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少俠

蘇依枝上了岳雲樓的馬車,不久陳端也鑽了進來。

蘇依枝不覺低下了頭,自己差點闖了禍,如果剛剛不是陳端出手相助,如今她恐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剛剛……謝謝你。”

陳端倚在窗邊,出神地望着窗外,沉默着沒說話,不知在思索什麽。

蘇依枝連忙問道:“你怎麽正巧在這?”

陳端聞言這才回過身,涼飕飕道:“并不是正巧。”

蘇依枝滿臉不解。

“畫屏告訴我你不見了,我便立刻通知了附近的岳雲樓弟子,這才查出了你的所在。”

蘇依枝咋舌道:“岳雲樓果真是江湖第一大門派,辦事效率也忒高了,對了,你是怎麽遇到畫屏的?”

“還記得之前蒼山派師兄莫長天和鐵一刀的比試嗎?我當時也在附近。”

“怪不得……”原來這場熱鬧也吸引了岳雲樓這位高徒,蘇依枝想起了走丢的畫屏,連忙掀開簾子望向窗外:“小屏在哪?”

“她受了點傷,已經被送了回去。”

蘇依枝聞言急道:“小屏受傷了?傷了哪裏?嚴重嗎?”

“暫時還不清楚,我将她交給了陶師弟,回去一看便知。”

蘇依枝沒再問什麽,心中隐隐有些內疚和擔憂。

陳端嘆了口氣道:“小枝,你想到鎮上去為什麽不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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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怕你不讓。”

“是我疏忽了,本該早就帶你出來轉轉,嘉陵鎮不比婺州,這許多江湖人士對你來說還是太危險了些。今日幸虧讓我遇見了畫屏,若是晚來一步,我該怎麽向江長老和蘇伯父蘇伯母交代?”

“這……”蘇依枝自知理虧,讷讷道,“今天之事只是個意外,下回不敢了……”

陳端沉着臉不知在思考些什麽,蘇依枝坐在一邊緊張地不敢出聲,生怕聽到他說要将她提前送回去的話。

兩人一路無話,馬車很快駛回了岳雲樓。

江遠博的小院裏。

畫屏折騰了一晚上已經睡下,郎中走後,蘇依枝也送了陳端出來。

秋夜涼爽,兩人在院子裏坐下。

陳端寬慰:“張大夫醫術高明,多年來一直給樓中的弟子看病,對外傷特別在行。畫屏這次雖傷到了骨頭,可張大夫說将養幾個月便能恢複如初,你大可不必擔心。”

蘇依枝愁眉不展:“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一時為了瞧熱鬧沒有保護好小屏,小屏也不會被人趁亂踩傷了小腿,我倒寧願受傷的是我自己。”

陳端嘆息道:“你們誰受傷都是陳某照顧不周,還望小姐保重自己的身子,切莫以身涉險。如今畫屏受了傷,不便走動,只是這樣一來,只能推遲回家的時日,明日我便修書一封,向蘇伯父告知此事。”

幸好不是要提前送她回去的事,蘇依枝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這樣也好,希望爹爹不會寫信來怪我才好,你可千萬別告我的狀。”

陳端這才莞爾一笑:“只要你別再魯莽行事,我便不提此事,只說畫屏一時大意自己受了傷。難怪方才畫屏也囑咐了我此事,果然你們主仆同心。”

蘇依枝不禁有些感動,小屏因她受了傷卻還處處為她着想,自己該好好照顧她才是。

蘇依枝又忽然問道:“方才那聲‘君子扇’叫的是你嗎,原來你也有名號?”

陳端莞爾:“哪裏算什麽名號,只不過是江湖兄弟見我使扇,學的正是‘務本扇法’,這才起的诨名罷了。”

蘇依枝回想起方才的事來,哼了一聲:“‘君子務本’的‘務本’?怪不得叫做‘君子扇’,沒想到其中還有如此講究。你這把扇子使得如此好,方才将劍挑開那招叫什麽?我從沒見你使過這套扇法,是瞧我不起嗎?”

陳端啞然失笑:“小姐冤枉,陳某豈敢。小枝與我比試,多半只是争強好勝,可是江湖中人比試,每每性命相搏,陳某怎敢不使出渾身解數。”

蘇依枝聽他說到與自己比試不過是“争強好勝”倒并不生氣,方才趙見晨那一劍已讓她見識到了什麽是“性命相搏”。

此時她又想到了什麽,問道:“你說‘性命相搏’确實不假,出手毫不留情面難免會有死傷,你可曾因此殺過人?”

陳端沒料到她會有此問,略一沉吟道:“我記得以前江長老說過,學武并非只為了殺人奪命,那是邪教所為,強身健體,精益求精才是正途。方才趙師兄出手淩厲了些,不過是将你當作了邪教中人。有人殺人為了一己私欲,有人是為了替天行道,這便是正邪之分。”

蘇依枝聽他答得如此一本正經,如夫子所說的狀元參加殿試一般,不禁莞爾。

過了良久,陳端似乎想起一事,問道:“你認識那人?”

“誰?”

“剛剛坐在你身旁的人。”

蘇依枝沒想到陳端問的是那個怪人:“那個黑衣人?他是誰?”

陳端皺了皺眉,又問:“那你認識駱潇?”

蘇依枝早知會有此問,打算裝傻到底:“不認識。”

陳端展開了他的折扇,若有所思,又問:“那你剛剛為何替他說話?”

蘇依枝一時語塞:“我只是……剛才那個趙什麽口出狂言,張狂得很,看不過眼罷了。”

陳端嘆了口氣,看來蘇依枝于正邪之分根本毫無概念,幸好她出生在書香門第,并不參與江湖恩怨。

“罷了,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吧。這幾日畫屏行動不便,我會另派個樓中的嬸嬸過來照顧你和畫屏,不便之處只管告知在下。”

蘇依枝點了點頭,道了聲謝,送陳端出了門。

三日後,鳳仙樓。

莺歌燕舞,賓朋滿座。

鳳仙樓的老鸨今日笑開了花,天下第一美女顧青曼雖只是一名藝妓,并不挂牌在哪家青樓名下,卻因三年前在鳳仙樓一曲驚豔四座,每年總會挑個時候再到鳳仙樓來,生意自然比平日裏好了許多。

天還未完全黑下來,這時,一個公子打扮的人走了進來。

老鸨見其稚嫩,似乎未及弱冠,便一時有些怠慢。

這小公子還未說話,一錠銀子便砸了過來。

老鸨立時不再起疑,她這鳳仙樓在嘉陵城中又不是一日兩日,江湖上形形□□的怪人見過不少,只要有銀子,管他是誰,來者是客。便立刻将其引到中間的位置。

前排的位置則早在十天半個月之前就被熟客預訂了出去。

“客官是第一次來吧,咱們這裏個個姑娘都美若天仙,善解人意,我給客官找一個,保管您滿意。”

蘇依枝看似沉默寡言,其實心裏着實捏了把汗。

這次出來,衣服是管陳端新派來的劉嬸借的,至于劉嬸,她管的正是岳雲樓平日的換洗衣物,要讨到這麽一件衣服并非難事。

據說這身衣服是那個小陶師弟的,穿到蘇依枝身上恰好合身。

況且畫屏這一受傷,蘇依枝行動更加方便,此次鳳仙樓之行她在三天前在茶樓聽說之時已打定了主意,便刻意讨好拉攏了劉嬸、趙大爺。

而陳端這時也不知怎麽不見蹤影,岳雲樓裏的衆人更是早就在傳言樓裏來了個大美人,不知與天下第一美人相比如何,大家都鬧着要去看,不知此時來了幾人。

蘇依枝的目光從老鸨那張五顏六色的臉上挪開,用衣袖掩住口鼻低咳了幾聲,定了定神,壓低了聲音道:“美若天仙?有‘天下第一美人’美嗎?”

“這……”

老鸨哪知這小公子說話如此直接,一時語塞。

蘇依枝不知老鸨心中所想,她早就聽說過青樓這個地方,這次難得可以見見世面,不“入鄉随俗”似乎說不過去。

“好,姑娘就姑娘吧,給本少爺找個會講故事的來。”

老鸨臉上又是一僵,這聽過客官要美的,要俏的,要身材好的,要功夫棒的……可就是還沒聽說過要個會“講故事的”。

不過老鸨就是老鸨,很快反應過來,堆笑道:“爺您放心,咱們這什麽樣的姑娘沒有,‘講故事’是吧?沒問題,咱們聞莺姑娘人美聲甜,最會逗樂,我這就給您叫來。”

老鸨下去不到半刻,便領了個綠衫姑娘走了過來。

“聞莺見過公子。”

果真聲音甜脆,蘇依枝擡頭一看。

嗯,身材消瘦,腰肢柔軟,模樣倒也清秀,只是臉上的粉抹得略厚,眼睛也不知怎麽回事一直眨呀眨的,難道是沒見過本公子如此英俊潇灑的客官,看傻了眼,抽筋了?

要說美,在她所見的人之中,這聞莺自然不及她的美女同窗周水月的一半,勉勉強強能和朱亦雪打個平手,還算湊合。

更何況她此次在路途中更是見識到了一位白衣仙子,面如桃李,出塵絕豔,不知這所謂的“天下第一美人”比不比得過?

不過若是讓周水月和朱亦雪知道,蘇依枝将她們和一個青樓女子做比,恐怕又會被氣得七竅生煙。

蘇依枝思及此不禁“撲哧”一笑。

“客官?”

聞莺站了半晌,哪裏會知道她心中所想,眼看蘇依枝一個人在那旁若無人一般,一會癡一會笑的,料想這位客官小小年紀,沒見過美女罷了,自然想不到這會功夫蘇依枝已為她劃好了等級。

不知過了多久,才見這位“公子”緩緩點了點頭,聞莺又福了福身,在其身側坐下。

老鸨想到她之前的話來,尤不放心,又對蘇依枝道:“奴家自然知道公子是來看這‘天下第一美人’的,可美人雖美,看得到吃不到總少些趣味。哪像咱們家的姑娘,任君品嘗,包君滿意。”

說罷這才腰肢亂顫地離開。

任君品嘗,包君滿意?

怎麽個“品嘗”法,“滿意”法?

難道會說很多的故事?

是了,這青樓據說是風流名士、江湖俠客最愛來的地方,這些姑娘都見多識廣,會講幾個故事自然也不足為奇。

聞莺為她斟了杯酒。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蘇依枝脫口而出道:“叫我少俠!”

聞莺一愣:“什麽?”

“咳……那個,我……我叫邵俠。”

蘇依枝本想過把大俠瘾,哪知這位聞莺姑娘只是将她當作了公子少爺,只好給自己取了個“少俠”的名字。

聞莺複又笑道:“那這位……邵公子想聽什麽?”

……孺子不可教也。

蘇依枝在心裏嘆了口氣,問道:“什麽都可以嗎?那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講故事”?不就是唱個戲嗎?果真還是孩子,真是個怪異的說法。

聞莺便依言唱了一出《西廂記》。

蘇依枝不好打斷她,只好拖着腮默默聽完,天知道她最讨厭這出戲。

一曲方罷,蘇依枝勉強拍了拍手,聞莺見她喜歡,纏住她的胳膊,眉開眼笑道:“公子可還要再聽一曲?”

蘇依枝實在不想再聽,餘光瞄到旁邊那桌,便依樣畫葫蘆,挑起聞莺的下巴,輕佻道:“你可還會些別的?”

雖說對方還是個孩子,聞莺還是被這個舉動弄得臉紅心跳,細看這個公子細皮嫩肉的,模樣倒還俊俏。

聞莺嬌羞地一低頭,湊近蘇依枝,在她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

待她的雙唇離開,蘇依枝便立刻面紅耳赤起來。

她這才想起自己的女兒身來,細細打量周圍,這才發現那些叫了姑娘的男子形态放浪,舉止暧昧,再加上聞莺方才在耳邊的幾句話,蘇依枝再遲鈍也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原來這便是“狎妓”。

蘇依枝窘迫地将視線移開,無法直視聞莺的目光。

“那個……聞姑娘,我……我有些內急,茅廁在哪?”

聞莺嗔怪地推了她一把,給她指了個方向。

蘇依枝慌慌張張地離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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