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希望

“駱潇……!”

來得是那個渾身黑衣的青年,這兩個人一大一小,實力卻相當,一招一式都極為簡單,平靜的外表之下是暗潮洶湧,你來我往之間,真氣四溢,撞得石室顫顫巍巍,屋頂不停有石灰抖落。

只見駱潇出招潇灑,随心而發,并不刻意注重招式,總是想到哪招用哪招,變化多端;而小桃身材矮小,力道卻是驚人,身形靈活,身法詭異,如一道幽靈一般,從不正面接招,卻往往以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攻駱潇不備之處。

阿黎回過神來,一躍而起,加入到戰局中去,一時兩人之間的平衡被打破,出現了一副滑稽的畫面。

兩個一模一樣的“駱潇”,一個身穿黑衣,一個一身銀月一般的禮服,一個高挑,一個則稍顯瘦削,兩個人站在一起,顯然差別分明,怪只怪阿黎這個假駱潇十分狡猾,從不與真駱潇一同出現。他們二人,一個行事低調,一個大開殺戒,江湖中人又是非不分,想要栽贓嫁禍自然一栽一個準。

這三人都是當今世上難得一見的高手,駱潇在江湖中早已成名,即使如今惡名昭著,那麽多人想要取他性命,卻無一人能是他的敵手,雖然人人罵他,說起武功卻排的上號。而小桃看似是個孩童,出手卻老道刁鑽,苗疆蠱王一向是一個神秘的存在,這麽多年來從不參與江湖恩怨,人人只道他蠱術近妖,卻無人知道蠱王的真面目,也不知他武功深淺。這個阿黎則更不能小瞧,她從外表看來只是個柔弱的女子,卻敢假扮駱潇,可見本身功力絕對不低。

阿黎和小桃兩人聯手,配合默契,招式一脈相承,如出一轍地詭異,她的手段卻比小桃更毒辣。或攻駱潇下肢,或點駱潇後頸,都是取巧之法,駱潇對付一人尚且輕松,以一敵二,時間一久則漸漸吃力。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不一定能夠全身而退。

然而時間亦讓小桃露出了破綻,他爆發力驚人,久戰則內力不濟。

駱潇找準空隙,一掌拍中他的肩膀,小桃連退數步,竟噴出了一口鮮血。

“蠱王——”阿黎一時情急,章法已亂,被駱潇幾招化解,近到身前,一掌便拿住了她的喉頭。

上一刻還在針鋒相對,這一刻時間卻像是靜止了一般,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小桃小桃,‘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原來便是十年前便成名的‘不可不醫’桃知華,而桃知華不知怎麽變成了一個孩童,這個孩童還當上了苗疆蠱王,這其中哪一樣說出去,江湖上又有誰會信?”

桃知華含笑着聽他說話,沒有回答,反問道:“你是怎麽逃出來的?你明明中了‘沉香子母蠱’,若是沒有母蟲引誘,怎能醒來?”

“若是我根本就沒喝呢?”

“怎會……”桃知華的身子晃了晃,“原來你一開始就不相信我,我裝的不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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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開始并沒有懷疑你,只是你不知道,我很多年不吃別人給的東西了。”

桃知華定了定神又道:“诏黎寨‘石影樹陰’之陣又是怎麽破的?”

“你将石與樹按‘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分布于八個方位,你也說了‘石影樹陰’,顯然石為陽,樹為陰,在‘奇門遁甲’之上再加上陰陽兩儀的變幻,這個局當真巧妙,但也就只能困住那些不學無術、枉稱‘名門之後’的臭丫頭罷了。”

駱潇難得解釋了這麽多,話音方落蘇依枝冷不丁覺得哪裏不對。

“咳咳……駱潇你一下子說了那麽多話,我會懷疑你也是假的……”她依舊難以動彈地坐在地上,背部靠着冰冷的石壁,清了清嗓子道,“當然話也不是這麽說的……我知道幾塊石頭,幾棵樹有古怪,可誰沒事會去研究什麽‘奇門遁甲’,我又不排兵布陣的,我二哥也許會懂……”

蘇依枝話還沒說完,只覺一陣極輕柔的風拂過自己的面頰,下一刻她便覺得自己被人扼住了喉嚨,便如阿黎一般。

桃知華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身邊,他身材不高,蘇依枝又不能動彈靠在牆上,想要捏住她還不容易。

“放了她。”桃知華面無表情道,方才他們聊天之時,阿黎一直在駱潇手中,想盡了法子想要掙脫開,那雙手确如鋼筋鐵骨一般,紋絲不動,反而越扣越緊。

“憑什麽?”駱潇挑了挑眉道,“我不殺女人,可不代表我不會殺一個敢堂而皇之冒充我許多年的人。”

“你不想救她?”桃知華的另一只手慢慢拂過蘇依枝的臉頰,似乎是為了今日的婚禮,阿黎早上為她畫了細致的妝容,加上嘴角那抹血絲,顯得有幾分楚楚可憐。

“她……?”駱潇冷笑。

桃知華忽而将手伸進了蘇依枝的衣襟裏,蘇依枝顧不上因駱潇話裏的冷漠而失落,便臉上一紅,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麽。

只見桃知華摸出了她身上随身攜帶的一把匕首,蘇依枝松了口氣,緊接着卻覺得小腹一涼,她瞪大了眼睛,桃知華竟笑着将她自己的匕首送進了她的腹部。

“你……”蘇依枝疼得冷汗直冒,說不出話來,她現在才明白,什麽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你以為我只是說說而已嗎?”桃知華冷笑道。

“你究竟想要幹什麽?”駱潇皺眉。

“不幹什麽,跟你做個交易而已,現在我們手上各自有了砝碼,做個交換如何?”

“你竟覺得我會答應你?”

“為何不會?”桃知華看着蘇依枝道,“別忘了,你六年前救過她,是她的結拜大哥,你會眼睜睜看着她死在我手上嗎?”

駱潇擡起臉看向蘇依枝,那雙向來沉靜的眸子中泛起一絲微光,剎那之間又恢複了平靜,只見他沉默了半晌,才微啓薄唇。

“好。”

話音剛落,他便收回手,向外一推,便把阿黎送出幾丈,落到桃知華身邊之時已暈了過去。

“很好,敗絮公子果真名不虛傳。”話音剛落桃知華便使了一個相似的手法将蘇依枝推出,騰出手來接住阿黎。

蘇依枝只覺得昏昏沉沉,自己被一股大力地風推開,下一刻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你還好吧?”駱潇的聲音依舊疏離卻好聽。

“嗯……”蘇依枝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自入苗疆一來,第一次松了口氣,“那晚果真是你,你都知道了……”

“別說話,先出去。”駱潇看着她腹部的傷口皺眉,點住了周圍的幾個穴道止住血,抱起她轉身便朝洞口走去。

“慢着。”桃知華查看完阿黎的傷勢之後站了起來,一字一頓道,“駱潇啊駱潇,你當初是為何來苗疆。”

桃知華說得很慢,只這一句話便讓駱潇放慢了腳步。

“你忘了嗎?其實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我利用蘇依枝是為了一個人,你來苗疆也是為了一個人。”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你不想救那個人了嗎?四年前那一戰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些年來你郁郁寡歡,尋尋覓覓,又在尋找什麽?眼看着最後一絲希望就在眼前,你要眼睜睜看着它溜走嗎?”

“看來你是不想要了,蘇依枝你便帶走吧。”

桃知華明明是小孩的外表,舉止卻顯沉穩,說話的頻率适中,聲音既不低沉,又不尖利,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卻都像一把把利劍,直刺到人心裏去。

蘇依枝臉色發白,擡起頭,只能見到駱潇下颚。

駱潇眼波動了動,卻還是邁開了腳步。

“我知道了。”小桃輕笑道,“原來你以為,在诏黎寨密室的錦盒中便是真的扶蘇草?你可知扶蘇草離開人的精血便會迅速枯萎,又怎會完好地保存在錦盒之中?”

這回駱潇頓住了。

蘇依枝将頭埋在他的懷裏,死死抓住他的衣服。

“看來,蘇依枝對你很重要。”

“當然,不如咱們再做一筆交易,我願用真的扶蘇草,來換一個蘇依枝,這要求,不過分吧?”

桃知華說着,走上高臺,拿出一只琉璃瓶,從圓池中盛了半瓶,又從池中撈了半天,居然被他撈出一顆碧綠稀疏的草來,迅速插在瓶中。

“你找了這麽久,不會認不出來吧?”原來那圓池之中,滿滿一個池子竟都是血水,那只金色的琉璃瓶中,流動着猩紅的血水,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味,一顆小草伸出頭來,碧綠通透,宛如翡翠一般,顯得無辜精致。

原來這“朝月洞”并不是什麽蠱蟲的巢穴,而是桃知華用來搜集精血,培育扶蘇草的地方。

“方才的生意你做了,相信這一筆,你也不會錯過吧?”

駱潇面色一冷,瞳孔遽然收緊,他一手抱緊了蘇依枝,另一只手去奪桃知華手中的琉璃瓶。

桃知華一個閃身,差一點就被駱潇觸及,駱潇第二招襲來,他方才受傷,已不能接招,便大聲道:“你若再上前一步,我便立刻放手,瓶子落地,扶蘇草便立馬枯萎了,你确定這世上還有第二棵嗎?”

駱潇一個失神,竟中了桃知華一招,後背被劃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停下了動作,沉默了一番,彎腰将蘇依枝放在地上。

蘇依枝完全聽不懂他們之間的對話,她只是單純地覺得,也許駱潇又會像六年前那樣離開她,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低下頭死死抓住他的衣襟。

駱潇垂下眼眸,将她的手指一節一節地掰開,利落地起身道:“成交。”

“敗絮公子果然名不虛傳吶……”桃知華輕笑着又重複了一遍。

駱潇很快拿過扶蘇草,眼中閃現前所未有的狂喜,嘴角放松了下來,似乎了結了什麽心願一般,拿在手中端詳之後,小心地納入懷中,心滿意足地閃身離開了石室,正如他來時一般悄無聲息。整個過程中,他的目光從沒有一刻離開過那只金黃的琉璃瓶,也沒有一刻落到蘇依枝的臉上。

“哈哈,很好。”桃知華轉回身,蹲下來平視着蘇依枝,“心碎了?你看你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何必這麽傻傻的一頭熱?現在你知道了,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是靠得住的,除了我,小桃。”

“哈……”蘇依枝垂下眼眸,笑出了聲,她輕聲道,“小桃早就死啦,你是桃知華……”

“只要你願意,只要你肯永遠與我在一起,桃知華就是小桃,我永遠是你的小桃……即便這世上所有的人都離開你,我都會在你身邊……”

他輕聲在她耳邊低語,蘇依枝覺得累極了,她輕輕阖上了眼睛。她寧願方才那個人從沒來過,她從沒有過希望,她從頭至尾都只是徒勞無功地躺在這裏,聽這個孩子胡言亂語,不知所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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