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後來,冉念煙聽聞莺提起那天, 看似羸弱的薛老先生是如何在衆人面前怒斥薛自芳的。

“他說那薛氏一無父母之命, 二無媒妁之言, 撇下家鄉的未婚夫婿,還想背着薛家人跟侯爺入京,身份不明就進了侯府,薛老頭給太夫人賠了一千個不是,要把侄女接回去管教。”

喜枝一邊扇着藥爐裏的火,一邊道:“那薛謹也不是好東西,他能來京城, 還不是借了他口中那個十惡不赦的侄女的光。”

小文咯咯直笑,小蘋嗑着瓜子道:“那豈不正好, 惡人自有惡人磨!”

興許是她的聲音大了些,瓊枝立刻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奪過她手裏的瓜子袋子,皺眉道:“怕夫人聽不見還是怎的?”

那天冉靖登門請罪, 千方百計請求岳母來梨雪齋見妻女一面,哀求妻子和他回去, 說家中老太太和大嫂如何挂念她們。

冉念煙本以為母親會心軟,誰知她只是道:“我和你恩義已斷,又何苦用她們來讓我回心轉意?薛自芳的事一日不了結,我縱使回去也是心神不寧,害了腹中的孩子,你若還顧念這個孩子,就還我個清靜吧。”

只要沒鬧到和離那步,外祖母也願意讓她們留下。

冉念煙問:“然後呢?”

聞莺道:“然後,太夫人說冤家宜解不宜結,自然是讓薛老頭把人接走,就此兩清。”

冉念煙搖頭道:“我問的不是外祖母,是薛氏。”

聞莺笑道:“她還能怎麽樣,聽說要被接走,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地求姑爺開恩,在太夫人面前,姑爺還敢向着薛氏這個外人不成?”

只是表面上不敢,心裏恐怕早已求了千百次情了。

冉念煙道:“薛謹有沒有說別的,比如,薛氏曾和哪家有過婚約?”

這是她疏忽了,薛嚴過世時薛自芳已有十六七,不可能沒有婚約在身,若能找到那戶人家,不愁沒法擺布她。

聞莺搖頭。

顯然,這薛謹也不是個草包,知道薛自芳曾經的婚事是個大籌碼,不肯輕易說出來,但只要留着這個人,薛自芳就難以安心,自然會收斂許多。

冉念煙想着,就來到外祖母的房中,此時正是午睡的時間,下人們忙碌了一整個上午,也趁機偷閑,榮壽堂裏靜悄悄的。

老人家睡眠輕,不過是閉目養神,聽見她蹑手蹑腳地走進來,輕笑一聲,叫周氏把她帶到床前。

冉念煙坐在床沿兒上,輕輕地幫外祖母捶腿。

“你娘吃過藥了?”外祖母問。

冉念煙點頭,道:“吃過了,在梨雪齋午睡呢。”

外祖母笑着握住了冉念煙的小拳頭,道:“今日身上不乏,不用敲了,找我有什麽事?”

冉念煙笑道:“沒事就不能給外祖母請安了?”

外祖母道:“我最知道你了,若是無事還不躲在房裏看書,說吧,外祖母都答應你就是了。”

冉念煙聽她這麽說,微微正色道:“盈盈求外祖母一件事,希望外祖母把薛老先生留在咱們府裏。”

外祖母眉頭一皺,道:“這話是誰教你說的?”

冉念煙搖頭道:“是我聽說他幫了娘親,若把他們一家留在府裏,以後還有用得到他們的地方。”

外祖母釋然一笑,揉着她的頭發,道:“物盡其用,人盡其能,薛謹在咱們府裏不過是百無一用的清客,若讓他繼續留在雲居胡同看着薛自芳,遠比另找一個眼線要可靠。這件事不用你操心,也不要和你娘說,一切有外祖母。”

錢權二物,足以移人心志,薛謹既然能幫着外人斥責自己的侄女,顯然不是個清高到視錢權為無物的人。

祖母聽聞了薛自芳曾有婚約後,病又重了幾分。

重重壓力之下,父親只能将薛自芳送走,她在京城別無親眷,只有薛謹能收留她,整日面對着撕破臉皮的叔父一家,其中的苦悶可想而知。

不過這些都和冉念煙無關了,她現在唯一在意的就是母親的身體。

父親沒有母親也能活得很好,可母親不一樣,最明顯的就是食欲不振,廚房換着法地變換粥菜,可母親不過是懶懶散散地動動筷子,不知是懷孕之故,還是真的沒有食欲。

郝嬷嬷時常倚在門首看喜枝煎藥,嘆道:“難怪夫人吃不下,每日三頓湯藥,兩頓丸藥,哪裏還有胃口吃飯?聽說宮裏多有秘方,不然你和瓊枝去求郡主,要來那方子試試?”

喜枝白了郝嬷嬷一眼,道:“太夫人最怕消息傳進萬歲爺耳朵裏,如今郡主入宮侍疾去了,要不嬷嬷親自去求?”

郝嬷嬷讨了個沒趣,不言不語地轉身走了,心裏卻記住了喜枝今日這記白眼。

連着下了幾場大雪,轉眼已經是臘月。

京城三面環山,空氣凝滞,深冬時千家萬戶燒煤取暖,塵氣難以消散。當今聖上素有哮病,每逢冬日就要移駕城外的南山禦苑避塵氣,內閣、六部、九卿随行,徐德和徐徕亦在其列。

因為太後的病症,今年的南山之行較之往年已遲了月餘,還是太醫院院判周世濟擔憂聖躬,泣血相勸,才促成了此次行程。

鎮國公府在南山有處別院,每年徐德和徐徕伴駕出城,徐府家眷們都随之搬入別院中小住幾日,太夫人特意關照過要帶上冉念煙,她的母親要留在府上休養,将她帶走正好免去顧盼之憂。

徐府人多,除了大宗的子弟,還有旁宗的四戶人家,光是主家的馬車就有十三四輛,加上有頭有臉的丫鬟仆婦的,還有南府的,一路上浩浩蕩蕩,不見首尾。

冉念煙和表姐柔則、表妹寶則共乘一輛,每人帶了一個丫鬟随身侍奉,奶娘們都跟在後面的車裏。

冉念煙帶了流蘇過來,把瓊枝和喜枝兩個陪嫁都留給母親。寶則帶來的人她之前見過,名叫拂柳,是從太夫人房裏撥出去的一等丫鬟,柔則身邊的卻是生面孔,十四五的年紀,圓臉長眼,看起來老實本分,名叫秋痕。

馬車寬敞,坐了六個女孩子也不顯擁擠,中間還生了一爐銀絲炭,溫暖如初,小姐們漸漸把各自的手爐放下了。

柔則拿出絲線,和秋痕一起打絡子,寶則瞧着好玩,也想要一條,秋痕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瞧着自家小姐的臉色,把東西給了寶則,卻見她擺弄出一團死結,又向秋痕要新的。

冉念煙讓流蘇把帶來的桂容齋糖果分給衆人,寶則這才忘了絲線的事。

徐柔則知道冉念煙是在幫自己解圍,感激地看着她。她們家的情況和北府不同,不過是頂着空頭銜吃死俸祿,沒有實權,她的父親只是個蔭補的秘書郎,又有個快到成婚年齡的兄長,家用頗為拮據,否則也輪不到堂堂一個嫡出小姐在路上趕着做活。

寶則吃了糖,又嫌道路颠簸,抱怨了幾句,柔則笑着勸她:“妹妹也別光想着眼前的事,想想等下到了別院,每座院中都有溫泉,還有用溫泉水養出的瓜果。”

這處別院是北徐出資主持修建的,寶則頗為自豪地道:“可不是嘛!表姐之前沒去過我們家的別院吧,溫泉水是從南山引來的,和皇帝皇後用的是一樣的,最是滋養人,用溫泉水澆灌出的瓜果都格外清甜,別看外面數九隆冬,咱們還有桃子、杏子吃呢!”

冉念煙自然是去過的,不過是順着她的意贊揚兩句,徐寶則本想看冉念煙被自己比下去後失落的樣子,誰知她無動于衷,也就停下滔滔不絕的吹捧,又托着腮喊無聊,要找東西玩,吓得徐柔則趕緊收好了自己的打好的兩條紅白梅花絡子,這可是要給兄長縫在鬥篷上的,不能叫寶則拿去。

這下柔則也無事可做,見冉念煙掀開窗簾望向外面,也跟着往外看,只見流景飛逝,不覺已到了城外的官驿,車夫給馬匹添草料,女眷們都下車,來到驿站中休息。

周寧和高平已經先帶人把驿站從裏到外檢查過一遍,肅清了閑雜人等,公府自有侍奉茶水點心的人,不用這荒野小驿的管事伺候。

徐府人多,正堂是南北兩府的大宗,其餘的親眷只能在偏方休息。等後面的人進了驿站時,太夫人已帶着三個女孩用過一盞茶,耳聽得外面一串輕快又嘈雜的腳步聲,太夫人就對周氏笑道:“一準是泰哥兒來了!”

二夫人曲氏尴尬地笑笑,道:“這孩子,也十歲了,還是不穩重,叫母親見笑了!”

下一瞬,就見徐徕和南府的徐徹、徐征帶着男孩子們來到堂上,一同給太夫人行過禮,唯獨不見徐德和徐泰則。

太夫人問道:“老二和泰哥兒呢?方才還聽見這孩子的聲音。”

徐徕無奈道:“二哥在外面斥責泰哥兒呢。”

徐德對這個頑劣的次子向來無可奈何,只能不停地斥責他不思進取,玩物喪志,太夫人也不覺得十分驚訝,道:“這孩子又做了什麽事礙了他爹的眼?”

南府那對雙生子中的兄長徐令宣已站起來,掩抑不住笑意,奶聲奶氣地說:“五叔在路上點了一支鞭炮,随便一扔,沒想到扔進了一輛馬車的車輪下,把車上的人吓壞了!”

太夫人道:“是南府的車還是北府的車,可曾傷了人?”

徐徹嘆氣道:“叔祖母不必擔心,沒傷到人,車上也不是咱們家的人。”

的确有幾戶表親跟着前來,在場的人也沒覺得奇怪。

太夫人道:“傷了外人也不是好事,這孩子該罰,帶到我面前來,我親自和他說道理,讓他過去賠禮就是了。”

徐徹道:“別叫泰哥兒親自去了,是陳家的馬車。”

在場的人都沒了聲息,曲氏輕聲道:“是哪個陳家?”

徐徹道:“還能是哪個陳家,就是我庶姐的夫婿,內務府總辦郎中陳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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