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風嗖嗖地刮着,暮色裏傳來烏鴉的“呱呱”叫聲,她心裏卻交織着高亢的戰意,恨不能君無忌頃刻出現眼前,立時拔劍一戰。“小姐,咱們回去吧……天可是快黑了,又冷得慌!”冰兒冷得打戰,“再說……他們早就走了,荒山野地的,哪裏找他們去呀!”春若水一聲不吭地轉回來處,躍身上馬。冰兒跟着也上了馬,原以為打道回府了,可又不是這麽回事,卻發覺她家小姐一徑向着方才施展輕功的山坡上策馬過去。

“你先回去,”她回過頭說,“我一人上去看看!”說了這句話,不待冰兒答話,徑自舞動馬鞭,胯下坐馬潑剌剌已自竄了上去。用不了多大會兒工夫,頂多半個時辰不到,天可就黑了。春若水一路飛馳,幾乎踏遍了附近山地,卻連個人影兒也沒看見,撥轉馬頭,還想再往上面奔上一程,一來天色昏暗,山霧甚濃,偏偏坐馬不耐山行,像是體力不繼,嘴裏連聲地打着噗嚕,只是就地打着轉兒,卻不前進。春若水火起來,一連抽了它幾鞭子,直打得這畜生聲聲長嘶不已,亂蹄踐踏裏卷起飛雪片片。

打是打了,反正就不再往上面走了。倒也怪不得這匹牲口,自己想想,荒郊野地也是怪怕人的,白天倒還沒什麽,晚上就不然,一個失足,保不住人馬墜落懸崖,粉身碎骨。

這麽一想,倒也不敢造次。天黑霧重,山風呼呼,吹在人身上,像是萬把鋼針齊紮,較諸先前在山下的那般境況,又有不同。

驀地,一股疾風,直向着她臉上飛馳過來,恍惚中但見毛乎乎一團,也不知是什麽玩意兒。春若水左手力帶辔缰,右手馬鞭子“刷”地揮出,吧!一下抽在那物什身上,緊跟着對方“吱”的一聲,已自墜落地上,敢情是一只碩大無朋的飛鼠。她久聞天山飛鼠厲害,平素慣居深山,晝伏夜出,無論人獸,一旦遇上絕無幸免,眼前雖非天山,卻已山勢相連,莫非真的被自己遇上了?一念之興,春若水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那是因為,她更知道這類“天山飛鼠”性喜群居,絕少單栖,一發千百,非至所攻擊之人獸對象倒斃當場,随即啃食其肉,吸飲其血,直至對方白骨一攤而後已。是以長久以來,即為當地居民,視同無可抗拒的心腹大患。倒是這類飛鼠,慣栖天山深處,極少出山,其行蹤又限于夜間出沒,只要心存仔細,避開夜行,也就不足為害,又以其生性懼火,若數人結夥共行,各持火炬,遇時舉火以攻,亦可避難一時。偏偏春若水來得匆忙,非但人單勢孤,手邊上連火把也沒有一根,果真所遇正是傳聞中的天山飛鼠,其勢絕非一發而止,若是大舉來犯,即使是自己一身武功,情勢也大足堪憂。越想越怕,一只手探入囊中摸了摸,所幸其中暗器甚多,方自取了一把銀珠扣入掌中,眼前已有了動靜。先是胯下坐馬唏聿聿長嘯一聲,緊接着“哧—哧—”兩聲,一雙飛鼠,左右交接着自空而至,直向着春若水坐馬雙雙襲來。好快的勢子!若非春若水心存警覺,留神防範,簡直看它不清。當下慌不疊發出銀珠,玉指彈處,兩點銀星分左右齊發而出,雙雙命中,吱吱兩聲,兩只飛鼠分別墜落雪地。正如春若水所料,這類飛鼠果是群栖集結,為數千百,分別栖息于附近松樹,一出百驚,眼下随即展開了淩厲的空中攻勢。一時間,空中“吱吱”連聲,又自有四五只飛鼠,箭矢也似的,直向着春若水人馬飛射而來。這些飛鼠,各自生着一對綠光閃閃的眸子,慣于夜間視物,乍然看去,宛若流螢二點,只是速度自然要較諸空中的流螢快多了。春若水雖說防範在先,卻也心中不無驚懼,随着她手腕翻處,剩餘暗器銀珠,已自全數發出。空中飛鼠盡管來勢奇快,卻也閃躲不開,迎着春若水“滿天花雨”的暗器打法,各發尖叫,紛紛墜落當地。

現場情勢未已,空中流螢數點,又是幾只循勢而至,吱吱尖鳴聲中,春若水連人帶馬,全在照顧之中。

掌中暗器已罄,探手再取似已不及,急切之間,春若水将一領披肩卷起,噼啪聲中,一時又為她揮落不少。只是這麽一來,不免造成了更大騷動,一時間栖息于附近的飛鼠,紛紛發難,猝然間騰起空中,為數何止千百?像是一大群的怪鳥、烏鴉……黑雲也似飄浮空中,其聲啾啾,低飛旋轉着,只是在當空團團打轉不已。對此一人一馬,随時作勢下襲。

春若水乍見之下,心膽俱寒,慌不疊把長劍拿在手中,胯下坐馬,更是吓得連聲長嘶不已,亂蹄打轉裏差一點兒把她給摔了下來。

情勢一發不可收拾,随即展開了一場淩厲的陸空遭遇之戰。

低飛盤旋的飛鼠雲裏,不時有奇兵出襲。春若水掄劍以迎,霞光過處,一片血雨腥風,片刻間,已是屍橫遍野。無如當空飛鼠,正是新近移自天山,為數可觀,雖遭遇奇慘,并沒有敗退之意,一心向敵,不死不休,頃刻間形成了人鼠蠻戰之勢。也不知殺死了多少只飛鼠,朦胧裏,只覺出那一只握劍的手,其上滿是血腥,濕乎乎的,像是浸滿了油漆,一條膀子由于掄施過力,仿佛連根俱麻,也不知在馬上轉了多少圈子,眼睛都花了。

那匹坐馬,早已體力不繼,千百打轉下來,已是遍體汗透,再加上股腿之間,為飛鼠所襲,傷跡斑斑,眼前早已力竭,狀如瘋狂,悲嘶一聲,驀地向外竄出,直向着眼前一棵大樹撞了過去。

春若水吓了一跳,雖是力勒辔缰,卻也止不住它的前蹿之勢,只得自鞍上騰身躍下。

卻聽得砰一聲大響,馬身已撞着了大樹,由于力道極猛。足足将那匹坐馬彈出來七尺開外,登時血濺當場,橫屍就地。

啾啾鳴聲中,立刻引來了無數飛鼠,有如墨雲一片,夾雜着一雙雙碧光瑩瑩的眼睛,群相争噬,落翼紛紛,一陣子凄厲的尖鳴聲裏,眼看着碩大無朋的一具馬身,頃刻間已露出了森森白骨。

春若水目睹之下,即便是藝高膽大,卻也吓了個冷汗涔涔。

她雖然及時由馬身上躍下,沒有撞着大樹,得免一死,卻也未能就此便躲過了空中飛鼠陣勢的糾纏。随着她飄落的身勢,早有一群飛鼠,自空中蜂擁而前,緊蹑不舍,片刻之間,又自戰成一團。

春若水一口長劍,幾乎施出了渾身解數,依然是脫困不得,實在因為空中飛鼠為數過多,簡直殺戮不完,時間一長,這些會飛的小畜生,卻也摸清了對方的路數,不再作舍身捐軀的無謂犧牲,忽然改變了戰術,只是團團将春若水上下四方密密圍住,發出刺耳的尖鳴之聲,卻不輕易出襲。

這麽一來,情勢更将對春若水大為不利,幾十圈打轉下來,她已眼花缭亂,腿下一軟,“噗”地坐倒雪地。吱吱聲中,立時就有幾只飛鼠,狀如怪鳥俯沖,直向她猛襲過來,卻為她手起劍落,将為首直襲正面的兩只飛鼠劈落劍下。劍勢方出,早已勢竭力微,雖然覺出身後情勢吃緊,卻已是無能兼顧。只覺得肩上一緊,已為一只飛鼠抱抓了個結實。這類飛鼠,每一只都約有巨鷹般大小,齒尖爪利,更不在巨鷹之下,平常人一只已是難以應付,更不要說眼前這般陣仗了。春若水長劍斜揮,施出最後餘力,将另一只幾乎已襲到她頸項間的飛鼠劈落,卻覺出左肩頭上一陣奇痛砭骨,卻已被肩上那只飛鼠利爪穿透,傷了皮肉。眼前情勢顯然危急到了極點。春若水負痛之下,左掌倒掄,“吧”地一掌将肩上飛鼠拍落,由于力道不繼,竟未能将這只飛鼠擊斃,不過在雪地上翻了幾個身,又自飛身而起。春若水拍出了這一掌,卻是再也提不起一些兒力道,呻吟一聲,徑自向雪地上倒了下來。大群飛鼠,立刻乘虛而進。黑雲猝集,間雜着碧瑩瑩的鼠目星光,眼看着俱都落在了她身上。情勢已似無可挽回,偏偏她命不該死,竟于此性命俄頃之間,來了救星。一條人影,猝然現身樹梢,其勢絕快,随着這人的一聲長嘯,有如長空一煙般地拔身而起,卻自向着人鼠聚結之處,大星天墜般直落下來。這人身手端的了得。随着他落下的身勢,手上一領長衣先自卷起,發出了極見罡厲的一股狂風,直向空中猝落的大片飛鼠陣勢卷了過去,噼啪聲響中,擋者披靡,頓時為他沖破了衆鼠聚結的空中鼠陣,一片啁啾悲鳴裏,衆鼠落屍無數。緊接着這人長衣飛舞,呼呼連聲,卷起了一天狂風,逼得空中大群飛鼠,紛紛後退,俄而高升,展現出一刻良機。春若水雖自倒卧雪地,神智未失,原以為此身定當喪命飛鼠陣勢之內,卻是沒有想到吉人天相,卻在危機一瞬之間來了救星。映着雪光,方自認出了來人正是那個叫君無忌的奇人,後者已迫不及待地身形前傾,一只大手,緊緊地已抓在了她右臂上。春若水盡管心存羞窘,卻也無能恃強好勝。随着對方輕舒的右臂,已自雪地上被提了起來。這時她即覺出,透過對方那只有力的手掌,更似有一股極大的吸附之力,這股力道迫使着她不得不把身軀向對方偎近了。雖說是只為對方抓着了一臂,卻有如半邊身子全在他的持托之中,正是身不由己,不得不聽從對方的任意驅使。

君無忌猝然現身,出手救了春若水一時急難,若是就整個大局而論,情勢未見得就呈樂觀。須臾間,空中飛鼠像是又聚集不少,較諸先前非但不見減少,反似越聚越多,千翼蹁跹,鳴聲啾啾,空氣裏凝聚着這類運動的一種特有氣息,加以散置在四下裏的無數飛鼠屍身的血腥氣味,簡直令人欲嘔。

春若水活了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過這等陣仗,一時吓白了臉。所幸君無忌并不曾亂了方寸。眼見他一只手力持着春若水右臂,一只手舞動長衣,一霎間,已自騰挪了六七個方位。

春若水驚吓之中,只覺出對方身勢輕快已極,雖然夾着自己這個人,看來絲毫也不累贅,三數個轉動之下,已是十數丈外。随着對方右手舞動的一領長衣,每一次都發出戛然有力的強風,格阻得下襲的飛鼠,每每無能趁勢随心。

春若水對空中飛鼠恨惡已極,恨不能借助君無忌的出手,将空中鼠群悉數消滅幹淨,無如這個君無忌,設非是力有未逮,便是心存慈善,除了方才現身之一霎,存心救人,不得不下毒手殺生之外,觀諸他随後之出手,便只是色厲內荏,殺敵之勢遠不及吓阻來得有力。

雖然這樣,形諸在他長衣間的威力也足以驚人,長衣每發,必聚狂風之勢,迫使得空中飛鼠時高時低,節節退後,空具淩厲形象,就是不能稱心。君無忌邊戰邊移,卻似節節升高。眼前唯能借助于有限雪光,略事窺物而已,加上山霧的四下封鎖,丈許以外便自模糊不清,由是君無忌揮動的長衣,除了拒敵空中之外,倒似兼顧了掃霧的作用,呼呼風勢,将四下裏濃重霧氣吹得滾滾而開,呈現在眼前的視野時清又濁,貴在持續不斷,倒也能兼收辨視之效。

透過四面的寒風,春若水仿佛感覺到已脫離了先前的血腥陣勢。随着君無忌的帶動,二人忽然騰身而起,一起猝落,眼前已換了地頭。

春若水方自站定,手觸處身後一片冰硬,敢情身後是一嶺峭壁。如是揣度,二人當為背壁而立了。這麽一來,立時解救了背後受襲的威脅,下意識裏春若水才自松了口氣。

接着,君無忌那只緊緊扣在她臂上的手才自松了開來。春若水身子晃了一晃,總算沒有坐下來。心中氣悶,呼吸急促,一時有氣無力的樣子,當着生人,她可不願示弱,緊緊咬着牙,作勢地舉起了寶劍。“別動!”二字出自君無忌的口,也是他自現身以來說出的第一句話,緊接着卻有一件物什,借助于他的手,碰觸于她的唇齒之間,春若水順勢張開了嘴,含向口裏,冰涼一片,倒像是含着了一塊冰。

自然不會是一塊冰,除了一片冰涼之外,還似有一股清香氣質,混合着一股濃重的藥味,剎那間,已自傳遍了她整個身子。君無忌并不再多看她一眼。他臉色沉凝,一雙眸子注視着當空,未敢少緩須臾,手上那一領長衣堪稱變化無窮,時而揚起,時而卷動,或上或下,不一而足,配合着空中飛鼠離奇的攻勢,每一次都能發揮出吓阻作用,将對方淩厲的來勢,消解于無形之間。春若水這才知道含在嘴裏的是一塊奇妙的丹藥,她把它輕輕壓在舌下,自有汁液緩緩順喉而下,極短的一霎,她卻已覺出了妙用,頭腦似乎清醒多了,只是方才為飛鼠抓傷之處,兀自隐隐作痛,肩上熱乎乎的,很可能已經腫了,試着擡動一下,竟是又酸又痛,有些力不從心。她生性最是要強,尤其不願輕易受惠于人,何況這個人是君無忌,這是她最最不願意的。何以君無忌較諸別人不同?這個隐秘只怕連她自己也一時難以說明。空中飛鼠有增無減,兀自死纏不休地惡戰着。君無忌也真有耐性,好整以暇地飛衣對敵。雙方像是把對方都摸熟了,君無忌這邊一經作勢,那一邊立刻鼓翅升高,容得他長衣落下,這一邊又作勢下襲,看起來像是在鬧着玩兒似的,卻不知其中包藏着無比淩厲的殺機。“你覺着好一點兒了沒有?”君無忌一面揮出長衣,一面問話,一雙眼睛只是向當空注視着。春若水看了他一眼,點頭道:“謝謝你,好多了!”“你知道這些飛鼠是哪裏來的?”“知道!”春若水不假思索地道,“天山,天山飛鼠!”“哼!”君無忌冷冷地道,“我以為你還不知道呢!”他仍然目注當空:“這是由天山新近遷移下來的,每年二、三月份下來繁殖生産,要到四月過後才會轉回,你在這裏居住了這麽久,怎麽竟會不知?”春若水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你是不該一個人來這裏的!”君無忌略似責備地道,“尤其是晚上,有什麽重要的事?”“我……是來找人!”“找誰?”“找……”搖搖頭,她卻不說下去了。

她的臉紅了,天知道她是來找誰!找誰?找你!這是她心裏的話,卻不願說給他知道。

“這裏沒有人住!誰會住在這裏?”說話時,三只飛鼠快速俯沖過來,莫道鼠輩無知,卻也會伺虛而入。君無忌早已有備在先,長衣卷處,“吱”的一聲,已把來犯的幾只飛鼠,卷得無影無蹤。

“好本事!”春若水眼神裏無限欽佩,“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飛雲功’吧!可是?”君無忌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頗為驚訝,微微一笑,又把眸子注向當空。

春若水自忖猜測正确,心裏着實吃驚。這才知道對方這個人功力高不可測,那是因為她确知“飛雲功”為一種純屬內氣提升的功力,據她所知,當今人士,從沒有幾個人有此功力,她更知道有此功力的人,也必當是輕功極為傑出之人,莫怪乎他的“踏雪無痕”功,施展得神乎其神了。

“你剛才說這裏沒有人住,難道你不住在這裏?”靜靜地打量着他,春若水拾起了剛才中斷的話題。“當然不!”君無忌笑了笑,“如果是,怕不早被這些東西給吃了。”春若水想想也是有理:“這麽說,難道你會住在山上?”所謂的山,當是指的“天山”了,那是不可思議的了,莫怪乎春若水眼睛裏充滿了迷惑。

“不!你猜錯了!”接着他連番運施“飛雲功”,把空中大群飛鼠逼得頻頻升高、退後。“我們得走了,”君無忌打量着天上,有些氣餒的樣子,“真沒想到會有這麽多,怕是越來越多,可就麻煩了。”春若水自服下那粒丹藥之後,已不似先時那般昏昏欲睡,聆聽之下,忙自站好。不意傷處觸及石壁,痛得她半身打戰,一時花容驟變。

“你怎麽了?”君無忌像是有所覺察,偏過頭來。

“沒什麽……”春若水故意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們走吧!”君無忌點頭道:“我想了個法子!”說時手上運動長衣,大力揮施之下,發出巨大風力,非但迫使空中飛鼠連連升高,兼帶着卻也把眼前雲霧沖破開來,現出了一片視野。

春若水注視之下,不禁吃了一驚,才驚覺自己一人立處,竟是一方峭立的山壁,前面不及兩尺之處,便是虛空,若非君無忌驅開雲霧,簡直看它不見,一腳踏空,便當粉身碎骨,好不吓人。

“你可看見了,”君無忌說,“下面十丈左右,有幾塊山石,可以暫時藏身,你在那裏等我,我去去就來。”春若水不及多問,君無忌已自騰身躍起。

他有意做出一番聲勢,一面運施輕功,直向崖上攀升,一面頻頻揮動手武上長衣,發出大片力道,風力及處,飛雪走石,聲勢驚人已極。

空中飛鼠先為他衣上風力驚得頻頻後退,繼而循着他上升的身勢,一窩蜂般地湧了過去,春若水這邊頓見輕松,排除了一時之危。她随即明白過來,敢情君無忌施展的是“調虎離山”之計,以身為餌,把眼前飛鼠誘開,好讓自己伺機離開。虧得他想出了這條妙計,解救了自己一時之難。

心情略舒,接下來,春若水卻不禁又為對方擔起憂來。

君無忌身法至為巧快,片刻間已攀升起百十丈高矮,眼前顯然已是極高境地。空中飛鼠卻是窮追不舍,那番景象恰似被一只熊惹了的蜂群,死盯着硬是不放。君無忌一面運施長衣,一面四下觀望,冀望着能找到一藏身處,一經隐蔽,便可脫一時之難。只是眼前卻連一棵大樹也沒有,黑夜裏所見朦胧,更不知何以藏躲。

他只當山勢絕高,無遠弗屆,卻不知慌忙中所攀登并非天山主峰,不過一處別峰,眼前已來到峰頂,除了與空中飛鼠決一死戰之外,後避無門,顯然大為失策。

空中飛鼠并沒有絲毫退卻之意,君無忌也只得打起精神與之周旋。

天風泠泠,寒雪森森。打量着天空這般陣勢,黑壓壓布滿當空,怕有上萬只飛鼠。敢情附近飛鼠都有了呼應,紛紛加入,聲勢較諸先前更不知壯大了多少。

君無忌雖是不懼,長此相持,卻也不是個辦法,心中正自思忖着對策,隐約裏,卻似聽見了一聲冷笑,笑聲就在身側不遠。随着這聲冷笑之後,緊接着又是一聲嘆息。君無忌陡然一驚,驀地收住了勢子,他确信自己不會聽錯,流目四盼的當兒,那個人卻已開口說話了。“足下何其愚也!”聲音裏透着冷峻,“若像你這樣子的打法,只怕非耗到天光大亮不可。”君無忌随手振衣,逼退空中鼠陣,寒聲道:“誰?”那人冷笑道:“你居心仁厚,不忍殺生,只是時間一長,只怕也無可奈何,勢将被迫出手,卻又何苦?”君無忌心中一動,卻似覺出那聲音甚為耳熟,像是以前聽過。“尊駕是誰?何不出身相見?”“哼!”那人冷冷地道,“那麽一來,便同你一樣,只怕落得眼前不能安靜了。”微微一頓,他接道:“對于這些飛鼠我可遠比你在行得多,我們總算過一面之緣,這就助你一臂之力吧!”君無忌道:“足下如是自願,我卻無能阻止。如有勉強,那就大可不必。”那人哈哈一笑:“就算我路見不平,不忍見以多欺少吧!”聽他這麽一說,君無忌倒也不便再行見拒。一面防範當空,一面尋聲注視。

山風甚大,那人說話語氣平和,聲調不高,卻能将聲音清晰傳來,顯然是運施內功加以凝聚,即所謂“傳音入秘”功力。君無忌投桃報李,同樣回答,一對一答,無分軒轾,頓見彼此功力之不凡。

暗中人随即說道:“其實你我近在咫尺,只是眼前我卻不便現身,足下只需退後丈許,便見一行矮樹,到了那裏,我自會接引便是。”君無忌料非虛言,應了一聲,随即展動身形,起落之間,已落身丈外。面前是一片矮小灌木叢樹,由于其上綴滿白雪,如非來到近前,簡直難以窺見。他這裏身子方自站定,即聽得聲音傳自身側道:“鼠輩可惡!”緊接着即有大片風力,發自身後,由上而下,一時間擊起了雪花萬點,宛若一天銀星,直向着空中飛鼠陣中發去。

君無忌也自配合着他的出手,霍地将一襲長衣掄起,卷起大片飛雪,夾着淩厲罡風,一股腦俱向空中發出。兩般配合,其勢益猛。如此一來,當即形成了一股狂流,空中飛鼠陣營,頓時為之大亂,紛紛作勢,四散高飛,躲避着猝發而來的一天飛雪。

君無忌還待重施故伎,當前壁間,忽然現開一穴,出聲道:“請!”他便不再遲疑,身形微聳,已自投身而入。方自進入,洞穴随即關閉。原來洞穴之口借助于一簇藤蔓掩飾,一啓一閉,巧在不落痕跡。暗中人顯然并無惡意,君無忌卻不能心存疏忽。一經進入,當時向側方閃開,同時左掌平胸,必要時,随時可以擊出。他立刻也就覺出,自己這番仔細,顯屬多餘。壁穴裏絲毫不見動靜。在一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後,眼前景象也就漸次分明。其實并不是什麽天然洞穴,不過是貫前通後的一處窄小過道而已,也只有當前這小塊地方,尚稱寬敞,往下便黑黝黝能見不多。那個人,顯然就在眼前。蜷着雙腿,抱着一雙膝頭,這人好整以暇地正自向君無忌靜靜看着。黑暗中固然看不甚清,可是這人微駝的背影,以及下巴上翹起的一叢胡子,卻是似曾相識。

武君無忌微微一怔,點頭道:“原來是你?承情之至!”駝背人搖搖頭說:“用不着客氣,剛才說過了,我是自願的,你可不欠我什麽。”說着他已自壁邊站起。雙方近在咫尺,俱都有過人的目力,雖是黑暗之中,卻也把對方看得十分清楚。

“還有人在等着你吧!”駝背人說,“我就不奉陪了!”君無忌上前一步道:“慢着!”駝背人眨了一下眼睛,止住身勢。君無忌好像覺出,他整個臉上只有這雙眼睛尚稱靈活,其他地方都似過分死板,看起來怪怪的,卻也說不出什麽來。駝背人那雙精湛的眸子,兀自盯着他,似在等待着他的話。“你我這是第二次見面了!我卻連閣下你姓什麽還不知道。”對于面前的這個人,君無忌确是充滿了好奇。“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駝背人滿懷凄涼地冷冷說道,“難道你真的姓君?還是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吧!”君無忌微微點了一下頭,算是同意了對方這個論調。駝背人手指當前那個通向下方的窄窄的地道說:“這裏下去不遠,便是你方才來處,這裏夜晚多霧,有些地方結了冰滑得很,不過,以你這身輕功造詣,應該沒有問題。我先走一步了。”君無忌還想喚住他,問明他的住處,對方卻已潛入下方地道。其實就算叫住問他,他也未必便會告訴自己,正如他方才所說,還是留待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吧!轉念之間,駝背人早已深入地道。君無忌忙自跟過去,他身手極為靈活,手足并用,活似一條大守宮,不消一刻已降至道底。眼前山勢迂回,可通上下,依稀尚還記得,正是方才來時所經。左右打量了一眼,卻已不見對方駝背人的蹤影,料是尋他不着。空中飛鼠果然俱已消失不見,一時頓見輕松。設非是駝背老人識得山勢,加以援手,尚還不知要與空中飛鼠耗上多久,結局如何更是不知。

這麽一想,不禁對駝背人滋生出一些感激之意。相對地也就越加心存好奇,看來對方雖然未必就住在這裏,卻不會相距過遠,只要留心察訪,不愁見他不着。

倒是眼前的那個春家小姐來意不明,一時難于脫身,還得好生應付才是。

春若水倚身山石,悄悄地向峰上注視着。既冷又餓、又倦。傷處還在隐隐作痛,心裏又急,這番滋味可真不好受,偏偏君無忌去而不返,真叫人替他擔心。

耳邊上隐隐聽着空中飛鼠熟悉的鳴叫聲,回憶着先時的一番大戰,真是餘悸猶存,卻不知君無忌現在怎麽樣了,将是如何擺脫?恍惚裏,四野索然,天空卻又呈現出一片靜寂。不知什麽時候,彌天蓋地的大群飛鼠,卻又消失不見了。春若水用長劍劍鞘支撐着,方自站起,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麽回事,眼前人影閃動,君無忌偉岸的身影已來到眼前。“啊……”顯然已是驚弓之鳥,春若水後退了一步,才看清了眼前人是誰,苦笑着點點頭:“你回來了?”君無忌打量着她:“你很冷麽?”春若水點了一下頭,又搖搖頭說:“還好……”“把這個披上!”一片長影,起自對方手上,春若水忙接住,敢情是對方先前用以卻敵的那襲大氅。

“謝謝你……”遲疑了一下,才把它披在身上,果然暖和多了。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她慢慢道:“我們還不走麽?”“再等一會兒。”君無忌轉向天空附近看了一眼,顯然對于離去的飛鼠,不能完全放心。

“你把它們都引走了?”君無忌點了一下頭,想想沒有必要把駝背人現身相助之事告訴她。“你也許還不認識我……我姓春……叫……”“春若水!”君無忌道,“春家的大小姐。”春若水略似羞澀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麽會知道我名字?”“我還知道你有個外號叫‘春小太歲’。”微微一笑,他接道,“這是一個很響亮的外號,我确是久仰了。”春若水臉更紅了:“你在笑我,是吧?這都是那些恨我的人給我取的……無聊!”君無忌說:“為什麽會有人恨你?”“因為,”春若水嗔道,“這……總會有的嘛!難道你沒有?”“不談這個!”君無忌向外面看了看,“我們現在可以走了。”春若水嘆了口氣,略似歉疚地道:“今天幸虧遇見了你,要不然真不知道會落成什麽樣,說不定已經死了,信不信,我這輩子還從來沒這麽慘過。”“你的一輩子還遠得很。”君無忌淡淡地說。

“不是這個意思!”君無忌搖搖頭說,“一個人的行為,決定他所遭遇的禍福,如果你剛才不一意孤行,聽了冰兒的話,也就不會受這個罪了。”“你……”春若水睜大了眼睛:“你原來都……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們?”君無忌微微點了一下頭:“不是我跟着你!是你在跟着我!”君無忌冷冷地說。“為什麽?現在你總可以說了!”春若水一時臉上讪讪,幹脆就笑了,低下頭,踢了一下面前的雪:“不告訴你。”她随即背過了身子:“想知道你這個人……你太奇怪了!難道你自己不覺得?”說罷,回過身子來,略似羞澀地瞧着他,“大家都在談論你,你還不知道?”“因為我是外地來的。”君無忌不以為怪地道:“人們對于外鄉來的陌生人,一向都是如此。”“可是你這個人和別人不一樣。”“為什麽?”“那是……”春若水忸怩着道,“反正不一樣就是了,你自己琢磨吧!”君無忌向外看了一眼,頗似警覺地道:“霧來了,再晚了可就寸步難行,我送你下山吧!”春若水原是頂要強的,可是對方這個人偏偏對了她的脾胃,對于他,她有過多的好奇,總想多知道一些,聽他這麽說,也就不再堅持。冉冉白霧,彌漫四合,二人穿行其間,有如沐身于大氣雲海,四面絕壑,疊嶂千仞,略不慎,便有失足墜身之危。君無忌前行甚速,春若水不甘殿後,奮勇苦追,她終是後力不繼,走了一程已落後甚多。前行的君無忌一徑來到了一處凸起石頭前站往,等了半天,春若水才緩緩來到。君無忌搖頭道:“這樣走不行的,‘子’時一到,這裏全山是霧,難道你沒聽過‘霧鎖天山’這句話?那時候就只有在山上坐一夜了。”春若水遠遠看着他,說了聲:“好渴……”便自彎下身來,雙手掬了一握白雪,放進嘴裏,才飲了一半,便倒了下來,君無忌等了一會兒,不見她站起,才自着慌,倏地飄身而前:“你怎麽了?”雪地裏的春若水,卻已是人事不省。只見她牙關緊咬,雙眉微蹙,樣子甚是痛苦。

君無忌把她扶起,試着摸了一下她的額頭,奇熱似火,不禁吃了一驚,這番發作,絕非突然,卻難為了她方才的若無其事,從容對答。

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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