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儀式

蘇依枝天明之時回來,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期間也沒人來弄醒她。

她醒來沒多久,便見到了阿黎。

本來想着吃完飯,恢複力氣便再出去轉轉,哪知她吃完便犯困,接着又睡着了。

就這樣醒醒睡睡,睡醒了吃飯,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已察覺不對勁來,阿黎送來的東西便怎麽都不肯再吃了。

阿黎見狀竟也沒堅持,她走後沒多久,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房中。

蘇依枝的身子有氣無力地靠在床沿,看到來人露出了一個苦笑。

“你來了。”

黑衣黑發的駱潇點了點頭,坐在了桌邊。

“你什麽時候成了诏黎寨的寨主?”

“幾年前。”

“為什麽?”

“因為我生了病。”

“生了病?”

“是,生了很嚴重的病。”

“什麽病?”

“你聽說過春心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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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蠱?”

“中此毒者,若無解藥,必定全身發紫,日日心痛,相思成疾,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後方會死去,而除此之外,脈象平和,普通大夫決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你……”

“我中了春心蠱卻沒有死,是阿黎用了各種法子,用蠱蟲和藥草以毒攻毒,我才有命活到今天。”

是了,怪不得那日蘇依枝在院中見到老媽子們在熬藥。

“春心蠱……”蘇依枝喃喃自語,不知為何,蘇依枝覺得駱潇所說春心蠱之毒的症狀倒很像小時候自己得過的蠍花之毒,難道中毒都症狀都差不多?她當日服下同心丹沒有死而活到了今天,可見世上的毒并非都沒有解藥。

“那又和我有什麽關系?”她又問。

“天底下只有同心丹才能解春心蠱之毒,而煉成同心丹最難的一味藥材扶蘇草卻只有在苗疆才可養成。”

“同心丹?”

“你知道?”駱潇不答反問道。

蘇依枝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同心丹是可解天下□□的至寶,我小時候中毒便曾服用過,所以你将我留在這裏,是與同心丹有關?”

“據傳扶蘇草養在苗疆最深處的朝月洞中,裏頭聚集了成千上百的蠱蟲,至毒至陰,只有可解百毒的同心丹可解其毒性。”

蘇依枝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要我做什麽?”

“很簡單,明日便是‘瀾火節’,苗族祭祀日月之後便會前往朝月洞拜祭蠱王,每年只有這個時候,蠱王才會離開朝月洞。”

“蠱王?”

“正是,中原人大多以為蠱王是個人,其實它不過是朝月洞的百蠱之首罷了——不過是只蟲子。”

蘇依枝臉色發白,“所以你要将我獻給蠱王?”

“怎麽會,我不過是想借你的幾滴血罷了,‘瀾火節’之時蠱王離開朝月洞,再用你的血防止我中蠱蟲的毒,這樣我才有機會得到扶蘇草。”

“怎麽個借法?”

“明日你只要扮作咱們诏黎寨的聖女,與我一同參加‘瀾火節’即可,放心,只需一點點便夠了,不會有危險。”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好。”蘇依枝略一思索便點了點頭道,“我信你。”

駱潇的眼睛終于透出一股笑意:“很好,你今日早些歇息吧,我便不打攪了。”

“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你說。”

“我要見小桃。”

“為何?”駱潇頓了頓道,“他不過是個小乞丐罷了,你何必如此在意?”

“……無論如何,我要見他一面,若非如此,恕難從命。”蘇依枝咬着牙堅持道。

駱潇沉下了臉,冷冷道:“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講條件?”

蘇依枝将頭轉向了床內,悶悶道:“那麽你不如直接殺了我吧,或者将我毒暈打暈,我知道你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讓我乖乖聽話。”

“你怎知他還活着?”

放下這句話,駱潇摔門走了。

蘇依枝的身子仍舊不太靈活,便這樣坐了很久,她想了很多,房中光線越來越暗淡,半日就這樣過去。

晚飯時分,阿黎開門進來,将飯菜在桌上一一布下。

她身後走進一個人來,蘇依枝一怔。

“蘇……蘇依枝……”

小桃這孩子,看起來還是老樣子,還是原來那身衣服,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他這張總是黑乎乎的臉蛋總算幹淨了點,順眼了許多。

“你還好吧,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麽樣?”

小桃道:“還……還好。”

“那便好,你還記得是怎麽到這裏來的嗎?”

“我只記得那日我們在柳橋鎮,那個黑衣服的大哥哥吹笛子,好多蟲子爬了過來,後來我不知怎麽暈過去了,再醒過來便到了這個地方。”

蘇依枝點了點頭,又問:“那你這些天都住在哪裏?又是怎麽被帶來見我的?”

聞言一旁的阿黎擡起了頭,看着小桃皺了皺眉。

“他們把我關在一間黑房子裏,不讓我出來,方才他們蒙住了我的眼睛,我就走到這裏來了,原來是你要見我。”

蘇依枝又問:“你有見着什麽人?是誰把你關了起來?”

“就是……就是那個黑衣服的大哥哥,可是他,他……”

“他怎麽了?”

“他看起來不太好,似乎病得很重……”

“哦?”蘇依枝問道,“你看清楚了,到底是給我們烤肉吃的大哥哥,還是在茶館和柳橋鎮吹笛子引蟲子的那個黑衣人?”

“這……”小桃歪着頭道,“我被你問糊塗了,他們長得太像了……”

蘇依枝沒再問話,恢複了些力氣,便下床走到了桌邊坐下,拿起碗筷,對小桃道:“陪我吃飯吧。”

小桃坐在了她對面。

可桌上只有一副碗筷,蘇依枝便自己吃一口,喂給小桃吃一口,還好今日除了蟲子之外,還有幾樣時蔬。

小桃眼見她自己吃了口小青菜,卻将一條白蟲子舉到自己嘴邊,面露難色。

蘇依枝笑道:“怎麽,不敢吃了,還是嫌棄我?”

小桃沒說話,乖乖就着她的筷子吞了進去。

阿黎一直臉色發白地看着他們。

兩人又像往常那般鬥嘴,有說有笑地将面前的菜全部掃光。

阿黎忽而拉起了小桃。

“阿黎?”蘇依枝沒想到一向溫順的阿黎,力氣卻很大。

眼見她拉着小桃走到了門邊,蘇依枝急忙追出去,卻見阿黎走到門邊又回過頭來,蘇依枝還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麽,便覺得自己脖子一痛,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第二日醒來,蘇依枝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依舊是阿黎,她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那樣服侍蘇依枝梳洗打扮。

她發現自己已經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絕不是原來那個院子,那地方到底有什麽古怪,不管進去還是出來,他們都不願讓她知道?

蘇依枝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子,沒想到這個阿黎下手這麽重,至于嗎?她便擺起了臉色,打定了主意今日不與阿黎說一句話。

诏黎寨的聖女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阿黎為她穿上聖女的服裝,這是一件用五彩絲線織成的衣服,裙擺非常大,衣服上鑲着大大小小的銀飾,分量很重,蘇依枝光是穿上這一身便出了許多汗。

阿黎又要給她戴首飾,頭發用一塊紅色的方巾包起來,帶上一個比她整個頭都大的銀冠,這個銀冠造型很別致,中間垂下一片薄紗,正好遮住了蘇依枝的臉蛋。接着阿黎又往銀冠的左邊插上一只類似鳳凰,卻只有幾根羽毛的鳥形狀的發簪,右邊插着一只像蟬蟲那樣的發簪。整套禮服十分莊重,像是成親一般。

“阿黎,你怎麽了?”蘇依枝坐在鏡前看自己,卻發現身後的阿黎眼眶泛紅。

阿離一愣,抹了抹眼睛,別開了頭。

“後背又疼了?”蘇依枝頓了頓又道,“放心,我不是已答應了嗎,你們寨主的病會好的。”

一切收拾妥當,蘇依枝這下是想說話都說不出來了,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好不容易等到太陽西斜,阿黎告退,良久,駱潇走了進來。

“走吧。”他少見地穿了一件銀白的袍子,仍是面無表情,卻顯得幾分柔和。

駱潇見她沒動,又轉回身。

“你好歹扶我一下。”蘇依枝坐得久了,兩腿發麻。

駱潇頓了頓,上前扶她。

“咦?”蘇依枝一愣。

“什麽?”

“沒什麽,走吧。”

蘇依枝住的原來是一座高樓,她走下一長串的臺階,扶上一頂小轎,被成千上萬诏黎寨的百姓簇擁着向外面走去,沿路不知在齊聲吶喊着什麽。這些人穿戴誇張,情緒高漲,顯然是剛剛經歷了一場盛大的儀式。

他們有的拿着一支短笛,有的吹着口哨,蘇依枝原以為地上本就這麽黑,湊近一看差點暈厥過,那是無數只爬蟲和蛇蟲組成的地磚,幸好她坐在轎上,暫時無虞。

駱潇騎着一匹白馬,行在最前頭,一群人漸漸走進林子裏去。

越走越偏僻,越走越潮濕,蘇依枝也感到自己越來越冷,這感覺似曾相識。

一開始路越走越狹窄,只能容一人通過,蘇依枝昏昏欲睡,天色漸暗,衆人不約而同點着了火把,周圍也空曠起來。

不知走了多久,隊伍終于停下,蘇依枝定睛一看,面前是片堆滿了巨石的空地,當中這片石堆卻擺放地很規整,遠遠看來就像一個墳包。

駱潇翻身下馬,越過衆人,拔出腰間的笛子吹奏了起來,餘人或用各式樂器,或用各種方法,跟他應和了起來。這樂曲聲很奇怪,蘇依枝只覺得自己頭昏腦脹,心裏直犯惡心,那些黑壓壓的蟲蛇便跟着聲音扭動着身體,聚攏又散開。

樂曲聲漸漸低沉,駱潇放下笛子便當先向“墳包”拜倒,嘴裏念念有詞,接着一衆人都高呼口號,自發地跪了下去。

擡轎子的自然先将蘇依枝放在地上,她一個人坐在轎中發呆。

駱潇終于起身,向她這裏走了過來,衆人便讓開一條道。

他伸出手來,扶着蘇依枝出來,有人往他們身上撒水撒花瓣,兩人終于走到了“墳包”之前,駱潇一只手牽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舉起來,示意衆人安靜。

接着駱潇再一次朝着“墳包”跪了下來,蘇依枝不明就理地跟着他跪下來,駱潇朝地上磕了一個頭,蘇依枝卻愣住了。

“這是做什麽?”

“祭祀而已。”駱潇淡淡道。

“真的只是祭祀?”蘇依枝狐疑。

“當然,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這裏面是什麽?”

“是蠱王。”

蘇依枝點了點頭,面紗遮住了臉看不清表情,她頓了頓,終于還是拜了下去。

兩人起身,一旁的老媽子端上了兩碗水,駱潇拿起了一杯,蘇依枝也依樣畫葫蘆地拿起,放在唇邊卻又頓住。

“這又是什麽?”

“聖水。”駱潇看着她道。

“聖水?”蘇依枝忽而臉色一變,将碗放了回去,“我不喝。”

“原來姑娘是漢人?”一旁的老媽子忽而開口,這聽她繼續道,“我以前也是漢人,姑娘怕是不懂苗疆的習俗,苗人成親就是要喝‘并蒂蓮花水’。”

“‘并蒂蓮花水’?”

“正是,女子的并蒂蓮花水裏養着蓮心蠱的子蟲,凡是用了此水的女子便一輩子都聽命于飲了養着母蟲的……”

這個老媽子話還沒說完,便被駱潇一把掐住了喉嚨,只聽“咯吱”一聲,當下斷氣。

蘇依枝倒退數步,想要摘下銀冠,卻被兩只發簪固定住,她只好扯下面紗,怒視着駱潇。

“她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駱潇沉默了半晌才道:“是又如何,蓮心蠱又不會害人,你怕什麽?”

“她方才說成親,我幾時要與你成親?”怪不得這身衣服,诏黎寨的人們,這一路走來,方才的儀式,處處透着古怪,原來是舉行婚禮,可為何要繞這麽大一個彎子來騙她?

“哦?”駱潇道,“你不是口口聲聲說着要報恩麽,我只是成全你,怎麽,不願意?”

蘇依枝沒回答,臉色泛白,狐疑道:“為何?”

“我要你這輩子永遠留在苗疆,跟我在一起,不好嗎?”

“哈哈,哈哈哈……”蘇依枝突然狂笑了起來,“笑話,天大的笑話,你們做了這麽多,真的當我蘇依枝是傻子嗎,你要我怎麽與你成親呢,阿黎?”

駱潇一怔。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蘇依枝上前一步道:“難道不是嗎,其實來來回回不過是你一個人在唱獨角戲,這個世界上根本就只有一個駱潇,沒有第二個!”

眼前的“駱潇”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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