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父親說等祖母病愈後将薛氏接來拜見,暫定是半個月後的冬月二十日。
當晚,他去慈蔭堂侍奉湯藥,母親抱着冉念煙睡在西間的大床上,母女倆依偎在一起各自想着心事。
冉念煙知道,母親現在無非是悔恨當初千方百計求着兄長将父親調往定襄,招致一連串始料未及的後果。
而她則在想另一件事。
父親提到薛自芳是定襄縣丞薛嚴之女,她當時便覺得有幾分耳熟,沉下來細思,原來她做皇後時,薛嚴是京城巡城禦史,此人儒素守禮,在士林頗有聲望。
上一世父親擊潰突厥,薛嚴安然無恙,加官進爵,薛自芳自然是嫁入官宦之家,一生順遂。今生,一條軍令讓父親幸存,定襄被圍,薛嚴身死,間接改變了薛自芳的命運,這才和父親有了交集。
冤孽,果然是冤孽!
母親實在睡不着,看女兒呼吸均勻雙眼緊閉,似乎已經熟睡,就起身将郝嬷嬷叫來。
出了這麽大的事,院子裏誰也不敢睡,郝嬷嬷先勸母親飲下一盅參茶,才道:“夫人,要不明天回公府一趟吧,這種事不能一個人扛着。”
母親幽幽道:“我越是拿公府壓他,他越覺得薛自芳無依無靠、分外可憐,心就越往外偏。姓薛的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說不定正等着在他面前喬模喬樣地賣眼淚,我豈能讓她得逞?”
郝嬷嬷道:“誰說不是呢,太夫人年紀大了,這事原本也不該讓她老人家知道,可是總該和幾位舅老爺說說,尤其是國公爺,怎麽胳膊肘向外拐。”
母親苦笑道:“原來我常常盼着嫂子和大哥和好如初,現在總算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郝嬷嬷總不好腆着臉問嘉德郡主說過什麽話,繼續勸道:“夫人啊,總得朝前看對不對?納妾這事說到底也不是什麽驚天大事,誰家沒幾個姨娘,全看怎麽說了,由夫人嘴裏說出來的終歸要中聽些,免得旁人瞎傳,那可就什麽有的沒的都編排上了。”
母親冷冷道:“還能編排什麽,無非就是說我善妒,再加上無子,七出裏面占了兩條。呵,他要是有骨氣,幹脆休了我,讓薛自芳堂堂正正坐着八擡大轎進門!”
郝嬷嬷趕緊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這樣圖一時解氣,咱們小姐可怎麽辦?”
母親回頭,看見床帳裏的女兒翻了個身,似乎睡得還算安穩。
她示意郝嬷嬷說下去。
“小姐還小,到出嫁起碼還有八、九年的光景,若是傳出對您、對侯爺不利的傳聞,毀的就是小姐的名聲,耽誤的是她的一輩子!薛氏的事可大可小,咱們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圖的是保全名聲,起碼忍到把小姐的事定下來,再整治薛氏也不遲。她無依無靠,三年、五年,侯爺的新鮮勁兒過去了,憑夫人一句話,拿捏她豈不就和拿起桌上的杯子一樣容易!”
母親長嘆一聲,思索着,道:“我也知道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尤其是咱們這樣的人家,最重視這無用的名聲。何況人心是肉長的,他無義,我當真無情嗎?真和他一刀兩斷,也是剜我的心肝。”
郝嬷嬷點頭道:“那就請夫人再等半個月,至少給那薛氏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道天高地厚,侯府是您的侯府,侯爺是您的丈夫,由不得她為所欲為。”
鬧到四更天,慈蔭堂總算是清淨了,徐衡叫随從備馬,父親執意相送,兩人來到了花園中,在僻靜無人的假山旁敘話。
徐衡面色如鐵,沉聲道:“以後這樣的事不要再來找我。”
父親無奈道:“是我卑鄙,用那孩子的事要挾你,可我當真是沒有辦法了。這半年來我也常常後悔當初一念不慎,自己做過的事,也無路回頭了。”
徐衡道:“無用之話,不必再說,以後對問彤好一點,若讓她再受委屈,你該知道我會怎麽做。還有,夷則的事決不能和任何人說起,這件事你本不該知道,既然從昆恩可汗的舊部那裏知道了,就要明白自己背負的是什麽。”
父親默然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麽,笑道:“那天在校場,我遠遠看見他站在你身邊,真像他父親。只是他父親是個愛笑的人,這孩子卻不茍言笑。”
提到徐夷則,徐衡冷凝的眼中才有了幾絲慈愛,嘆道:“他受了太多不該受的苦。”
徐衡似乎陷入了某種久遠的回憶,耳邊突然傳來三個字。
“值得嗎?”
“什麽?”他疑惑地看着眼前人。
父親重複了一遍:“值得嗎?為了一句承諾,付出這麽多。”
徐衡道:“你以為我僅僅是為了履行承諾?你錯了。何況付出最多的不是我,而是嘉德,為了和她毫無關系的事郁郁多年。你……算了,我對你也沒什麽奢望,只是提醒一句,夷則的身份暴露,對你一樣沒有好處。”
父親苦笑道:“你對我多年的信任,因為這事兒都消耗盡了。放心,我說到做到,絕不透露半個字。”
遠處傳來随從的聲音,說車馬已經齊備。
“希望你言而有信。”徐衡留下這句話,獨自離開了。
望着徐衡的背影消失在凄迷月色下,父親越發覺得自己渺小而可恥,卻像深陷入泥潭一般,無力自拔。
母親一夜無眠,直到将近五更才假寐片刻。
這些,冉念煙都看在眼裏,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徹夜不眠。
只要一閉上眼,腦海裏出現的就是母親蒼白的臉,她沒有想到,今生會比前世更痛苦。
午後,陽光燦爛的讓人忘記已是深冬,無論人心如何陰霾,灼眼的日光還是會穿透雲層。
瓊枝送來兩匹錦緞、兩匣蟲草,說是鎮國公府派人送來的,母親拿起夾在其間的灑金箋一看,就讓瓊枝把東西退回去。
冉念煙撿起灑金箋,上面的署名是徐衡,怪不得母親會惱怒。
瓊枝抱着禮物離開,還沒出院子卻被冉念煙拉住。
“瓊枝姐姐,是舅舅親自過來的嗎?”她笑着問道。
瓊枝也跟着微笑起來,點頭道:“門口有輛馬車,國公爺應該就在車裏。”
“帶我去,我想和舅舅說說話。”她半是命令,半是撒嬌。
瓊枝被她纏的沒法子,領她到了門外的馬車前,一路囑咐着:“只許說一會兒話,免得被夫人發現了,要罰你的!”
當随從前來禀報,說壽寧侯府的三小姐求見時,徐衡十分驚訝,同樣驚訝的是坐在他身邊的徐夷則,不着痕跡地挑起眉梢,似乎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下見到她。
徐衡親自下車扶簾,将外甥女送上馬車,冉念煙一擡眼,不期然地撞入徐夷則清亮卻略帶審視的目光中,她竟不自覺地向後退去。
那雙眼睛向來如此,銳利如鷹隼,有種令人無處遁形的力量。
徐衡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笑道:“不要怕,這是你夷則表哥,我帶他從校場回來。”
冉念煙這才回過神來,是了,這一世的冉念煙只在兩歲不記事時見過徐夷則,一個女孩見到異族面孔的陌生少年,驚慌失措也是正常的。
“原來是夷則表哥。”她笑得客氣,卻暗自慶幸車廂裏空間狹小,不必見禮,否則若要她向這個亂臣賊子行禮,她寧可立即死去。
徐夷則冷淡地颔首,道了聲“表妹”,聲音清越而冰冷。
徐衡坐在中間,從方才開始他就面含笑意地看着冉念煙,她的确像極了她的母親,同樣精致的臉龐、小巧的鼻子、微微翹起的唇角,除了那雙眼睛和她父親一般灼灼明亮,不似她母親的柔婉,看見她,仿佛他最疼愛的小妹又出現在面前。
“我可以叫你盈盈嗎?”徐衡問道,見冉念煙點頭才繼續,“盈盈找舅舅有什麽事?”
冉念煙道:“舅舅為什麽要幫着爹爹惹娘親傷心,娘親常說除了外祖母,最疼她的就是舅舅,舅舅為什麽要害娘親?”
她說着,眼中湧起淚花。
徐衡默然,原來在孩子眼裏,他竟是這樣的人,可他又有什麽好辯白的呢,他的确辜負了問彤的信任。
身後的徐夷則将一塊手帕遞上,冉念煙沒有接,依然倔強地看着徐衡。
徐衡拿過手帕,輕輕地擦着她的眼角,耐心道:“是舅舅錯了,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補償你娘的。”
冉念煙好奇地看着他,“什麽叫補償?”
徐衡笑道:“跟舅舅去一個地方,回來告訴娘親,好不好?”
守在馬車外的瓊枝見小姐遲遲不出來,急得直跺腳,一擡頭,卻見馬車動了起來,吓得她急忙追上去,卻被徐衡的随從攔住。
“國公爺帶三小姐出去逛逛,稍後就送三小姐回來。”
眼看着馬車絕塵而去,瓊枝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去複命。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本周六要v啦,當天萬字更,v後日更3000~6000,明天停更存稿,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以後也多多關照~
大家都表達了對爹的厭惡之情,放心,男主會甜回來的,兩世老處男絕對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