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碧湯

“還不承認嗎?”蘇依枝哼了一聲道,“還記得我到诏黎寨的第一天,駱潇來扶我,那雙手細膩小巧,不像男子之手,直到那日我看到阿黎做針線活,我才發覺,那雙手和阿黎的手一模一樣,早上你來扶我,更加印證了這個想法,而且這麽九以來,阿黎和另一個‘駱潇’竟從來沒有一同出現過。”

“哈……”那人笑了,“看來你的記性并不好,阿黎晚上給我送藥,我知道你就在外面,卻偏要說我跟阿黎從沒一起出現過。”

蘇依枝點了點頭:“是,那日我是見到了,這也是昨日你說什麽我都答應的原因所在。”

“什麽原因?”

“我第二天又去了那間房,摸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人,他絕對就是我跟了一路的這個駱潇,那麽如你所說,這個假冒的為何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冒充寨主?阿黎是寨主最親密的人,如果是冒充的,她不可能沒發覺。” 蘇依枝道,“這個駱潇我很了解,他就算是睡着了仍然非常警覺,那晚卻毫無知覺,只有一個原因……他已經完全被你們控制住了!”

駱潇淡淡道:“你弄錯了,當時我跟阿黎說過話,那個冒充的又怎會認識阿黎?”

“這正是你們在故弄玄虛,你很聰明,将另一個駱潇事先控制住,讓他穿上寬大的袍子,我便看不出他的身形與阿黎假扮的寨主‘駱潇’有何區別。又讓阿黎和他同時出現,駱潇那時毫無知覺,阿黎又是一個啞女,那麽我聽到聲音想當然認為就是駱潇在說話,其實根本就是假扮駱潇的阿黎——也就是你,在說話!”

“漏洞百出,阿黎是個啞女,她又怎會說話?”

“這也是你們的高明之處,讓阿黎假扮駱潇,聲音刻意僞裝成男子,為了萬無一失,阿黎以本來面目出現時便裝作啞女,不說話便不會露出破綻,開始我竟真的被你們騙過了。”

駱潇輕笑:“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可能是阿黎假扮的,你連男女都分不清,不是很荒謬嗎?”

“說到這個我便更能确定了,我也曾女扮男裝,一個女人扮得再像男人,她的身段,腰肢,還有胸部……這些都沒有那麽輕易被完全掩飾。”蘇依枝頓了頓道,“初時我沒懷疑,不曾發覺,起疑之後再見到你假扮的駱潇,竟漏洞百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能僞裝地那麽像,甚至連長相都改變了。”

“簡直一派胡言!”

“其實很簡單,我有一個辦法能證明我到底是不是胡言亂語,你敢試嗎?”

蘇依枝話音剛落,便欺身上前,用積蓄許久的力道,一掌拍向駱潇的前胸。

那人不慌不忙後退半步,同樣的一掌迎上,将蘇依枝逼退數步。

蘇依枝頓時一陣氣血翻湧,一咬牙,又要上前,那人卻退開數步,不知叽裏呱啦說了什麽,方才一衆苗疆人竟都快速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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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兩個蒙着面的黑面男子将一個人推了出來,小桃雙手被反剪綁住,嘴裏塞上了布條,駱潇将他拿在了手裏,隔空在“墳包”表面打出幾掌,便聽到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墳包”竟整個塌下去一半,露出一條黑黝黝的通道來,他帶着小桃不由分說跳了下去。

蘇依枝略一猶豫,一縱身跟了下去。

他們兩人走後,沒人發覺有一個黑色的身影以極快的速度閃過,消失在了洞口。

甬道裏面潮濕黑暗,空氣裏浮動着一絲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蘇依枝一邊摸索,一邊朝前走去。這個地方很安靜,只能聽到她自己這身行頭上面的銀飾相互撞擊發出的聲音,以及不遠處的動靜,每次她以為自己快要靠近他們了,卻又被拉開距離,他們兩人腳程卻比她要快,走走停停,顯然是要引她到更深處去,又怕她跟不上來。

身上的衣服不知有幾十斤重,本就走不快,加上這幾日不知吃了什麽藥一直昏迷,身子十分虛弱,方才出招使的那兩下已是竭盡全力,“雨燕雙輕”的功夫無論如何都用不出來。

不知走了多久,蘇依枝已漸漸能夠适應黑暗。

這甬道石壁凹凸不平,看起來有些年代,摸上去卻很光滑,顯然是有人常常進來。

而且她發現這凹凸的石壁總是隔一陣出現一次,并且随着她的深入漸漸密集。

那些突起的地方摸起來一筆一劃的,像是什麽文字,可是蘇依枝卻一個都不認識。

漸漸有水的聲音,前方出現了光亮。

蘇依枝在黑暗中呆久了,反而不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用手背擋在前額,用餘下的力氣朝着最亮的地方快步走去。

只見那是一個開闊的石室,中間有一個方形的高臺,高臺當中一個圓形的池子,裏面似乎在滾動着一種液體,中央不知怎麽浮着一只幾近透明瓷碗,距離尚遠,光線幽暗,蘇依枝看不分明。在這方臺的周圍點着八座火堆,光亮便是由此而來。

她一轉身,“駱潇”挾着小桃就在後面瞪着她。

“你究竟要我幹什麽?”蘇依枝渾身戒備。

“高臺上的那只碗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

“去拿下來,喝下裏面的東西。”這個“駱潇”也不跟她客氣,絲毫沒有未方才蘇依枝提出的質疑作解釋,而是直接命令道。

“裏面是什麽?”

“你喝了便知道了。”

“我若是不喝呢?”

“你到底喝不喝?”那人手放在小桃脖子上漸漸收力,只見小桃因缺氧而憋紅了臉蛋。

“我喝,我喝還不行嗎,你下手輕一點……”蘇依枝聽從地順着一級一級的臺階走上方臺,“若是掐死了該怎麽辦……”

“什麽?”

“……我說,為什麽你們老要我喝東西?”蘇依枝輕易便取下了那只碗,原來碗放在與池底相連的一根圓柱上,怪不得遠看就像浮在表面那樣,她探究地看向碗內。

“這,這是什麽……”蘇依枝瞪大了眼睛,話還沒說完,便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變故發生太快,有人反應極快,忽而暴起,像一陣風那樣,身法極靈便,誰也沒看清他是怎麽動的,在一順間便移動到了蘇依枝身邊,瓷碗還沒落地便穩穩接住。

“蠱,蠱王……!”一聲嬌柔的驚呼響起,“你沒事吧?”

“沒事。”

“這個蘇依枝,差點壞了我們的好事,我不懂,為何你非要這麽做?依我看,直接灌下去便是了。”

“我以這樣的方式複活诏兒,相信她會喜歡的。”那人頓了頓道,“你覺得不好嗎?”

“是嗎,你真的是為了姐姐?還是,你心軟了?別忘了,她只不過是個替身而已!”

“阿黎——!”那個聲音氣極,最後又像是妥協了一般,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你将她扶起來吧。”

阿黎雖然賭氣,卻還是乖乖走了過來将蘇依枝上身扶起,那人也蹲下了身,将碗送到了蘇依枝嘴邊。

“傳說中只要喝了這碗‘孟婆湯’,便能前塵盡忘,重新開始,再經過‘離天招魂’之法,我的诏兒就能回到我身邊了……”

他又往前一送,眼看湯汁就要滑進蘇依枝的口中。

“不……”

“什麽?”

“我都說了不喝!”暈厥的蘇依枝忽而睜開眼,兩手一翻去推那碗湯,只見這碗湯呈碧綠色,上下浮動着紅色的血塊,絞碎的白骨,竟還有整個爆着血絲的眼珠!

這湯對他們至關重要,那兩人當然是先來護湯,蘇依枝趁機一躍而起,将遞湯給她的那人一下撲倒在地,她将自己整個重量都壓在了他身上,緊緊揪住他的衣領。

“好啊你,到底是誰,你們冒充駱潇也就算了,冒充一個孩子幹什麽?快說,真的小桃在哪裏?”蘇依枝咬牙切齒道。

原來這個給她喝藥的人竟是方才被扮作駱潇的阿黎一路當做人質押進來的那個小乞丐,小桃!

只見小桃卻笑了,脫去了刻意僞裝出來的稚氣,整個人顯得老氣橫秋,火光映不到的那半邊臉呈現一種詭異的死灰色,他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眼下的處境,一派閑适:“蘇依枝,你不是說一個人就算能跟另一個人一模一樣,聲音卻是沒法僞裝的嗎?”

“你……”蘇依枝臉色霎時變得很難看,“什麽意思,你為何,為何連聲音都要學他……”

“我就是小桃啊。”那個熟悉的小乞丐的臉上露出了一種陌生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用熟悉的聲音,說着蘇依枝無法理解的話。

“不,不可能,你一定是中途跟他調換了是不是?對,一定是在诏黎寨,不,在唱曲兒的院子裏,不不不……也許在茶館遇見之前……”蘇依枝忽而腦中一片混亂,抓着衣領的手也漸漸松開。

“啊……”蘇依枝還沒回過神來,便覺一陣強勁的掌風襲來,她被這股內力生生掀開,只聽“轟”的一聲,整個人被撞在了牆上,一時間只覺得體內翻江倒海,好似五髒六腑都被攪到了一處,疼得她差點背過氣去,喉頭一甜,嘴角沁出一縷血絲。

“蠱王,你沒事吧?”那嬌柔的聲音果然是由阿黎假扮的“駱潇”發出的,只見她仍舊穿着一身銀袍,頂着駱潇的臉蛋,配上女子的聲音,說不出的詭異。

她早已在蘇依枝睜眼之時便将碗奪過,将它放了回去,見蠱王受制,情急之下出手難免有失分寸,也由此看出她內力之深厚,深藏不漏。

“哈哈,咳咳咳,哈……怪,怪……不得江湖傳言,駱潇不男不女,手段詭異,原來如此。”蘇依枝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卻仍笑得差點岔氣。

“你為何出此重手,若是毀壞了她的身子該如何是好?”小桃不悅道。

“那你又為何不出手,非要逼我?”阿黎本已愧疚,見他如此責問卻反而毫不相讓。

“咳咳……”蘇依枝躺在角落裏看他們吵架,動彈不得,氣血翻湧,被自己的血水嗆到。

“哎,又是何必呢。”小桃走過去,蹲下身替她抹去唇邊的血絲。

“你……原來一開始就在騙我,故意扮作乞丐,故意接近我,故意帶我去找駱潇,一步步踏進苗疆……從頭至尾,根本就沒有瀾火節,沒有朝月洞,沒有小桃,蠱王也不是什麽蟲子……甚至春心蠱都是編出來,騙我來這裏與假駱潇成親,又騙我喝什麽湯……”蘇依枝的雙手捏緊了自己的衣擺,又慢慢放開,緩了口氣道,“可是為什麽?你怎麽會是蠱王?我蘇依枝究竟有什麽好的,要你們如此煞費苦心?”

原來蠱王就是小乞丐小桃,小桃便是苗疆蠱王,那麽所有的事情便都說得通了,在柳橋鎮中,蘇依枝原本已失去了駱潇的行蹤,是小桃将她從陳端他們身邊引了出來。在“飄香院”中丢下小桃,而小桃偏偏又出現在沿路的茶棚裏,所有人都被阿黎假扮的“駱潇”引來毒蟲害死,只有小桃毫發無傷。在诏黎寨中,阿黎做的那雙鞋子,她當初開玩笑說給小桃穿正合适,沒想到一語成谶!而那日阿黎見小桃與她一同吃飯的親密形狀,心中不悅,這才對她出了手……

此番種種,竟都是騙局,她之前在诏黎寨中要見小桃之時确實覺得奇怪,甚至想過會不會小桃也被人假扮,卻沒想到這一回她猜錯了。

那個跟了她一路的小乞丐,那個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她的夥伴,那個她上一刻還想着要保護的孩童,是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居心,才能僞裝至此?蘇依枝想到此處,心中便一陣陣地發冷。

蠱王小桃随着她的話語,緩緩放下了手,垂下雙眸,起身走到了另一邊,對阿黎點了點頭,接着背過身去,不發一語。

阿黎又去拿下那只玲珑剔透的瓷碗,過來捏住蘇依枝的下颚,讓她仰起頭來,強迫她張開嘴。

碧綠的液體順着碗沿流入蘇依枝的口中,她閉上眼睛,死死咬住自己牙關,關上自己的喉嚨,那一縷碧綠摻進她的血水裏從她嘴邊溢出,染上了華美精致的喜服。

阿黎皺眉,手上加力,蘇依枝覺得自己的下颚完全失去了知覺。

時間如細沙劃過縫隙一般悄悄流逝,整個靜谧的石室之中,忽而聽到極輕微的“啪”的一聲,阿黎手中的瓷碗竟應聲而破,綠液、血塊、碎骨、眼珠霎時灑了一地,阿黎怔怔地維持着原來的姿勢,整個人被這股力道震得向後倒去。

兩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便發覺小桃已與另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身影鬥在了一處,一時間,這間小小的石室之中真氣鼓蕩,勁風飒飒。

作者有話要說:

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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