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陶
“哎,秋竹這孩子恐怕心裏會不好受,我一會去看看她便是。她心地不壞,只是從小被我們慣壞罷了,說話做事總是沒輕沒重的,姑娘莫要見怪。”
蘇依枝仍怔怔地望着劉嬸出神:“其實她說的并沒錯,是……是我們騙了她,只是劉嬸,你為何,為何方才幫我,這藥又是……”
劉嬸一笑道:“劉嬸我雖然是個在樓中幫忙的鄉下婆子,不懂你們年輕人之間的是是非非,只不過樓主和江長老托我照顧你是事實。方才我正從陳小哥那裏過來,他一早就想到了這節,囑咐我若有人靠近院子必定要小心。我方才在外面便聽到了秋竹的話,這才臨時換了藥,姑娘莫怪。”
“你幫了我,我怎會見怪。還是陳端思慮周全,這件事原本是我一人的過錯,連累他受苦了。”蘇依枝這才回過神,嘆了口氣問道,“他到底受了什麽懲罰,現在可好?怎麽這幾天都沒見他露面?”
“他那裏也沒什麽,姑娘把自己的身子養好了才是要緊。” 劉嬸低頭端起了藥碗轉身出了門。
蘇依枝不知為何總覺得不對,看劉嬸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沒事的樣子。
待劉嬸出去之後,蘇依枝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再也睡不着,這幾天她已睡得夠多的了,傷也好得差不多,本就打算出去活動活動筋骨,只是被史秋竹給攪和了。
太陽日漸西沉,不知不覺已到了傍晚,用過劉嬸送來的晚飯,蘇依枝起身穿衣,推開門走了出去。
畫屏受傷以後便住在了隔壁,雖不能在身蘇依枝邊照顧,平時也能偶爾在房中做些針線活。
現在主仆兩人都受了傷,蘇依枝為了瞞住畫屏,這些天忍着疼痛也會每天抽出點時間去看看她。
蘇依枝今日已好了很多,走到窗下卻看到畫屏伏在桌上睡着了。
她悄悄推開了門,拿起一旁桁條上挂的衣服蹑手蹑腳給她披上。
“小姐……是你?”畫屏醒了過來。
“我看你睡得好便沒叫你。”蘇依枝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這幾天腿還疼嗎?”
畫屏搖了搖頭:“好多啦,早就可以下地走路,張大夫卻不讓。”
蘇依枝忙将她按住:“俗話說的好,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才幾天,哪有好那麽快,快去床上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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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屏拗不過蘇依枝,只好被她扶着,一瘸一拐來到床邊。
她剛躺下,門口傳來敲門聲,主仆二人一同望了過去,門邊出現了一位鮮衣怒馬的少年。
“小陶……你怎麽來了?”
原來這就是畫屏口中那位陳端的小陶師弟。
“你上回不是說要一些穿舊了的衣服分給街上的乞丐嗎……”小陶擡頭見到蒙面的蘇依枝一愣,他雖偶而會來往于這座小院,卻從未撞見過蘇依枝,只見他露出了興奮的神色,揚聲道:“這位想必就是蘇小姐了吧?”
蘇依枝點了點頭。
“嘿嘿,聽聞蘇小姐天人之姿,今日得見,果然……果然非同凡響。”
“……不知你是如何看出來的?”蘇依枝心中好笑,這些武林中人的眼睛是不是都得去瞧瞧大夫,随便蒙塊布就能算是“天人之姿”?那他們要是看到顧青曼豈不是該天天頂禮膜拜了?
小陶師弟搖頭晃腦道:“‘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樣還不能叫做美人嗎?”
雖然并不屬實,然而聽到有人誇獎自己蘇依枝仍然心下大悅。
“小陶師弟過獎了……”
“咦,蘇小姐身體好些了嗎?”
“多謝挂懷,已好多啦。”蘇依枝頓了頓,問道,“對了,許多天沒有見到陳端,他還好吧?”
小陶笑得意味深長:“我陳師兄這幾天可不大好,你肯定不知道,那個飛星山莊的師兄向長老院告了他一狀,他被長老們罰得可不輕。”
蘇依枝忙問:“他被罰了什麽?”
小陶并未回答,不知在想些什麽,反而笑問:“我瞧蘇小姐穿戴整齊,想必是要出門罷?”
蘇依枝一時語塞,她雖确有這種打算,卻也還未拿定主意:“是,是吧。”
話音剛落,小陶師弟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直将她往外拖去:“我知道我知道,蘇小姐是名門閨秀,這種事怎好開口,倒是我們岳雲樓待客不周了,我這便帶你去。”
蘇依枝滿頭霧水,連連回頭向畫屏求助,奈何畫屏傷了腳,并不能起身,只能眼見蘇依枝被拉了出去,揚聲道:“小陶你可別頑皮了,這是要去哪?可別傷了我家小姐……”
小陶的聲音遠遠傳來:“放心吧,畫屏你好好養傷,我定會帶蘇小姐到想去的地方……”
蘇依枝心中雖布滿疑慮,但這個小陶師弟時常聽畫屏提起,想來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只不過有些孩子氣罷了。
“小陶師弟,你快放開我,你……你這是要去哪裏,我跟你走便是。”論起輕功蘇依枝當然不遑多讓,只是如今被別人拖着,無法将輕功施展開來,這滋味并不好受。
小陶這才連忙放開了她:“對……對不起,蘇小姐可千萬別怪我,我,我一着急起來便管不了那麽多了,我自然是帶你去見陳師兄。”
蘇依枝點了點頭,她本就有此意,若是小陶能帶她去那是再好不過。
“你能和我說說,陳端到底受了什麽處罰嗎?”
“唉,長老院那些師叔們還能有什麽處罰,當然是罰了陳師兄經歷四方劍陣。”
“四方劍陣,什麽劍陣?”
“就是由四位師叔組成的劍陣,樓中犯錯的弟子大多要受這種處罰,他們美其名曰為了在切磋中提高弟子的修為,其實以他們的武功哪裏有人能破了這個劍陣,他們只不過趁機用劍身在弟子們身上敲敲打打,使受完罰的弟子渾身酸麻,好幾天才能緩過來。”
蘇依枝聞言暗暗咋舌,這岳雲樓的懲罰可比私塾裏許夫子的懲罰變态多了,幸好自己的幹爺爺雖然是長老,卻自由慣了,不在長老院中任職,小時候也沒有如此罰過她。
兩人說話間漸漸走到了山腳,走進了一片屋舍建築之中,這一間間的房屋亦如在半山的院子那般,古樸得很。
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不同于以往幾次蘇依枝以男兒身蒙混出去的經歷,這一次穿着綢緞,蒙着面紗,不消多說大家便都知道她是誰了。
初時只一兩個弟子頻頻回望,不多時有不少男弟子和女弟子駐足觀望,更甚者上前攀談,幸好都被小陶師弟攔了下來。
“偶遇”的人越來越多,蘇依枝卻想着自己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低調得很,不知何時受了如此大的關注。
“蘇小姐莫見怪,樓裏的弟子們并沒有惡意,他們平時都是些書呆或者武癡,生活枯燥的很,難得看一次熱鬧……啊不,是美女……別,千萬別見怪……”小陶緊張地拭去了額上的汗珠。
蘇依枝聞言便覺得好笑,這小陶師弟如此說,不知将自己歸到書呆還是武癡?她見岳雲樓中如小陶這般的弟子也愛看些酸書,卻渾不像那些書齋私塾裏的學子,一心想要求取功名,反倒像是自得其樂一般,無求得很。
又過了沒多久,在一處屋子前,小陶止了步。
只見他忽而扭捏道:“這裏便是陳師兄的房間了,你們必定有很多話說,我……我便不進去了……”
如若此時蘇依枝沒有蒙面,必定能看到她抽搐的嘴角,然而此時衆人看到的只是這位傳言中神秘莫測,美若天仙,婺州來的蘇大小姐眼中閃爍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
小陶便一溜煙地消失了,順帶地引走了跟着的一票人。
蘇依枝正要擡起手敲門,卻聽見了裏面的聲音。
“陳師兄,我看你這次受了罰,便不必親自去了。”這聲音蘇依枝認得,是那個“愚蠢男”。
“咳咳,不礙事,長老們沒下重手,我也沒受傷,一些皮肉之苦而已,好不容易在苗疆诏黎寨有了扶蘇草的消息,事關重大,我一定要去。”這個聲音略有些虛弱的,便是陳端了。
“陳師兄真的不必,苗疆雖然遠離中土,卻與我們岳雲樓素來進水不犯河水,咱們只是去求個藥,想必不會被蠱王為難,只是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去必定耽擱許久,師兄還是留在樓中照顧蘇小姐吧。”
“蘇小姐自有樓中長老照顧。”
“可是師兄……”
“餘師弟不必多言,此事我意已決,我會親自向長老院領命,就算師父在此也必定不會反對。”
“這……誰在那裏,出來!”
一道掌風襲來,蘇依枝暗道不妙,這下自己被抓了個現行,這本來沒想偷聽的卻已然什麽都聽到了。
“哎,餘師兄手下留情……是我……”
餘春南連忙住了手:“原來是蘇小姐,方才在下冒犯了。”
他看了看坐着的陳端,又望了望欲言又止的蘇依枝,拱了拱手便告辭道:“陳師兄若果真要去的話必定得多帶些人手,此事咱們還得從長計議,小弟先行告退。”
陳端點了點頭。
餘春南一走,還沒等陳端開口,蘇依枝便搶先道:“什麽苗疆,什麽‘扶蘇草’?你要出門嗎?帶我去吧。”
陳端沒答話,而是指了指身邊的凳子:“你怎麽來了?”
蘇依枝依言坐下:“嘿嘿,聽說你這兩天不好過,我來看看你。”
陳端拿起了盤裏的一個杯子,斟上了茶,推到蘇依枝面前:“哦?你聽誰說的?”
沒等蘇依枝回答他便又道:“……是秋竹?”
蘇依枝也不拐彎抹角:“既然你什麽都猜到了,還問我幹嘛。”
陳端道:“……沒出什麽亂子吧?”
蘇依枝道:“幸好劉嬸及時換了藥,否則肯定鬧得不可開交,話說回來,我還得謝謝你,幫我瞞住了大家。”
陳端笑了笑道:“不客氣。”
蘇依枝心想你還真是不客氣,又道:“也不光是吩咐劉嬸瞞過史秋竹,還有這次為我受了罰……”
陳端正色道:“受罰也不一定是壞事,能與長老過招我也學到了很多。咱們既然有婚約,我便不能讓你的名聲受損,希望小枝今後也能好自為之。”
蘇依枝慚愧道:“我也知道不對,以後……以後不連累你便是了……”
陳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真要有什麽“以後”,恐怕他也不會好過了。
“時候不早了,謝也謝過了,我也不怪罪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蘇依枝霎時擡起了頭,眼睛閃閃發亮:“那你答應帶我去了?”
陳端頭疼地捏了捏額角:“我什麽時候答應過?”
蘇依枝努嘴道:“那你就是不答應了?”
陳端看着她沒說話。
蘇依枝見狀痛心疾首語重心長道:“你想想看,若是你一個人到苗疆,去了十天半個月的,我一個人在岳雲樓便舉目無親,就算闖了禍也沒人會幫我是不是?”
陳端道:“我會托餘師弟和小陶師弟照顧你。”
蘇依枝又道:“那就更加不能了,那個餘春南和史秋竹是一夥的,小陶師弟更是個孩子,做事沒輕沒重的,況且餘春南不是也說了,蠱王素來與岳雲樓交好,此行并沒有危險,”
陳端遲疑道:“可是……”
蘇依枝拍板道:“別可是了,就這麽定了吧,我看小屏的傷還要養上許久,我橫豎閑着也沒事情做,不如就陪你去走一遭,如何?”
陳端還能說什麽,只得嘆了口氣道:“也不是不可以,明日我便禀明長老院,若是他們不同意,那我也沒辦法了。”
蘇依枝點了點頭,又是可惡的長老院,但願那些老頭子別那麽固執才好……
陳端道:“行了,我送你回去吧。”
蘇依枝道:“不必,你就好好休息吧,免得到時候反倒不讓你去。”
陳端莞爾道:“你以為是小孩子過家家好玩的事嗎?我也是迫不得已,還是叫小陶送送你吧。”
蘇依枝起身學着江湖人的樣子,頗為豪邁地拱了拱手道:“真的不必,我認得路,你放心,岳雲樓的人難道還能把我吃了不成,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