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俗話講“樹小屋新畫不古,此人必是內務府”, 說的正是負責宮廷采辦的內務府官員, 他們一般出身寒門, 品級不高,卻是總領宮內銀、皮、瓷、緞、衣、茶六庫,拿着內帑庫銀辦事,油水極大,以至于短短一兩年的時間就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置辦下頗為講究的宅院,一躍晉升為官場新貴。

也正是這種層出不窮的暴富讓世家看不上眼,覺得內務府的官員多是投機取巧之輩, 毫無背景門第,最不願和他們打交道, 遑論結親。

徐徹的庶姐徐青萍卻是個異數,因為她是楚國公入贅劉家時所得的女兒, 十歲前都被喚作劉青萍,又目睹了父親東山再起後對母親棄若敝履, 和徐家隔閡頗深,名義上是公府庶女, 實際上沒人管得了她。

她的兄長徐牧齋也是一樣桀骜難馴,當初徐曾要他按字輩更名為徐衙,卻被一口回絕了,而他拒絕徐曾時所說的話南北兩徐無人不知。

“若不是母親教導我孝敬恭順,我連這個‘徐’字都未必肯認下。”

幾十年來,提起徐牧齋和徐青萍這對兄妹,兩府無人不咂舌,多半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下一個被駁了臉面的就是自己。

然而,徐泰則卻用鞭炮驚了徐青萍夫家的車駕,在場的人都捏了一把冷汗,悄悄地看向強撐着笑臉的曲氏,眼中滿含同情。

在對待徐牧齋和徐青萍的問題上,北府一直采取回避的姿态,沒想到卻被徐泰則推到風口浪尖。

太夫人道:“陳家的車上有什麽人?”

徐征起身解釋道:“不過是我那庶姐和她的兒子,叔祖母不用擔心,孩子的無心之失而已,沒傷到人。”

徐令和搖頭道:“才不是,叔祖您是沒看見,陳青吓得從馬車上跳下來了,還摔在地上滾了幾圈!”

他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地模仿陳青的窘态,徐令宣也跟着解氣地拍手大笑。

陳青是小門小戶的獨生子,從小嬌養大的,又趕上父親最風光的日子,難免有些不可一世,兄弟倆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卻不敢招惹,沒想到五叔幫他們解了心病,他們現在最佩服的就是五叔了!

徐徹瞪了長子徐恒則一眼,徐恒則的妻子鄧氏趕緊捂住兩個兒子的嘴,起身對着太夫人賠禮。

太夫人道:“孩子說的是實話,的确是泰則頑劣,給南府添麻煩了,先請陳家的人過來與我說說那孩子的情形,請醫問藥的花銷都從北府的賬上出,改日泰則親自登門賠罪。”

徐徹道:“方才已經問過了,孩子沒事,只是姐姐對泰則頗有怨言,我已經勸過她了,何必跟孩子計較!”

太夫人搖頭,最終還是罰徐泰則登門賠禮,在別院裏閉門思過,抄寫家訓,南府的人見狀,也把和徐泰則同坐一車的徐豐則推了出去,說他身為兄長,未能管教弟弟,罰他和徐泰則一起思過。

這些孩子裏少了徐泰則,終究顯得無趣許多。

到了別院後,各自分了院落住下,冉念煙身邊沒有父母,便和外祖母住在南菖院,倒是背山臨湖、風景絕佳之處,流蘇幫她舀來溫泉水,先舒舒服服地洗漱過,換上輕軟的絲綢內衫,坐在氤氲着溫泉蒸汽的暖室內吃着銀碟裏切成小塊的瓜果。

不得不說,當年外祖父的确會享受,這樣的日子不比宮中貴人差。

老鎮國公喜歡收藏書籍,留在府中的都是挑選過、适合子弟們研讀的,別院的書齋裏則有許多怪力亂神、世情冷暖的雜書,冉念煙叫南菖院的小丫鬟阿穗去拿幾本類似《玄怪錄》、《述異記》之類書給她解悶。

別院裏的傭人不似府裏的機靈能幹,卻多了幾分憨厚,阿穗跑着去跑着回,懷裏抱了一摞書,大冬天的熱出一身汗,冉念煙覺得她質樸可愛,也賞了她一碟果子,低頭掃了幾頁書,卻見阿穗并沒動那碟果子。

流蘇極有眼力見地對阿穗道:“吃吧,小姐賞你的。”

阿穗卻搖頭,“奴婢想拿回去和姐妹們分。”

看阿穗的模樣和口氣像是附近農家的女孩子,不是家生奴婢,冉念煙問她:“你的姐妹也在這裏?”

阿穗道:“不是親生的,是和我一起到這兒來的妹妹,差不多和小姐一個年紀。我們不像府裏的姐姐們見過世面,一碟果子也是稀罕物。”

流蘇撇撇嘴,把下人和小姐相提并論,果然是沒見過市面的丫頭。

冉念煙卻沒在意,她想起一件事,翡清在進入公府前就是在城外的別院當差,原本叫阿善,不知這阿穗口中的妹妹是不是翡清。

“你那妹妹可叫阿善?”

阿穗搖頭道:“不是,不過小姐要找叫阿善的,奴婢可以幫您,只是咱們這兒雖比不的府裏,卻也有百十來號人呢,小姐恐怕要等等。”

冉念煙道:“不急,你且找着,找到了直接把人帶到我這裏來,只是不要告訴別人,太夫人也不行。”

阿穗重重地點頭,轉身離去。

流蘇覺得奇怪,小姐第一次來到徐家的別院,怎麽可能事先認識這裏的丫鬟,一定是覺得阿穗土裏土氣不順眼,以找人為借口把她攆出去。

“小姐,使喚的人不合心意,和太夫人說一聲就是了,小姐再怎麽說也是徐家的外孫女,不需事事小心謹慎。”

冉念煙并沒和她過多解釋,只說了句“阿穗挺好的”,就接着翻書去了。

太夫人沐浴後留在正房休息,三個媳婦坐在身邊敘話,談論的自然是徐泰則和陳青的事。

曲氏素來要強、好臉面,塗得脂光粉豔卻也難掩臉上的懊喪之色。

李氏道:“二嫂別自責了,陳青又沒受傷,不過是受了驚吓,泰哥兒也領罰了,于情于理事情都該翻過篇兒去。若他們真要糾纏下去,說到底,徐青萍母子倆都不敢跟着徐府過來。”

陳恩也在伴駕之列,只是他在南山沒有産業,家小本不必跟随,是徐青萍不放心丈夫孤身前來,執意帶着兒子暫住在徐家的別院中。

楚國公不敢拒絕自己的女兒,怕她攪得家宅不寧,原本想讓鎮國公府的太夫人幫着勸阻,可鎮國公府也出了出嫁的女兒回娘家長住的事,因此也就不了了之了。

曲氏搖頭道:“謝謝弟妹寬慰,泰則該罰,我現在只祈求那位青萍姑奶奶平平安安,早日把這件事忘了,別因為泰則一人的錯,惹得整個北府都不安寧!”

李氏道:“也難為豐則那孩子了,沒做錯什麽卻跟着一起受罰。”

曲氏道:“我也這麽覺得,聽說他家沒什麽積蓄,這孩子又是讀書用錢的時候,我已派人給他母親送去些筆墨之資,就算賠不是了。”

李氏點頭稱是,只有太夫人和一言不發的何氏眼中閃過異樣,曲氏這麽做雖是善意,卻不知道徐豐則一家的秉性最是清高,給他們銀錢,他們絕不會收下,說不定還會以為是接濟,兩面不讨好。

就在另一邊,徐柔則滿臉苦惱地來到冉念煙房內,把曲氏派人送錢的事和她說了。

“我爹把嬸嬸派來的人請出去了,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我娘說為了親戚間的臉面應該收下,我爹就突然生氣起來,說我娘貪求富貴,突然又開始罵自己不争氣……我很害怕,能陪陪我嗎?”

她一邊說,一邊抹眼淚,冉念煙知道她這是吓壞了,可是徐征的壞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人在不得志的逆境中要想保持心境平和的确很難。

人窮志短,不是妄語。

比如今天,南府讓徐豐則領罰不是他真有過錯,而是北府沒袒護徐泰則,南府為了償還人情,就要推出一個人共同受罰,倘若徐征是高官顯貴,恐怕也輪不到徐豐則代人受過。

想必徐征也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失望。

她拍着徐柔則的背,勸道:“表姐別傷心了,也不知道兩位表哥現在怎麽樣,嬷嬷們有沒有刁難他們。”

他們閉門思過的地方是書齋後的一處偏僻房舍,冉念煙上輩子知道這個地方,陰冷幽僻,正對着風口,若不是升起好幾只火盆,很難保持暖和。

當時,徐夷則就住在那裏,看來他的待遇和正經少爺們犯錯受罰時是一樣的,想想也沒錯,徐夷則的出身就是他此生最大的罪過。

不過這次嘉德郡主不在,徐夷則也搬到南菖院裏了,冉念煙不願意見他,自然緊閉房門不出,連挑選解悶的書冊都由丫鬟代勞。

誰知,徐柔則聽到她這番話,突然擔心起哥哥,擡頭淚眼汪汪地道:“盈盈,你和我去看看哥哥他們吧!太夫人讓他們閉門思過,卻沒不讓咱們靠近,咱們趁着晚飯前偷偷去,偷偷回,好不好?”

冉念煙無奈地笑道:“表姐,你找大人話裏的漏洞,卻要明白大人們才不管那麽多,錯了就是錯了,就要受罰,不會因為沒說不讓咱們去,就默許咱們胡來的。”

徐柔則失落地背過身去,苦苦思索着如果連冉念煙都不幫她,還有誰肯幫她。

面對那些對自己好的人,冉念煙從來硬不下心腸,而徐柔則更是少數幾個算得上是自己人的姐妹,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好多考六級的吧~~祝好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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