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天晚膳後從慈蔭堂回來,正路過大房的院落,因冉念煙說冷,同行的大伯母就留她們進屋喝點熱茶。

“這孩子真是的,才出門就喊冷,叨擾嫂子了!”瓊枝掀開簾栊,母親進了屋,嘴上這麽說,卻也覺得臉上被風吹的涼飕飕的。

屋裏擺了三只燒的火熱炭盆,大丫鬟雪晴幫母親脫下披風,又解下冉念煙的銀鼠小襖,挂在炭火旁的龍門架上烘熱。另一個大丫鬟雲霁給每人斟了茶,端來些開了口的幹果。

母親端起茶盞,看了看茶的湯色,笑道:“是洞庭老君眉。”

大伯母道:“正是,這陰冷的天氣,再吃六安茶不合适。前兒我娘家進了一批貨,今兒早上才送來,本來都分成了幾份要送到老太太和各房裏,瞧我這記性,又給忘了!你的這份一會兒叫雪晴拿來,順便帶走,免得我又忘了。”

母親笑道:“這些年在嫂子這兒淨吃好東西了!”

大伯母抓了一把松子放在母親手裏,笑道:“就你那貓兒似的胃,一年也吃不盡桂容齋一天的流水,還怕吃窮了我不成?”

她倆在榻上閑聊,三個孩子躲進暖閣裏,和小丫鬟們湊在一起烤着火盆簸錢玩,小文賭輸了五個大子兒,心疼的只想哭。

冉珩一笑,把手裏的一吊錢都扔給她,“別哭啊,拿去玩兒吧!”

小文捧着錢直咧嘴,偷偷看了一眼冉念煙,又把錢還回去了,期期艾艾地說:“多謝少爺好意,可我不能收。”

冉珩心領神會,笑道:“都是三妹妹平時管的嚴,你們也比以前規矩了!”

這些小丫頭私底下和冉珩相處,哪個不瞧準了他出手大方,趁機撈幾個零錢。大伯母嘴上說最愛女兒,實際還是向着兒子,姐弟倆每月的例銀一樣,可冉珩只要開口,沒有要不來的銀子。

冉念煙最不能姑息向主子讨錢花的奴婢,她們的月錢足夠開銷,若是家裏有了急事,她知道了也沒有不幫襯的道理,若是平時要錢要慣了,偶然哪天不給,她們還要背地裏罵主子小氣,這等奸猾的惡習,一開始就不能養成。

小文小蘋不是什麽良材,可這幾年來被她耳提面命,總算立下些規矩,比府裏其他小丫鬟好得多。

他們又玩了一局,這回冉珩故意輸給小文,算是幫她填上虧空,小文自然樂不可支。

冉念煙一笑,看了堂姐一眼,堂姐也是無奈地笑着搖頭。

這個冉珩,什麽都好,就是不把心思用在正途上。

外間的說話聲突然停了,是流蘇進來傳話,說洪昌回來取一樣東西,要西間北牆券口方角櫃的鑰匙。

父親又出去了,洪昌跟着侍奉。房間裏有幾個櫃子鎖着印鑒、寶鈔、首飾,母親是個精細人,鑰匙都是随身帶着的。

母親問她:“他要找什麽東西?”

流蘇為難道:“我也問了,可他不說,只說是侯爺要的東西,讓我找夫人取鑰匙就是了。”

母親和大伯母你看我,我看你,大伯母道:“二叔最近應酬挺多的?要不你回去看看,反正天色不早,也該準備休息了。”

母親有些猶豫,若是特意回去,倒顯得丈夫當真有不軌之舉,讓她生出嫌隙,若是不回去,又不好随便把鑰匙交出去。

進退兩難間,冉念煙推開槅扇跑了出來,坐在母親和大伯母中間,指着自己認真地說:“娘,您和大伯母為了屏風的事忙了大半個月,好不容易有空說會兒話,我替您回去一趟!”

母親一愣,随即笑起來,撫着她毛茸茸的頭頂,道:“盈盈是個小大人了,能幫娘做事了。瓊枝流蘇,你們帶小姐回去看看,路上小心。”

不知女兒是有意還是無心,總之幫自己解決了燃眉之急。大伯母也不由得多看了這孩子一眼,抿了口茶,見她眼中單純乖巧,可行事卻總是如此周到及時。

只有冉念煙自己知道,這是難得的好機會。

鑰匙拿在手裏,冷冰冰的,她的心也冷下來。

命丫鬟們全部退下,房裏只有她和略顯緊張的洪昌。其實他聽說是小姐回來,而非夫人,較之方才已放松很多,當即行了一禮,笑道:“小姐,小的要幫侯爺拿東西,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冉念煙不解道:“爹爹要什麽東西?”

洪昌道:“小姐還小,聽不明白大人的事,侯爺回來自會跟夫人說清楚。”

冉念煙道:“可是不同的櫃子裏放的東西也不一樣,萬一洪管事說的東西不在北牆下的櫃子裏,再一個個地找多麻煩,怕是要誤了爹爹的事,不如你說要什麽,我直接給你拿就是了。”

洪昌一聽,尴尬地咳嗽一聲,道:“東西在一只銀匣子裏,是侯爺自己的舊物,讓夫人幫忙收着的。”

冉念煙笑道:“銀匣子?我知道了,請洪總管回避一下。”

洪昌道:“為何?”

冉念煙道:“你不知道這屋子裏的規矩,櫃子裏很多要緊的物件,不方便随便給人看的,沒看我讓瓊枝流蘇都出去了嗎?”

小厮再怎麽說也是外人,比不上房裏的大丫鬟,連大丫鬟都出去了,洪昌更沒道理留下,轉身回避到屏風後。

其實,哪裏有這樣的規矩!她不過是利用洪昌心虛且不知道內宅的情況,調虎離山罷了。

打開櫃子,果然在二層擱板的最裏面發現了一只銀匣子,一掌寬,兩掌長,出乎意料的是,她見過這個東西!

那是在母親去世後,她和奶娘檢點遺物時,裏面裝的是父親當年在潛邸時和同僚的書信,其中有給舅父徐衡的,有給謝遷的,還有許多她不太熟悉的人。看銀匣表面鏽蝕的樣子,應該是放置很多年沒人碰過了。

父親要這東西做什麽?

她正想着,洪昌已經在催了,她便交給他。

晚上把事情和母親一說,母親顯然也知道那匣子裏裝的是什麽,明顯松了口氣,笑道:“你爹爹說要去和你大舅舅敘舊,我還不信,看來是真的。”

展眼就是祖母的生辰,因母親心下的懷疑解除了,心情也好了許多,和父親出雙入對,雙雙在祖母面前勸酒,一個捧杯,一個執壺,妙語如珠,讓祖母笑得合不攏嘴。

可真正的主角還要屬三嬸娘,她的肚子已有四個月了,逐漸開始顯懷,飲食上更是有諸多忌口。

冉玠聽說母親懷了弟弟,原本有些好奇,圍着娘親想看個清楚,卻被祖母拉回來。

“你好動,別沖撞了你娘。”

聽祖母如此說,冉玠也就不再圍着她轉。若在往常,三嬸娘一定會咬牙切齒又萬般不舍,如今卻無可無不可,只是撫着肚子淺笑,心思全放在腹中的孩子上。

母親看了難免失落,望了丈夫一眼。

冉念煙卻發現,父親明明注意到了母親的眼神,卻躲閃地移開了目光,又去向祖母獻壽詞了。

因為是整數生辰,又逢父親從突厥歸來,前來祝壽的人很多,連一向不喜交際的大舅舅徐衡都來了,帶來了一對溫潤無瑕的白玉壽桃,一座奇楠沉香的蘇工壽星擺件,一副七子八婿笏滿床的湘繡炕屏,這樣大的手筆,饒是冉念煙上輩子在宮中多年,都暗暗贊嘆,更不用說別人紛紛側目的眼神。

母親自然是得意的,卻故意抱怨道:“大哥送了這樣好的屏風,倒把我們的鶴鹿同春屏風比下去了!”

祖母笑道:“這孩子,還發起牢騷來!我最喜歡你們繡的了,這就讓文笑擺在我床前!”

衆人紛紛笑起來,鬧到二更方才散了。

要回房時,父親卻讓母親帶着女兒先回去。

母親疑惑道:“怎麽,還有什麽事?讓奶娘帶盈盈回去,我和你一起弄完了再走。”

父親猶豫道:“……是和你大哥有事要說。”

母親心想,應該是軍中的事,自己不便插嘴,正要帶着女兒回去,見徐衡朝自己走來,剛叫了聲大哥,卻聽他道:“問彤,你留下,和我還有安綏一起去慈蔭堂說件事情。”

母親更覺意外,看丈夫臉色陰沉,大哥也沒好到哪兒去,心知此事絕非等閑,把女兒交到奶娘手裏,囑咐了幾句就一同去了慈蔭堂。

冉念煙拉着奶娘的手,望着爹娘還有舅舅離開的背影,有些茫然。

父親生還後,很多事情已超出她的預知,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奶娘笑問:“小姐,外面涼,咱們先回去好不好?”

冉念煙見他們進了慈蔭堂,沉吟半晌,剛要點頭,卻聽門內傳來母親凄楚的叫聲。

“你們……你們合起夥來算計我,這麽長時間,我竟被蒙在鼓裏!”

作者有話要說: 更啦更啦~~~

本來想寫爹到底怎麽了,結果發現字數又到了_(:з」∠)_

年底球事就是特別多,祝大家也祝我自己黴運掃清!一年順利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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