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寨主
阿黎走後,蘇依枝這才注意到桌上留下的飯菜。
這一盤……炸過的白白的一條一條的,看着有點眼熟,不會是那晚駱潇給她吃過的竹蟲吧?
那這個一根一根黑色的又是什麽?還有那個一團一團屎黃色的……不會也是蟲子吧?
蘇依枝眼見這滿桌的蟲子一陣陣地反胃,除此之外并沒見到其他正常的菜色,為了不餓肚子,幾次将蟲子們舉到嘴邊,都無法張口。
上回是被駱潇捉弄,無意間誤食了,這次明明知道,無論如何也無法下咽。
還好桌上有一碗白飯,她随便扒了兩口,放下了碗筷。
蘇依枝想了想事情的來龍去脈,被徹底弄糊塗了,怎麽也想不通,一時之間竟無法分辨孰真孰假。
自己好像被一團迷霧包圍住了一般,這兩個“駱潇”處處矛盾,又處處都講得通,她到底該信誰,哪個又是真的駱潇?
若诏黎寨的這個是真的,那麽她從嘉陵鎮開始遇見的這個便是假的,若自己從嘉陵鎮開始跟着的人是真的,那麽眼下的駱潇和六年前自己遇到的那個便是假的。
……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依枝越想越頭疼,索性打開了窗戶,窗外是一片石林,近旁栽着幾棵文竹,背景是一片高高的土牆,與中原景色大大地不同。
她見窗外無人把守,便去開門,門外是一個院子,自己住的房間獨門獨戶,看起來像是個偏僻的客房。
她意外順利地走了出來,走過一小段路,經過一道門房,便是一進小院,院中堆放着柴火、刀具、辣椒等雜物,像是一間廚房。房中有一股怪味傳來,隐約聽到人說話的聲音,蘇依枝悄悄靠近,躲在窗下觀望,這麽晚了,是什麽人還在忙碌?
只見房中有幾個頭戴花布巾的老媽子,在生火、添柴、熬藥。
她們叽叽喳喳地說話,蘇依枝一句也聽不懂。
她正聽得不耐煩,正要直接闖進去,忽而聽到了幾個字,她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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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主……”
“正是……好幾年了,因為春心蠱……不見好……”
“這藥……沒用……”
“別說了……阿黎……傷心……”
忽而一陣鈴鈴的聲音傳來,蘇依枝警惕地閃身到了一邊。
那人身材窈窕,一身五彩的衣裙,身佩重重疊疊的銀飾,腳步卻很輕,她推開門走了進去,裏面的老媽子們便都噤了聲,停下自己的動作,将手放在胸前恭恭敬敬地行禮。
她點了點頭,不會說話,手上連番比了幾個手勢。
那張臉秀氣得很,是阿黎。
那群老媽子忙将火爐上的藥罐子取下,倒出了一碗藥水,放在托盤上,呈給阿黎。
阿黎接過,小心翼翼朝院子的另一頭走去。
蘇依枝站在牆腳猶豫了一番,跟還是不跟?
跟,這裏處處透出一股古怪來,她人生地不熟的,會不會是陷阱?有沒有危險?外一被發現了會不會被殺人滅口?
不跟……似乎她也忍不住……
眼看阿黎越走越遠,走下了回廊,走到了樹後面去,蘇依枝趕緊跟上。
只見這院子裏怪石林立,樹也種的東一棵西一棵的,婺州文人家裏也愛放些假山怪石,可都沒有這裏來得多,來得大。
奇怪,這院子看起來沒多大,卻不知左拐右拐地走了多久,蘇依枝一步也不肯落下,跟着到了一座兩層的木樓前。
阿黎上了樓,二樓一個房間很快亮起了燭光。
蘇依枝這才摸上了樓。
遠遠便聽到裏面傳來一陣壓抑着的咳嗽聲,她透過門縫朝內看去。
只見床上躺着一個人,阿黎将他的上半個身子抱在懷裏,臉被擋住了,蘇依枝看不清。
“阿黎,辛苦你了,這麽晚了,還不歇息……”
蘇依枝一驚,這聲音太特別了……
接着她看到阿黎連番打了幾個手勢,似乎在詢問些什麽。
“沒事,老毛病了。”
寨主支起了身子,一開始還模模糊糊一團黑,看不清面貌,阿黎将一旁的另一座燭臺點上她才看清。
那倚在床邊閉目養神的人,不是駱潇是誰?
只是他如今看起來臉色蒼白,面頰消瘦,這身白袍似乎太大了些,顯得他身上沒有多少肉。
比早上看到時更虛弱。
阿黎拿過藥,又将他放在自己懷裏,似乎在喂藥,蘇依枝的視線又被擋住。
這這這……什麽情況……
這個駱潇,怎麽轉眼成了诏黎寨寨主?
他不是天音教首徒嗎?
難不成這就是他這些年來性情大變的緣由?
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生病了麽,生了什麽病?他在喝藥,喝的是什麽藥?
是了,怪不得阿黎提到“寨主”時那番神情,若是駱潇也便不奇怪了,任誰見了他都會這樣……
不對,重點是,阿黎怎麽能這麽給他喂藥?他們是什麽關系?
江湖傳言“敗絮公子”駱潇,到處沾花惹草,深受女子青睐,看來所言非虛。
蘇依枝心裏一時閃過了無數的念頭,心情很是複雜。
第二天,果然仍是阿黎來送飯。
蘇依枝不動聲色又問了她幾個問題,簡單的她都答了,問到寨主之事,或者駱潇小桃,她一概搖頭。
原來五日後便是“瀾火節”,這似乎是他們這裏很重大的節日,可這又與她何幹?為何非要将她留到“瀾火節”?
這些事任她怎麽問,阿黎就是不肯再多寫一字,蘇依枝心想這寨主好心機,派這麽個人來服侍,屁都不會說,再安全不過。
她不打算坐以待斃,既然他們希望她留下來,她便想有沒有什麽法子能出去,昨晚見到阿黎喂藥之後,第二天不知怎麽發現自己已回到了房中,她不能肯定是自己迷迷糊糊之間走了回來,還是被人發現了?
她甚至開始懷疑,昨晚在那座小樓見到的那個所謂“寨主”到底是不是駱潇,又或是自己思念他,才産生了錯覺?
本來打算白天再探探诏黎寨,看這個地方究竟有些什麽古怪,卻見阿黎并沒有走。
“你……”蘇依枝見她拿着一個籃子在她對面坐了下來,便道:“去忙你的吧,我這裏不用人照顧。”
阿黎沒管她,自顧自往籃中拿出了幾塊寶藍緞面的布來,穿針引線,做起了針線活。
蘇依枝一陣頭疼,她難道就打算這樣守着她一天?
蘇依枝心中一動,她突然繞到了阿黎背後,向她的肩頭伸出手。
阿黎忽而低下身子撿起地上一塊碎布。
蘇依枝一招撲空,心中起疑,靈機一動,摘下自己一邊的一只耳環,向阿黎扔了過去。
哪只這回不偏不倚正中阿黎的後背,蘇依枝沒什麽內力,下手也不輕,只聽阿黎發出一聲悶哼。
蘇依枝忙繞道她身前去,只見阿黎用手緊緊抱住了雙臂,眼睛泛紅,看樣子是疼得不輕。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蘇依枝一邊上前揉着她的背,一邊連聲道歉。
阿黎冷冷看了她一眼,掙了掙,躲開了蘇依枝的手。
蘇依枝只好坐在了床邊,不敢再試探,看她做女紅。
“你做的是……一雙鞋子?”蘇依枝撲哧一笑道,“你這麽賢惠,你們寨主一定喜歡。”
阿黎臉上一紅。
“咦,只可惜你這雙鞋做的忒小了些,我覺得你們寨主未必穿得下,給我那個朋友小桃穿還差不多。”
阿黎皺了皺眉,沒理她。
蘇依枝又嘆了口氣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喜歡一個人不就這樣麽……”
到了晚上蘇依枝知道阿黎要給駱潇送藥,便必定不會再守着她了,趁夜深人靜,夜探诏黎寨。仍舊沿着昨晚的路線,她又走到了那座小院,院中堆放着柴火、道具、辣椒等雜物,老媽子們在煮藥,阿黎來取藥,她跟着阿黎來到了樓前,眼看着阿黎上了樓,一切都像昨天那樣。
蘇依枝頓住了,一陣踟蹰,反而向四周查探。
奇怪的是,她發現這個院子像是個封閉的一般,只有她自己的房間通往這座二層木樓這麽一條路,再無其他出口,無論她朝哪個方向繞去,最終都會回到這座小樓來。
而且,這個地方竟無比安靜,似乎只有那幾個熬藥的老婆子,阿黎,生病的寨主,再無其他人,連個守衛或者婢女都沒有。
這個季節的苗疆,白天悶熱,晚上卻有幾分幹冷,月亮周圍冒着一圈銀邊,就像阿黎身上佩戴的首飾那樣,散發出冰冷的光輝。
蘇依枝第四次饒了回來,心裏一點點沉了下去,樓中的燭火已熄,想必阿黎已經走了罷。
她摸着黑,上了樓。
這個寨主是個病秧子,現在又睡下了,應該沒有危險吧?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果真有一個白衣的身影背對着她躺在竹條編制的床榻上。
“……駱潇。”蘇依枝磕磕絆絆地走到他的榻邊,“你睡着了嗎?”
蘇依枝俯身看去,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側臉,這人卻沒有絲毫反應。
蘇依枝壯着膽子,用手摸去,高高的鼻梁,濃密的眉毛,精瘦的臉頰,鼻息均勻,是駱潇沒錯。
可這個軟軟糯糯的是……蘇依枝想起了駱潇那形狀好看的薄唇,不禁羞紅了臉頰,觸電般縮回了手。
“……你生病了?嚴重嗎?是什麽病?”
蘇依枝見他沒動靜,索性坐了下來。
“駱潇啊駱潇,你究竟是誰?”
“你睡着了?那也很好,這樣我就不必去點燈了,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就這樣說會話吧。我不太明白,這世上怎麽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你們誰才是真的那個?”蘇依枝嘆了口氣,這些天天天對着個啞巴阿黎可把她憋壞了,況且她孤身一人在這處處透出一股詭異的苗疆,舉目無親,不知該相信誰,說不害怕是假的,幸而呆了幾天,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只能既來之則安之罷了。
可眼前這個“駱潇”也與啞巴沒什麽差別,她卻突然有很多話想說。
只聽她又道:“是了,你們誰是真的,誰是假的,又與我何幹呢?我想找的只有六年前在婺州救了我一命的‘敗絮公子’,是他殺了王成敗,救了我,我們在婺州城外的破廟之中結拜,他給我吃的,吹笛子給我聽,後來半夜我發起燒,是他一直守在我身邊,那年我十二歲……若是沒有他,我早死啦,你說這樣的恩情到底要不要報?這樣的人有誰能忘得掉?”
“這些話我早該跟你說了,可不知道為什麽,我一見你便什麽都說不出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會變成诏黎寨的寨主,只是若要我做什麽事,只要你開口,一百件我都會拼死去做,何苦要費這些心思……”
蘇依枝又在黑暗中呆坐許久,絮絮叨叨地講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将明,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因此她沒見着,原本上一刻還背對着躺在竹榻上的人,在她走後忽然翻身而起,朝着他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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