依然緊皺的眉,這幾年她操勞太多,還不滿三十,眼角已生出細紋,見到這樣的母親,冉念煙對大伯母的怨怒暫時平息下來,坐在流蘇身邊,拿起羅扇幫母親扇風。
比起前世弱不禁風的母親,冉念煙更欽佩如今這個經歷過風霜的她,只是欽佩之餘,更多的是憐惜。
母親似乎醒了,看見女兒坐在床邊幫自己打扇,握住了她的小手,“盈盈來了?”
她投進母親懷中,撒嬌地蹭了蹭,倒讓母親驚訝,女兒從小穩重,很少和她如此親昵,當即軟了心神,揉着她細軟的頭發,笑道:“怎麽突然撒起嬌來!”
“一頓飯的工夫沒見,忽然有點想娘親。”她嬌聲嬌氣地道。
母親恨不得把她揉進懷裏,笑道:“不撒嬌倒好,撒起嬌來真是讓娘愛死了!”
話才說完,母親忽然覺察出什麽不對,正色道:“是不是玠哥兒欺負你了?”
冉玠一直養在慈蔭堂,因祖母垂憐嬌縱,本質雖不壞,可若不順着他,就有場好受的,比如那天冉念卿看着他描紅,大概是話多了些,他嫌煩,冉念卿提起一句:“你要是練不好,祖母會生氣的。”冉玠竟回了句:“那是我的祖母,自然不會對我生氣,你的祖母是程姨奶奶!”
冉念卿當場就委屈的紅了眼,還是她的奶娘崔氏氣不過告訴了大伯母。
“孩子的話能是自己悟出的嗎?還不是大人教的!”大伯母這麽和母親抱怨,可那個大人是誰,她卻不敢直接講出口。
冉念煙可不似堂姐那般博愛,她只關心和自己交心的人,不去和冉玠打交道,自然就惹不上麻煩。她搖搖頭,母親又詢問再三,見女兒不是吞苦水往肚裏咽才作罷。
母女倆才說了一會兒話,送賬本的就來了,京城鋪子裏的規矩,年終歲尾大清賬,六月小清賬,最近幾天源源不斷的賬冊送來,母親都仔細看過,三房大房的就叫他們自己拿去,絕不摻和。
母親展開賬冊,忽然想起了什麽,對冉念煙道:“你大舅舅快回來了。”
特意說起是因為徐衡這次回京與往日不同,他在總兵一職上已任滿五年,朝廷為了謹防邊軍将領擁兵自大,除卻底層校尉,其餘的都是五年一輪換。
“還不知你舅舅這次回來,朝廷會安排什麽官職。”母親說話時,已開始熟練地翻看賬簿。
上一世,徐衡接任了京營總兵,掌管京師所轄的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三十萬大軍,重整廢弛的武備,使消沉了幾十年的京營官兵重新振奮。後來徐夷則奪天下用的就是這匹将士,靠的就是徐衡當年留下的威望。
其實不難聽出母親話中的希冀——徐衡回來時總會帶來突厥的消息,母親還希望從只言片語中打聽出父親的近況,盡管連冉念煙都快忘記,自己還和父親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一天快如流水,誰料晚上見竟傳出冉玠腹痛的消息。
宅門裏就是這點不好,有個風吹草動,很快就傳開了,祖母叫杜嬷嬷悄悄請郎中進府,沒想到還是驚動了三房。
三嬸娘一身中衣,匆匆披了件紗衫就過來了,抱着兒子滿臉不忍,看他搗着肚子咿咿呀呀地哀叫,質問兒子的奶娘張氏:“怎麽回事,今天喂哥兒吃了什麽東西!”
張氏小門小戶,平日被祖母壓迫慣了,見三嬸娘來勢洶洶,更是吓得沒條理,吞吞吐吐道:“早上……早上是茶湯、半個糖饽饽、一碟酥肉、一個白煮蛋,晌午是……”
三嬸娘厲聲道:“誰問你這些,是不是吃了冷的、辣的、不好克化的!”
張氏恍然,道:“晚飯前少爺貪涼,讓小廚房做了個冰碗,我不讓他多吃,他卻把我趕走,全吃盡了!”
三嬸娘看着兒子痛苦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掴了奶娘一掌,罵道:“沒用的東西,把你從鄉下接來就是讓你看好少爺,他讓你走你就走?你是幹什麽的!”
張氏吓得瑟瑟發抖,祖母的臉也越來越冷。
冰碗是慈蔭堂的小廚房做的,張奶娘的月錢是從她賬上走的,三嬸娘這個舉動歸根到底是沖誰使勁?還不就是她嗎?
冉玠一直養在慈蔭堂,三嬸娘早就想把兒子接回來,可是祖母不讓,三嬸娘積郁多年,會不會借着慈蔭堂照顧不周的理由把孩子接走?
人老了,念想卻多了,祖母咬牙,誰敢把玠哥兒從她面前帶走!
三嬸娘的胸口依然因憤怒而起伏,卻也察覺到婆婆面色陰郁,當下矮下三分,繼續伏在冉玠床邊哭哭啼啼,直到三叔帶着郎中過來,把她們請出去。
“孩子沒事,傷風外加飲食無節所致,兩貼附子理中湯就好了。”
郎中留下的話讓衆人都安下心,大伯父送走郎中,聞訊而來的母親和大伯母把祖母扶進中堂,三嬸娘依舊綴在後面哭聲不斷。
“行了,郎中都說沒事了,三弟妹擦擦淚吧。”大伯母遞過帕子。
三嬸娘擦着淚說:“也是玠哥兒太頑劣,不知收斂,倒是讓娘操心了,想來娘年紀大了,還要照看這麽個不知事的孩子,當真辛苦,不如讓媳婦帶回去,免得娘勞累。”
祖母冷笑,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孩子從小到大,哪個不是七病五災的?沒見過世面的人家才緊着慣呢!我瞧他這回病好之後也該長個教訓,于飲食上節制些,不吃教訓怎麽能長大?”
三嬸娘白了臉,委屈道:“娘這番用心,媳婦感激在心,可玠哥兒越來越大了,讓他爹爹帶他在身邊,也好勸他讀書長進,功夫還是要從小下起。”
祖母板起面孔,“竣兒的身子也不好,你不安心調理他,還讓他照顧孩子?不用說了,孩子先留在我這兒,等到了讀書的年紀再說!”
一句話澆滅了三嬸娘的希望,又見三叔父杵在一旁好似木頭。他這幾年為什麽身子不好?三嬸娘暗暗冷笑,還不是和胭脂巷的窯姐兒不幹不淨!
東次間忽然傳來張奶娘的聲音:“少爺醒了,伸手要人呢!”
一群人趕緊圍了過去,三嬸娘沖在最前面,抓住兒子的手,問道:“玠哥兒覺得怎麽樣?”
誰知冉玠推開她,叫道:“我要祖母,要祖母!”
祖母上前摟住冉玠,連聲道:“哎,好孩子,祖母在這兒呢!”
她不經意地往三嬸娘那邊一瞥,在三嬸娘眼中卻是說不盡的耀武揚威。
看着這對祖孫相依相偎,她忽然覺得諷刺極了——她這個生身母親算什麽呢?什麽也不算!她沒和孩子住過一夜,沒給他喂過一口奶,這個孩子眼裏根本就沒有她這個母親!
罪魁禍首是誰?
她惡狠狠地盯住自己的丈夫,要不是他,她怎麽會不足月就生産,夭折了一個女兒還連累了自己的身子;要不是他抱走孩子,她怎麽會和親骨肉生分到形同陌路?四年了,忍夠了!
三叔感到不寒而栗,正對上三嬸娘怨毒的眼神。
與此同時,城牆的另一端,德勝門的角門夜開,進城的是一身朔北風沙的鎮國公徐衡,他有禦賜令牌,可不拘時間随意通行,守城幾十年的老将自然不覺得詫異,可當檢查馬車時,車裏的另一個人卻讓他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更啦!大家周末快樂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