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弟十三章 質問
一陣熟悉的香味傳來,蘇依枝的眼珠在眼皮下來回滾動,意識逐漸從黑暗中複蘇,昏迷之前的片段紛至沓來。
現在莫不是已到了幽冥?要是父親母親哥哥嫂嫂知道自己的消息,必定會生氣傷心……不過還好,還有駱潇陪着自己,對了,駱潇在哪……?
想到此處,她霎時睜開了眼睛。
然而眼前的并非十裏黃泉,也沒有牛鬼蛇神,而是紅燭帳暖,美目流眄。
蘇依枝被驚了一跳,忽地坐了起來,這一下用力過猛,又因為失血過多尚未恢複,胸口劇痛傳來,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眼前又是一陣發黑。
那人連忙扶着她躺下。
“顧顧顧顧……顧……顧青曼……?”蘇依枝像是活見鬼了一般,瞪大了眼睛。
顧青曼替她掖了掖被角,點了點頭,柔聲道:“姑娘不必驚慌,這裏是鳳仙樓,我雖不知道你……你們發生了什麽,不過這裏很安全,沒人會想到你們在這。”
“我我我我……我們?我還沒死?”
顧青曼掩住嘴角輕笑了一聲:“姑娘當然還活得好好的,身上的傷口我已經處理過了,并不太深,将養幾日便好。”
蘇依枝這才注意到自己換上了一身幹淨的女裝。
“謝……謝謝……”蘇依枝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腼腆的笑容,讓美女替自己處理傷口還換了衣服,頗有些不好意思,她旋即問道,“對了,他在哪?”
“誰?”
“駱……駱潇……”
“駱潇啊,他不是就在那麽。”
顧青曼抿唇一笑側過了身,蘇依枝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她身後的桌邊,悠然喝茶的駱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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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潇聞言擡起了頭。
窗外晨曦微露,那人全身籠罩着一層暖黃色的光圈,一襲黑衣更襯得身姿卓絕,面貌如玉,眉目如畫。
蘇依枝不由自主露出了一個傻笑。
駱潇走過來坐在了床邊,顧青曼起身立在了一旁。
“是了,你也沒死,我也沒死,方才一定是你收拾了趙賤人那幫人,将我帶到了這裏是不是?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們肯定沒想到你竟還會回到鳳仙樓,駱潇你太聰明啦……呃,咳、咳咳咳……”
蘇依枝講了那麽多話,最後氣力不濟,咳了起來。
顧青曼連忙倒了一杯茶,駱潇随意地接過茶杯,将杯沿抵到了她的唇邊。
蘇依枝怔怔地盯着他拿着杯子的手指,暈乎乎地喝了一口。
白皙修長,指節分明,分外好看。
顧青曼又拿了靠枕讓她靠着。
“我并沒跟那些人動手。”
“啊?”
“你暈倒之後我便甩掉了他們,之後只是碰巧來到了鳳仙樓。”
“啥?”
“其實……這位姑娘有所不知,駱公子對認路有些不太擅長。”顧青曼不忍看到蘇依枝總是露出癡傻的表情,出聲解釋道。
……什麽,對認路不太擅長……
駱潇忽而沉下臉:“你是誰?”
對于這個問題,蘇依枝的腦海中有幾個答案翻來覆去,最後脫口而出道:“邵俠……我叫邵俠!”
蘇依枝将原先告訴聞莺的名字說了出來,全然沒有發覺這個名字與她眼下的女兒身有多麽維和。
“為什麽跟着我?”
“我……我常常聽人提起說有一個叫做駱潇的人,十分仰慕,心想難得一見,可以交個朋友。”
駱潇面無表情地繼續問道:“為何替我說話?”
蘇依枝想起了什麽似的反問道:“方才他們明明是栽贓與你,你為什麽毫不申辯?”
“我問的是那天在茶館當中。”
“那日在……茶館中?”蘇依枝又重複了一遍,她想起來了,那日與她同座的也是一個黑衣人,那人莫不是……
“那天我旁邊坐着的黑衣人……就是你?!”
駱潇點了點頭。
蘇依枝在心裏嘆了口氣,原來她與駱潇早已幾次擦肩而過。
“我說了仰慕你,那些人說你壞話我當然聽不下去了。”蘇依枝牢牢地盯着駱潇,問道,“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沒有了。”
“那我……呃……”
蘇依枝正要說些什麽,卻只見駱潇出手如電,快速點中了她脖子後面的睡穴,蘇依枝便只能再一次軟綿綿倒了下去。
顧青曼将她接住,慢慢放回床上。
“怎麽,你相信她說的話嗎?”
駱潇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容,搖了搖頭。
是了,當日在茶館中他已知道這個女子與陳端相熟,就算聽人提起他,恐怕也不會是什麽好話,又何來的仰慕?
她本是好端端的女兒身,又為何喬裝成男子,故意接近他?
想來她方才說的每一句話都漏洞百出,可笑至極。
他從一開始便一個字都不信。
蘇依枝再次醒來的時候,見到了陳端。
這次她已經能很鎮定地迎上對方的目光,胸口和脖頸間都有劇痛傳來,令她不敢亂動。
“醒了?”
點頭。
“傷口還疼嗎?”
點頭。
“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嗎?”
搖頭。
“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嗎?”
搖頭。
“那日你也在鳳仙樓?”
點頭。
陳端突然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面對突如其來的沉默,蘇依枝倒開始不習慣起來。
“你都知道了?”
這回輪到陳端點了點頭。
“我……我受傷的事,別告訴父親。”
陳端點頭。
“也別告訴小屏,她腿傷還沒好,我不想讓她擔心。”
陳端又點了點頭:“放心,昨日晚上你突然出現在我房門口,這件事并沒被人看到。”
蘇依枝出了口氣道:“那就好。”
陳端皺眉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趙師兄說你維護駱潇是真的嗎?送你回來的又是誰?”
蘇依枝心中一慌,此話說來話長,可她卻不能告訴陳端,便道:“既然你都已經從趙……趙見晨那些人口中聽說了,還來問我幹嗎?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可是莫長天并非駱潇所殺也是真的,你不是也可以證明嗎?”
陳端道:“這件事是非曲終有大白的那天,誰也不會平白誣陷他,只是不論莫師兄是不是駱潇所殺,都和天音教脫不了幹系。”
蘇依枝哼了一聲道:“總之你們名門正派說什麽都是對的,我看駱潇不像是會無端殺人的人,那天在樓中他頂多将人打傷,可并沒有痛下殺手。”
陳端聞言沉下了臉:“什麽‘你們’、‘我們’,小枝,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入世未深,自然容易受惡人蒙騙。就算今日莫師兄不是他殺的,難道從前那麽多人都不是被他所害嗎?難道我岳雲樓的大師兄不是死在他手裏的嗎?”
陳端越說越激動,說到大師兄之時,更是一片凄然,聽了令人傷心,蘇依枝從沒見他這樣過。
“我……我也并沒有這個意思……”
陳端收斂了心神,盯着蘇依枝沉聲道:“為什麽又是駱潇?小枝,你跟他到底是什麽關系?”
蘇依枝将目光放在了帳頂上,不知道在出神地想些什麽,接着又挪回了陳端的臉上。
“他刺了我一劍,你說我們是什麽關系?”
“既然如此,你還覺得他是好人嗎?他就是這樣的人,凡是在他身邊的人沒一個能有好下場。我不管你對他存着什麽心思,都勸你離他遠一點。”
“為什麽這麽說?”
陳端皺着眉沒有回答。
“所以這其中也包括顧青曼嗎?”
陳端一怔。
“你明明愛慕她,卻為什麽不敢說出來?”
陳端別開了目光:“你胡說什麽,我和顧姑娘只是普通朋友。”
蘇依枝重又将目光移到了帳頂,似乎那裏有什麽好看的光景。
“我看得出來,你喜歡她,既然如此,又為何向我提親?”
陳端嘆了口氣:“別說孩子話,你我注定是要成婚的。”
“為什麽?”
“陳端,你就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和顧青曼在一起嗎?”
陳端閉上了眼睛,霍然起身。
“小枝,你傷糊塗了,好好休養,別想那麽多。劉嬸會在這裏照顧你,我……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只聽“吱呀”一聲,陳端阖上了房門。
蘇依枝平躺在床上亦嘆了口氣。
這會才有功夫想起那些來龍去脈。
她不是在鳳仙樓嗎?怎麽突然又回到了這裏?
陳端說她是突然出現的,那麽是駱潇送她來的?
駱潇那日在茶樓中便知她與陳端相熟,會送她到這裏來也不難理解。
可為什麽不聽她把話說完?
難道他根本不信?
還是說他對她有什麽誤解?
可之前在趙見晨面前她句句都在維護他,連陳端都知道了,他怎麽能不明白呢?
駱潇啊駱潇,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不知顧青曼當初給她用了什麽藥,在床上躺了幾天傷口便已結痂。
蘇依枝正想起身出去活動活動,忽而聽到門口傳來的腳步聲,她又重躺了回去。
只聽那人緩緩開了門,輕手輕腳走到了她的床邊,湊了過來。
蘇依枝突然翻了個身,将臉面向了牆壁。
那人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吓退了幾步,只聽她踟蹰了一陣,房中光線暗淡,她用随身攜帶的火媒點燃了桌邊的燭臺。
那人拿着燭臺又走了過來,俯下了身,向裏探去。
床內黑乎乎的一團,只能看出一個大概的輪廓來,那人又将燭臺湊近了一點。
燭火發出微弱的光芒将蘇依枝的臉漸漸照亮,她就快要看清陳端未婚妻的容貌了,竟興奮地微微顫抖。
突然眼前出現一張慘白的臉,歪着嘴瞪着眼睛,形狀之可怖,完全不像是一張人臉!
她尖叫着後退,腳尖勾倒了一邊的坐凳,連帶着自己也摔到了地上。燭臺亦跌落在地,霎時熄滅。
蘇依枝趁機坐起身子,快速地拿過枕邊紗巾蒙住了臉,看清了眼前的情景,拍着胸脯暗道好險。
誰知道她竟拿着燭臺,幸好這個死臭豬手還算穩,否則若是蠟油不慎滴到了自己臉上,豈不是得不償失了。
“原來是史姑娘啊,何事如此驚慌?”
“你……你……你這個醜八怪,為何裝神弄鬼!”史秋竹死死盯着蘇依枝的面紗,似乎想要瞧出這面紗之後的究竟來。
“我好端端在自己的屋裏睡午覺,不知史姑娘何出此言。”蘇依枝頓了頓道,“我倒是還沒有問過姑娘為何不在自己的屋中睡午覺,不聲不響跑到我這裏來做什麽?”
史秋竹聞言臉頰微紅,這才想起來意,連忙站了起來。
“我……我聽說你受傷了,好心來看你,你卻裝鬼來吓我。”
蘇依枝心裏不爽,不願與她多做糾纏,只想快快将她打發出去,便沒好氣道:“行了,你看也看過了,還不走嗎?”
史秋竹哪裏受到過這種待遇,立刻發怒道:“好你個蘇依枝,我看你根本不是什麽名門大小姐,哪一個大小姐竟會女扮男裝和邪教勾結,你分明是邪教派來的奸細!”
蘇依枝聞言心中一驚,她已回來了許多天,倒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自己與陳端認識便被趙見晨扣了好大一頂帽子,若是讓他們知道她是陳端的未婚妻,蘇家的大小姐,不知還會扯出什麽事端來。
“史姑娘胡說什麽?我為了養病才千裏迢迢從婺州來到你們岳雲樓,天天泡在溫泉之中,怎會和邪教扯上關系,更加沒有受過什麽傷,史姑娘還是去弄清楚的好,別動不動就血口噴人。”
史秋竹指着她厲聲道:“還想狡辯!‘飛星山莊’的趙師兄告狀已經告到長老院去了,說陳師兄勾結邪教,陳師兄寧願被長老們責罰也不願說出自己與那個少年的關系。別人不清楚,我可猜到了,他哪裏有什麽親戚,除了你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蘇家小姐還會有誰!”
蘇依枝聞言心中“咯噔”一聲,問道:“陳端受了責罰?”
史秋竹狐疑道:“怎麽,你不知道嗎?”
蘇依枝不自然地咳了一聲:“我……我怎麽會不知道,那只是他的一個朋友罷了,又與陳端何幹?”
史秋竹哼了一聲:“你還裝什麽,那人可不就是你嗎?”
蘇依枝暗道此事只是史秋竹的一人之言,切不可被她坐實了,便冷冷道:“你如此言之鑿鑿可有什麽證據,是親眼看到了還是親耳聽到的?”
“我是沒有見到,而且誰敢懷疑你這位蘇家小姐,不過嘛……”史秋竹得意道,“我早就發現了,為什麽你好端端呆在樓中會莫名其妙受了傷?若是你沒有受傷,劉嬸天天買傷藥做什麽?”
蘇依枝一時語塞:“傷藥?什麽傷藥……你弄錯了吧……”
史秋竹年紀尚小,自诩聰明絕頂,所料之事從來沒錯過,見蘇依枝否認便雙眼一瞪道:“被我發現了你還賴賬,我定要将此事告知長老院,讓大家來定奪!”
說罷轉身便走。
蘇依枝心想要是真的鬧大了,自己百口莫辯。與邪教相交這樣的罪名,不要說在岳雲樓中要受重罰,要是傳到了朝廷那裏也是大罪,自家恐怕也沒有什麽好下場,自己受罪不說,還會平白連累了許多人。
便再也躺不下去,急急起身想要抓住史秋竹,這一動牽動了傷口,頓時疼得她又倒了回去。
只聽“吱呀”一聲,劉嬸端着藥走了進來,見狀一愣。
“劉嬸你來得正好,跟我一同去向長老院做個見證,江長老的院子別人不敢靠近,你是最清楚的。三日前這個蘇依枝是不是消失過一陣,是不是回來的時候帶着傷,你煎的傷藥是不是給她喝的?”
史秋竹不依不饒地拉住了劉嬸。
只見劉嬸不緊不慢地放下了湯藥,見怪道:“哎呦,秋竹你又胡鬧,你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劉嬸可聽不懂。蘇小姐是江長老的孫女,咱們岳雲樓裏的貴客,樓主走時吩咐過要好好照看。她身子弱,需得天天泡溫泉才可恢複。況且你當咱們岳雲樓中這麽多人都是死的嗎,她又哪裏能出的去,我看啊,肯定是你搞錯了。”
史秋竹急道:“可是……可是我分明見你去抓了傷藥,你敢說這藥不是給她吃的?還有……還有她那個叫什麽屏的婢女,好端端的怎麽會弄傷了自己的腿!”
劉嬸端起了桌上的那碗湯藥親手放進了史秋竹手中:“秋竹你自己看吧,這不過是蘇小姐平日裏吃的調理的藥罷了,至于畫屏的傷完全是她自己貪玩,在後山上摔的。你這個臭姑娘,那天我去抓藥你既看到了怎麽不早來問我,整天鬼鬼祟祟的不知在想些什麽,樓中常常有受傷的弟子,我這是抓着給你們準備的。”
史秋竹聞言咬緊了下唇,将手中的藥放在唇邊嘗了嘗,難以置信的擡起了頭:“這藥,這藥定是被你們換過了,劉嬸你……你被這個邪教奸細迷惑住了是不是?怎麽……怎麽能……颠倒黑白……”
劉嬸嘆了口氣:“秋竹這藥你也嘗了,該知道劉嬸沒說假話了吧?若還是不信,劉嬸這便帶你去我房裏,藥還好好放在櫃子裏呢。”
史秋竹沒再說話,重重将碗擱到了桌上,臉色發白,捂着眼睛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