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愣在那幹什麽?大小姐叫你呢,沒長着腿,不會過來一趟麽?”冰兒那張嘴可也夠刁不饒人。小琉璃這才幹咳了一聲,連說了兩個“是”字。彎下身來向身邊的君無忌請示道:“先生,這是春家的大小姐,我……”“你就過去一趟吧,何必問我?”君無忌何嘗不知道對方的來意?只是人家既未說明,自己也就樂得裝糊塗。他甚至于還不曾正式地向對方看上一眼,只是對方的一舉一動,卻偏偏沒有逃脫他的觀察之中。

春小姐又何嘗不一樣?明面上在與小琉璃對答,暗地裏卻也沒有放過那個姓君的。偏偏對方連正眼也沒有瞧自己一眼,可真神氣。小琉璃過來了,鞠躬不是鞠躬,點頭不是點頭,沖着大小姐來了這麽一下子。“大小姐你叫我?”“不敢,就算是請你吧!請坐!”“不……”小琉璃紅着臉說,“我還是站着好了……大小姐!有什麽事麽?”“怎麽,沒事就不能跟你說話了?”臉上露着微微的笑,春大小姐這會子看上去,可是較諸先前要好說話多了。可是小琉璃心裏并不見得絲毫輕松。“大小姐說哪裏話?我只是……奇怪……”“奇怪什麽?”“奇怪……我……”“你坐下!”“我……”“別我我我的了!”冰兒嬌聲嗔道,“小姐叫你坐你就坐下,別以為現在離開了咱們春家,就管不了你了,哼,神氣活現的!”“我怎麽神氣了?”“怎麽沒有?”冰兒撇着嘴,“昨天晚上那副德行!還給我掉文呢!怎麽在小姐面前……”“冰兒!”呼住了冰兒,春若水回眸向小琉璃,“你坐下來,我有話問你。”小琉璃點點頭,怪不自然地坐了下來。“這身衣裳好漂亮,像是新的呢!”一面說,大小姐那雙漂亮的眼睛,只是在他身上轉着,看得小琉璃怪不得勁兒似的。“是……先生送給我的……太大了一點兒!”“先生?”春小姐眨了一下眸子,“誰是先生?”“就是……”小琉璃向着那邊的君無忌揚了一下頭,“君先生……就是他送給我的。”“好闊氣!”冰兒吐了吐舌頭,“還是皮襖呢!”一面說,冰兒伸手想去掀他的衣裳,卻被小琉璃閃開了。“你……這是幹什麽?”小琉璃皺了一下眉毛,“男女授受不親,別動手動腳的好不好?”“聽見沒有?”冰兒轉過臉來,“是不是又掉起文來了?這小子賤!小姐你得好好訓訓他才行。”春若水微微愠道:“你別打岔,我還有話跟他說呢!”她随即轉向小琉璃道:“昨兒個我看見你了,唱得也好,舞得也好,不用說,也是這位君先生教你的?”小琉璃點點頭,笑了一下,又繃住了臉,怪不得勁兒的樣子:“除了歌舞以外,先生還教我念書習字……”“啊,”春若水微微點頭笑道,“實在難得,這可是好事,這麽說他真是個好人了?”“當然!”小琉璃眼睛裏立刻散出了奇光異彩,“先生是天下第一好人,最體恤我們窮人了,他自己穿舊的袍子,卻把新的袍子送給我,還有幾套好衣裳,都散給廟裏的窮人,先生常說‘為善最樂’,還說……”“小琉璃,”隔座的君先生,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快過來吃飯吧,菜可是冷啦!”小琉璃正愁無法退身,聆聽之下,忙即應了一聲,站起來道:“先生叫我過去呢,我……”春若水點頭道:“你過去吧,過兩天我叫冰兒去找你。”微微一笑,又道:“你能讀書上進,我聽了很高興,好好用功可別讓人家先生失望。”小琉璃聆聽之下,一時咧着嘴笑了,這才晃晃悠悠地轉回到君先生的座頭兒。

孫二掌櫃的把一個精致的火鍋送到了大小姐的桌上,趁機彎下腰來。“那件事剛才我跟他提過了,只怕……”“我知道了!”春若水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一面拿起了筷子。“許是嫌錢少了,要不就是……”“我都聽見了!”春若水冷冷地道,“一千兩人家都不賣,可見得不是錢的問題。”說着,她黛眉微挑,杏眼輕掃,似有意又似無意,輕輕地掃了那邊座上一眼,一瞬間,她臉上現出了濃濃的情意,平常挺自然的神态,卻忽然現出了幾分忸怩,較諸她平日頑強好勝作風,卻是大相徑庭。

這番神态,盡管是屬于她本人的微妙感觸,卻也瞞不過身邊的冰兒。“怎麽回事兒,小姐?”冰兒望着這位慣常頂好勝的小姐,直翻着白眼兒,心裏大為不解。“君子不奪人所好……我忽然覺得……唉……算了……”說着,她不自禁地又翻起了眼睛來,向着那邊瞟了一眼,模樣兒越是讪讪……“嘿嘿!”二掌櫃的幹笑了兩聲,回頭瞟了那邊座頭一眼,“要不我再過去試試,也許他聽見是大小姐要買,就許賣了。”“算了,你下去吧!”孫二掌櫃的不覺為之一怔。他原指望由其中得些好處,看來是泡了湯啦!窘笑了笑,只得退開一旁。冰兒奇怪地道:“怎麽,不要了?”“先擱下再說吧!”冰兒看得心裏直納悶兒,還直把一雙眼睛好奇地盯着對方不放。經她這麽一看,春若水越發的不自在了,驀地燒了盤兒,眉毛一豎,卻是怒不起來:“幹什麽?我臉上有花,有什麽好看的?”冰兒多少也有些明白了,一時心裏急跳不已,這可是她們姑娘家的一件大事,她可是糊塗不起來。一時間,心花怒放,可就由不住笑了,忍不住由位子上站了起來,死死地向着姓君的“釘”了一眼,卻覺得手腕子上一緊。已被春若水緊緊抓住。

“死丫頭,你……給我坐下。”冰兒可是真聽話,撲通一下子坐下來,由于力道過猛,整個凳子都倒了下來。所幸春大小姐身手了得,一伸腿可就止住了冰兒倒下的勢子。冰兒總算沒有當衆出醜,只是她們這個座位,原本就衆目所矚,除了君先生、小琉璃二人之外,幾乎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她們,是以這番動态,卻也沒有逃過大家的眼睛,平白地給各人帶來了一番樂趣,有人甚至于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春若水越加地臉上挂不住,狠狠地瞪了冰兒一眼,不再答理她。

不吭聲地吃了一頓悶飯,偏偏那位孫二掌櫃的一心示好,在旁邊窮聒絮不休,兀自不死心,好歹也要把君先生那塊紅色兔皮弄到手不可,卻不知道春若水這邊已改了主意,二掌櫃的像是在唱獨臺戲,說了半天等于“嘴上抹石灰”—白說,看看不是個滋味,只好停了下來。

對方君先生同着那個小琉璃,早就吃完飯走了,依着冰兒的意思,原想跟着離開,春若水卻耐着性子,硬是耗着不走,孫二掌櫃的這麽一啰唆,不走是不行了。

離開了流花酒坊,天色可不早了。昨夜的雪,被白天的太陽一曬,不少地方都化了,原本美麗的雪原,這時看上去千瘡百孔,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水漬漬的泥濘。

風勢貼着雪面吹過來,化雪時的那股子冷勁兒一股腦兒地都襲在了人身上,連人帶馬,都吃不住,兩匹馬唏聿聿長嘯着,俱都人立而起,差一點兒把背上佳人給折騰下來。

春若水一聲不吭地緊夾着馬腹,獨個兒策馬前行,在當前一棵大樹下停了下來。

冰兒自後面趕上來,凍得腮幫子都紅了。“我的老奶奶,簡直像沒穿衣裳,怎麽這麽冷呀?”話還沒說完,一連氣地又打了兩個冷戰,吓得她頓時閉住了嘴,不再吭聲。

春若水卻不像她這個樣,身上有功夫,自然要好得多。她那雙眼睛,自一出來就似留意着地面,像是在觀察着什麽,卻又沉默不言。

冰兒哆嗦着,直往嘴裏抽着冷氣:“小姐……你這是在瞧什麽……呢?”“奇怪!”春若水緩慢地道,“腳印到了這裏就沒有了,難道他們會飛?”“誰……會飛?”冰兒冷得兩片牙骨直打戰,換來的卻是春若水的一雙白眼兒。她随即明白了,敢情大小姐那個小心眼兒裏,猶自還沒有把那個姓君的給擱下,仍在琢磨着這碼子事情。接着她可又糊塗了。滿地都是腳印子,其間更不乏牲口的蹄跡,誰又能分得清誰是誰的?“你真笨透了!遇見事一點兒也不留心,趕明兒個被人家賣了都不知道。”頓了一下,她才接下去道,“那個君先生穿的是一雙‘二馬拉牽’,小琉璃是‘爬地虎’,呶,一看就知道了!”說着她用手裏的小馬鞭,往地上指了一下。

冰兒看了一眼,仍是一頭霧水。

“二馬拉牽”和“趴地虎”都是爺兒們穿的鞋名,冰兒當然知道,她家老爺穿的就屬于前者,制作起來煞是費事,光一雙鞋底兒,納起來就得三天,穿在腳上,既體面又輕巧。倒是沒有想到,小姐的心還是真細,居然連人家腳底下穿的什麽鞋,都看清楚了。

“要是他們騎馬呢?”“不會。”春若水搖搖頭:“他們走的時候,我特地留意聽了。沒有馬蹄子的聲音。”一面說,她帶過了辔缰,繞了半個彎兒,再往上瞧,是一片山坡,上面殘雪未融,粉妝玉琢,一望無際,甚是壯觀。春若水細細地觀察之下,終于被她發現了些什麽,右手輕輕在鞍上按了一按,一片落葉般地輕巧,已自馬鞍上飄身下來,落在了雪地上。冰兒只得跟下來。她的功夫,較諸春若水可是差遠了,雪地上立刻留下了幾個大腳印子。“看見沒有?”春若水用手裏的雙穗小馬鞭指着地面道,“這就是他們留下來的。”冰兒這才發現,地上有兩個淺淺的三角形印子。哪裏像是人跡,該是一只小鹿的蹄印子,倒還有幾分相似。只是鹿的蹄印,卻比這個深多了,而且是四條腿,斷斷不會只留下兩個印子,真就費人思忖。

春若水沒有理她,只管前後的在附近打量不已,忽然縱身而出,在丈許以外落下來,在那裏又為她發現了一點兒印跡,除此之外,便再無所見。冰兒跟過去,冷得直吸氣:“怎麽……啦?”春若水看着她,臉上顯示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這個君無忌好俊的一身輕功,真吓人!”冰兒怔了怔說:“怎……麽……”“你看!”春若水指了一下地上那個小小印痕道:“這就是他留下唯一的一些腳印,若非是背着小琉璃,連這一點點印跡也不會有,這種輕功,還是我生平第一次見過,真叫人難以置信。”“不會吧,”冰兒迷惘地道,“這哪裏像是人的腳印子。”“你知道什麽!”春若水說着,遂即擡起了自己一只右腳,試着用腳尖部位,向着原來那點印痕上落去,腳尖輕輕一點,随着她雙手振處,“呼”的一聲拔空而起,已自縱出丈許以外,落身于雪原之上。緊接着,她施展出輕功“踏雪無痕”身法,在此附近踏行一周。

冰兒目睹之下,由于極度的好奇,一時連冷也忘了,幾乎看直了眼,原來她雖是若水身邊的貼身丫頭,對于小姐的一身功夫并不盡知,若水練功夫,也從不許任何人打攪窺伺,像是眼前這般施展,真是前所未見,乍見奇功,真有眼花缭亂之勢。春若水如此施展,旨在探測對方功力深淺,當非自己逞能,一陣快速施展踐踏之後,陡地收住了身勢。像是春風一掬,眼前人影猝閃,裙帶飄動間,發出了噗嚕嚕一陣子疾風之聲,宛如大鳥臨空,冰兒“啊呀”一聲,再看春若水已站在眼前。“好本事……小姐……真吓死我了!”冰兒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我的好小姐,趕明兒個你教我這個好不好?”春若水甩開了她的手,只是注意着雪面上方才自己踐踏之處,不覺有些氣餒。原來她雖然自負輕功造詣極佳,卻并不能真的做到“踏雪無痕”地步,試看當前雪地上,若有似無地落下了點點足跡,就像是小松鼠踐踏過那般模樣,較諸先時被認為是君先生留下來的那點淺淺印痕,真是不可同日而語,雙方輕功造詣的深淺,即使不擅輕功的局外人,也能一目了然。更何況對方若是背上還背着一個人的話,其輕功相差之懸殊,更是不足以道裏計矣。看着,想着,春若水一時神色黯然。一面是頂要強,在此流花河岸,論及武藝,還不知哪一個能高過自己?然而現在卻被忽然間介入的一個外人粉碎了她的自負,帶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與威脅,這種微妙的感觸,也只有自負者本人才能有所領略,局外人萬難洞悉。這一霎,她的心情無疑是極為錯綜複雜,既欣賞對方的文采風流、慷慨激昂,又嫉妒他的輕功高過自己。“哼!君無忌,你先別神氣,到底誰本事強,總要比過才算數兒,你等着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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