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

沒回來。”“回來了!”冰兒直着眼睛道:“你還不知道?”“二叔已經回來了?”“是呀!”冰兒詫異地說道,“回來有一會兒了,一進門就到裏面找夫人談話去了,我只當你已經知道了呢!”“你怎麽不早說?”說了這句話,春若水再也不答理她,匆匆地推開房門就走了。

順着那一道迂回長廊,一徑來到了母親居住的內跨院,卻見堂屋裏燈光亮着,一個丫鬟正倚着柱子站着發愣,看見春若水進來,轉身就跑,卻被春若水給叫住。

“跑什麽跑?”“不是……”那丫鬟說:“夫人關照,小姐來了,叫我趕忙去招呼一聲!”春若水奇怪道:“有客人?”“沒有……”丫鬟搖搖頭說,“就只是春二爺!”“二叔也不是什麽外人,還通報個什麽勁兒,我進去就得了,這裏沒你的事,你睡覺去吧!”那丫鬟怯生生地說了聲“是”,便自離開。

春若水盡自走向堂屋,卻見兩扇大門掩着,推開來,不見個人影,原來母親跟二叔在屏風後面說話。

氣氛怪怪的,顯然較平常有些不同。再把剛才那個丫鬟的舉動聯想起來,春若水頓時站住了腳步:“莫非母親與二叔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不願意要我知道?”思念之中,腳下卻已情不自禁地自然放輕,走向屏風。

屏風後春大娘與二爺正在低聲争論着什麽。

春二爺嘆息着道:“大哥也真是,女兒大了總是要嫁人的嘛!這個主兒有什麽不好?別人打着燈籠還找不着,求還求不上呢!”春若水頓時停下了腳步,心裏一陣子疾跳,臉也由不住紅了。難怪這麽神秘,防着自己,原來是談論這碼子事情,早知如此,可也就不來了。春若水有心轉回,那一雙腳卻硬是僵住不動,耳朵更不禁把雙方對答聽了個一清二楚。

“話可也不能這麽說!”春大娘有氣無力地道,“他是當今的王爺,咱們高攀不上……”“什麽高攀不高攀的,眼前是他上門求親,也不是我們去求他?”“可!聽說這個人名聲不好!”“唉!”春二爺道,“什麽名聲不好!他是王爺呀!當今的皇子,嫂子你見過沒有?長有長相,人有人才,大姑娘一過去,可真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還有什麽好挑的?”“可你大哥不願意,一定有他的道理!”“有道理?這下子可好了,把王爺給招惱了,自己又落了什麽好處?”春大娘想是又在落淚,傳過來吸鼻子的聲音。“我可是一點兒主意也沒有了。”她說,“也不全是你大哥的問題,你不知道那個丫頭的脾氣有多犟?一下子弄崩了,她才不管他什麽王爺不王爺的。”“這……”春二爺讷讷說道,“這一點倒是值得注意,可又有什麽法子?只有這樣才能救得了她爹,大姑娘她也不是不明理的人,我看嫂子你得好好勸勸她,可不能由着她再使小性子了!”“我可真沒主意了。”春大娘說,“這件事我不能做主,真要把姑娘送過去,她爹回來非跟我拼命不可,他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時候只怕連你也脫不了關系!”春二爺沒有吭氣兒,過了一會兒才嘆道:“那可就沒辦法了,這不比一般衙門,大不了花兩個錢,就能了事,他是當今的皇子,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去給他摘去,誰有這個膽子去跟他碰去,也只有大哥他這個倔脾氣。”“難怪呢,那一天向知府來我們家,又送禮又什麽的,原來是談的這件事,你大哥氣得了不得,卻一個字也沒跟我說。這可怎麽辦呢?”“還能有什麽辦法?留着小的就救不了老的,要救老的,就只有舍了小的!”“這……咱們再想想,看有什麽別的辦法沒有了?”“能想的我早就想了!”春二爺氣餒地道,“李佥事私下跟我透露,這件事還拖延不得,還得快,說是王爺那邊已生氣。可也真是,大哥也太不給人家留面子,連聘禮都給退回去了,你想想,他一個千歲爺,這口氣哪能咽得下去?”“這件事我可是壓根兒一點兒也不知道,他這個人就是這個脾氣。”春二爺說:“我看是沒有第二條路再好走了,快把大姑娘請出來吧!”“不,”春大娘急着說,“現在還不行,我得好好再想想……”話還沒說完,她的眼睛可就直了。春二爺心裏一動,認着她的眼神兒回頭一看,“啊”了一聲,可也怔住了。敢情春若水就站在面前,那張臉陰森得可怕,像是剛打屏風後面出來,可能是早已經來了,二人的一番對答,不用說聽了個一清二楚。“你這個孩子,”春大娘半天才緩和過來,“怎麽來了也不言語一聲,吓了我一大跳。來來來,快坐下,坐下。”“大姑娘你來得正好!”春二爺臉上堆滿了笑,“正要叫人找你去呢,請坐、請坐!”春若水仍是一動也不動地站着,眼睛裏顯示着倔強。春大娘心裏有數,這丫頭那股子別扭勁兒可又上來了,這陣子脾氣一上來,無論如何也是難以說清。

“大姑娘!”春二爺笑着說,“你爹有消息了,有好消息告訴你,坐、坐下!”“我都聽見了!”春若水臉色一片雪白,“是要我嫁個漢王爺朱高煦是吧?”“這……你都聽見了?”春二爺看了大娘一眼,咳嗽一聲:“是這麽回事!大姑娘。”“不要再多說了,我都知道!要嫁你嫁,不關我什麽事了。”“我嫁……”“你這孩子,這是怎麽跟你二叔說話的?”“不要緊,不要緊,”春二爺倒是滿不在意,“這也難怪,她心裏煩嘛?讓她消消氣兒也好。”“孩子,你聽我說……”一面說,春大娘過去拉住她的手,卻被她用力地給掙開了。

“你這孩子,瞧瞧!又使性子了不是?”“娘,您別碰我!我都知道了!”春若水眼神兒裏露着少見的鋒芒,“救爹是應該的,可也不能把我往火坑裏推,您就一點兒也不疼我了?”“這……好孩子……你別說了……”心裏一難受,淚珠子可就滴滴答答直落了下來,“娘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先別急,咱們再多想想看還有什麽別的法子沒有。”“唉!”春二爺重重地嘆了一聲,“能想的早就想到了,大姑娘,你坐下好好聽二叔跟你說說。”“你就說吧!”說時,一雙冷峻的眼睛,直直地向着春二爺臉上逼視了過去,眼神裏含着少見的淩厲,那樣子真像一言不合,馬上就翻臉。

“吓!沖着我來了!”這可是春二爺心裏的話,表面上卻是好涵養,一點兒痕跡也沒現出來。“大姑娘!”春二爺說,“漢王爺可還是真疼你咧!要不然也不會說動向知府上門來求親了!這一點你得知道!”春若水冷冷一笑:“我們連面都沒見過,他怎麽個疼?我看是他肉疼還差不多!”“這……你這孩子……”春二爺怪不得勁兒地笑着,“你是流花河出了名的大美人兒,誰還能不知道你呀!他沒見過你的人,就不能到處去打聽打聽。”春大娘想拉女兒坐下,卻又被她給掙開了,還是站在老地方,臉上的神态更難看,簡直看不出有絲毫妥協的餘地。“我看他二叔,”春大娘簡直沒了主意,“要不然找個機會,要他們雙方先見個面,這種事不能勉強,總得他們雙方心甘情願才好呀?”“用不着!”春若水眼睛睜得又大又圓,“這不關我的事,你們要見随你們的便,可別打算我會瞧他一眼!”話方出口,擰身就走。春大娘阻止不及,耳聽得“哐當”門響之聲,整個屋子都像是搖動了。“這可怎麽辦呢?”春大娘苦着一張臉,“就怕她這個,偏偏就來了!”“我可也沒法子了!”春二爺悻悻然地站起身來,“嫂子你看着辦吧,這種事拖一天壞一天,大哥那邊……”“不要再說了。”春大娘氣悶地坐下來,“那是他的命!女兒說得不錯,不能為了救她爹,把她往火坑裏推呀!除非她自己答應,誰也沒法子!”“好吧!那我也就不再多說了,大哥不在,場裏事情又多,我去了。”走了幾步,他又回過身來,讷讷道:“有件事嫂子也許還不知道,叛逆罪可是閉門抄家,滿門抄斬的!”春大娘只覺得頭上轟的一聲,登時作聲不得。

雨仍然是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黑夜,天明,盡管天天如此,若是眼睜睜地厮守硬挨過去,卻也是一件痛苦的經歷。

打母親那邊回來,她把自己死死鎖在屋子裏,就坐在這張椅子上,一動也不曾移動過,如是,二更、三更、四更……耳邊上就聽見了五更報曉,接下來大公雞由雞籠裏跳出來,拍拍翅膀,發出了嘹亮的一聲啼叫,天可蒙蒙的有些兒亮了。

好長的一夜!該想的全想過了,父親、母親、二叔、這個家,以及那位從來也未見過面的漢王高煦,這些人一個個活靈活現的都打腦子裏緩緩經過,像是經過過濾的水,一滴滴透過了厚厚的沙層,所見清晰,纖毫畢現。

當然,她也不會漏掉另外的一個人—君無忌。在經過一番切身利害的心理掙紮之後,不自禁的,她便把心香一瓣,系向了君無忌身上。雙方不過才見過幾回,卻有說不出的那種情投意合勁兒,君無忌這邊影像越是顯明,漢王高煦那邊也就越加地黯淡無色。

那是無論如何也舍不下的。舍不下君無忌的英俊豪邁,他的文采斐然,他的允文允武,他的氣質風流,他的……哎呀!瞧瞧這漫長的一夜,可都叫他一個人的影子,把整個腦子填滿了。

“無忌!無忌!只怪你一再蹉跎,一句真心話都沒有,你晚了一步,被別人搶先了一步!我怕無能為力,今生負了你了……”眼睛一酸,由不住眼淚簌簌。

淚兒滑過粉頰,敢情是那股麻麻冷冷滋味,順着下巴颏兒,滴到了桌面上,彙成了小小的一汪洪流。這便是傳說中的淚海吧……她卻是一動也不曾移動過。

經過了徹夜沉思,腦子不見混亂,卻顯得異常明銳,更為冷靜。一番激烈的心神交戰之後,她終于有所茍同。現實畢竟是現實,爹畢竟是爹,娘畢竟是娘……這些人,這些力量,都不容取代的。

剩下來的,便是對心上人君無忌的無比遺憾與歉疚了。一千個不甘,一萬個難舍,換來的是淚兒簌簌。

打她懂事開始,真還不記得什麽時候像今天這樣的軟弱過,軟弱得一個人關着房門直落淚。

那雙大眼睛微微地合攏,兩排長長的睫毛,無情地将淚珠兒又自擠落下來,真的是心力交瘁,一點兒主意也沒有了。

可是怎麽能忘得了呢?第一次見他,在流花河畔,河水解凍化冰的那一天,那個人一手擊鼓,一手橫笛,慷慨悲歌,飛袂雎舞,河水清澈,桃花爛紅,他是那般翩翩神采,文采風流,自是緊緊扣住了自己的一顆心扉。

第二次,第二次便該是在孫二掌櫃的酒坊裏了,默默地領教了他的持正不阿,君子風範……接下來雪山遇險,他的仗義援手,那一場動人心魄的飛鼠之戰,真個是別開生面,前所未見,然而更深刻的印象,都是為飛鼠所傷之後……一想到草舍夜宿、療傷,春若水的臉便由不住而紅了,那就是所謂的“肌膚相親”吧?想想看,一個黃花大閨女,被人家褪掉衣服,又推又拿,雖說對方冒險救人,大可不顧細節,可也情難以堪。君無忌很可能便是顧慮到這一點,才故意避開,卻把他的房子、床……甚至衣裳,都留給了自己。

可真是“此情可待成追憶”了。不自覺,汩汩的淚水,又自從她的眼睛裏淌了出來。

自此以後,君無忌這個人,便緊緊地系在她心裏了。細推起來,那一夜的草舍療傷,便是定情之因。花前月下,不知私自許了多少回心願,今生今世,舍“君”莫屬。無論如何就是他的人了,海枯石爛,此情不渝。

卻是怎麽也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演變成了今日的下場,平白無故地又殺出了一個漢王爺。想到了漢王高煦,春若水全身為之一震,一霎間蛾眉倒豎,血脈怒張,真恨不能立時拔劍前往,找到他拼個死活。

冷靜下來,卻又是萬萬不可。父親性命尚在他的掌握之中,真要是殺了他,父親固将一死,全家滿門上下,怕将是無一能幸免了。

便是這樣恨一陣,怨一陣,無可奈何一陣……更漏聲聲,只覺得遍體飕飕,敢情是天光已明。

輕輕嘆息一聲,由椅子上站起來,就手推開了窗戶,東邊天灰濛濛地色作魚腹,細細的雨絲猶在飄着。“去吧,去找君無忌,瞧瞧他去!”想到就做,先把身子拾掇利落了,加上了一襲油綢子緊身衣靠,喝了幾口冷茶,也顧不得腹中饑餓,先把門拴好,這才由窗戶翻身躍出。為了避免驚動家中各人,她幹脆越身瓦面,施展輕功絕技,一路翻越而出,連馬也不騎,一徑地奔向君無忌此前所居住的雪山腳下。像是心裏懷着一團火般的急躁,原是萬念俱灰,卻忽然興起了必欲一見君無忌的決心。其實果真見到了君無忌又待如何?她卻根本就沒想到這個問題。由她住處到君無忌雪山腳下的草舍,少說也有四五十裏,自然這個距離在春若水這等擅長輕功的人來說,算不了什麽。可是像眼前這種下雨的天,遍處泥濘滑濕,行走起來,卻也大費周章。足足奔馳了一個多時辰,才來到了離君無忌住處不遠的一處山腳底下。眼前雨勢是停了,只是遍處水濕。站定下來,稍喘了口氣兒,再瞧瞧自己身上,不禁傻了,簡直成了泥人兒啦。“唉!這個樣子,我可怎麽見他?”好在雨停了,身上的油綢子雨衣不要了。把雨衣脫下來,就手丢在竹林子裏,再看看腳下那雙鹿皮快靴,鞋幫子上滿是泥巴。平素頂是愛幹淨的,自然受不了這個,不禁皺起了眉毛,四下打量了一眼,卻看見左側方有個大池塘,池水甚清,細雨新霧,還有一雙白鵝,在水裏來回游泳,她就走過去,在池邊把兩只靴上的泥巴洗洗幹淨。池水清澈,映照着她美麗的臉影,一睹之下,才似發覺到自己憔悴的容顏,敢情昨夜徹夜未眠,神馳情傷,不過一夜光景,竟是消瘦了許多,所謂“憂能傷人”,着實不假的了。池邊上有個被人丢棄了的大石頭碾子,她就坐下來,打量着池子裏的那雙優游的白鵝,忽然滋生出無比傷感,暗嘆一聲,思忖着此身還不如鵝,看白鵝俪影成雙,尚能相愛互守,鹣鲽情深,而我……絲絲嫩柳,随風飄揚,敢情是春到人間了,觸目所及,俱都是一色的綠。春天該是何等美好!那是萬物風發的季節,她的心卻像是冰封的古井,何至于連一點點春生的綠意也都沒有?想着想着,眼睛珠子直是發酸,仿佛又要落淚了,忙自忍着,告訴自己說可不能再掉眼淚了。

肚子裏“咕”地叫了一聲,敢情是餓了,這才想到昨夜至今,還沒吃過東西,再加上這陣子疾行猛趕,幾十裏奔跑下來,焉能會有不餓之理?透過了那片柳蔭,可見當前的幾戶人家,天光早已大亮,家家戶戶都冒着炊煙。

春若水幹咽了口唾沫,站起來繞着池邊走過去,心裏盤算着活了這麽大,還沒有向人家讨過吃的,摸摸身上倒還有幾兩碎銀,卻不知如何開口?心裏正自為難,目光掃處,湊巧為她瞧見了一處豆坊,搭個油布篷子,像是正在做早市生意。這倒是巧了,省得上門求人,腳下放快,徑自走了過去。

果然是個豆腐坊,兼帶着做些早市生意。由于連下了幾天雨,生意不佳,七八個座兒上,只有兩三個客人,一個女人在竈上燒火,她男人在貼玉米餅子,一個老頭子在炸餅子。

春若水這一走過來,三個人都驚動了。說實在話,這種小地方,還真沒見過春若水這麽體面的人物,三個人都看直了眼,居然忘了上前招呼。

春若水自個兒走過來坐下,燒火的女人嘻着一張大嘴,這才過來招呼,她叫了一碗豆腐腦、兩個煎餅、兩個油炸餅子,那女人一面點頭答應,就是怔着不走,一雙細長的眼睛,只是骨碌碌在對方身上打轉。

鄉下人不懂規矩,春若水原想數落她幾句,卻聽得身側座頭上一人“咦”了一聲道:“那不是大小姐嗎!您怎麽來啦?”春若水心裏一動,回頭一看,一個毛頭小夥子,正自站起來,沖着自己哈腰施禮。半年不見,對方居然改了裝束,弄了一件半長不短的直裰,腰上加了條板帶,看上去不倫不類,卻是掩不住他的神氣活現。“咦,大小姐不認識我啦?”一面說,笑嘻嘻地走了過去,特地把一張黃臉湊近了。春若水這才看清楚了。

“小琉璃,是你呀!”“對了。”小琉璃一面坐下來,回頭招呼那個女人道:“把我的座兒轉過來。”嘻嘻一笑:“正巧,剛打算吃完早飯,到府上跑一趟,去看看冰兒姑娘,可巧在這裏碰見了大小姐,可就省了我多跑一趟。”一面說,十分驚訝地打量着春若水道:“大小姐你這是上哪去呀,您的馬呢?”春若水搖搖頭:“沒騎馬,你說你正要上我們家?有什麽事嗎?”“倒也沒什麽大不了……”摸了一下光禿禿的下巴,剛要說些什麽,卻因為那個女人送吃的上來,他就臨時把話吞着,東張西望一副猴頭猴腦的樣子,“是這麽回事……我們先生叫人給害了!”“害了?”春若水大吃了一驚,“怎麽回事?”小琉璃左右看了一眼,身子前傾,放低了聲音:“是孫二掌櫃的那個老王八蛋……”“孫二掌櫃的?”春若水幾乎呆住了,“到底是怎麽回事?君先生要不要緊?”“還好,先生發現得早,要不然……哼,可就不妙了!”春若水這才松了口氣兒,心裏直納悶兒:“孫二掌櫃的……這又為什麽呢!”“詳細情形,先生可沒有跟我多說,不過,事情可不簡單。”“孫二掌櫃的……他又跟君先生有什麽仇?”“憑他也配?”小琉璃睜圓了一對小眼,“只不過是受人支使罷了!”“受人支使?誰?”“這個……”左右看了一眼,伸出一根手指頭,沾了點水,在桌上寫了“大內”兩個字,趕忙用袖子給擦了去,臉上神色,簡直緊張極了。

春若水心裏暗吃一驚,看小琉璃緊張得這個樣子,她就不再多問。豆腐店的主人這時才自弄清了春若水的真實身份,一家人驚喜得不得了,蓋因為“春小太歲”這四個字在此流花河岸極負盛名,稱得上“婦孺皆知”,卻沒想到忽然會光顧到了他們的這個小店,自是驚喜不已。

春若水原有很多話要說,在此情況下也就暫時憋在肚子裏,當下匆匆吃完了兩張餅,還想再叫,看看四周的眼神兒,也只好算了,過去這種玉米面的煎餅,她是不屑一顧的,今兒個卻是吃得津津有味,簡直好吃極了。

“大小姐,您怎麽會想到來這裏?連匹馬也沒騎?”“我是……你吃完了沒有?”“吃完了!”“那我們到外面說去!”說完丢下一小塊碎銀子,随即起身離開,獨自往池塘那邊走了過去。小琉璃打後面跟過來,卻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春若水忽地回過身來:“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清楚一點,孫二掌櫃的怎麽害君先生?”“在酒裏下了毒!”“哦!”春若水吓了一跳,“有這種事,君先生他要緊不要緊?”“聽說毒很厲害,要不是先生有內功,這下子準完了!這兩天已經不礙事了!”春若水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吃藥了沒有?”“先生說用不着,有位好心的姑娘,送了先生一些她們家做的寶藥,呵,還真靈呢,先生說只吃了一回,就好了。”“一位好心的姑娘?”“這位姑娘本事可大了,不知是不是她,我可是見過一回。”春若水望了他一眼,心裏不自禁地便自浮現出沈瑤仙的影子,她雖然不知道“沈瑤仙”這個名字,可是見過這麽個人,一聽小琉璃提起便猜出是她來了,忙問道:“你也見過她?”“可不是……”小琉璃紅着臉,随即把那一天自己捉馬不成,反被對方捉弄,在樹上吊了半天的事說了一遍。聆聽之下,春若水沒有吭聲兒,半天才讷讷說道:“這麽看起來,她是為着君先生來的了。只是卻又為什麽?”“我也是奇怪,可是先生不叫我多問,他自己也不多說,我就知道這麽多。”春若水黯然地點了一下頭:“我知道了……”頓了一頓卻又看向小琉璃道:“你放心,你告訴我的話,我絕不會說給第二個人知道,你剛才說背後支使孫二掌櫃是大內的人?”“可不是,要不然憑他孫二掌櫃,吓死他也不敢!”小琉璃說,“就因為這樣,所以先生才搬家。”“搬家?君先生搬了?”“可不,搬了有幾天了!”春若水呆了一呆:“搬到什麽地方?”“不知道!”小琉璃說:“這一次連我也不知道了,對了,大小姐,”小琉璃臉上現出了前所未見的緊張,“這兩天外面傳說春老太爺他……”“你也聽說了?”“老太爺他真的被抓起來了?”“不礙事,過幾天就出來了!”春若水苦笑了一下,心裏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層凄涼。小琉璃點點頭,眉開眼笑地道:“這就好了,先生前天還問起這件事,要我到府上打聽打聽。”“你是說君先生要你到我家打聽這件事?”“可不是。”小琉璃連連點着頭,“他老人家一再囑咐我,要我打聽清楚了,老太爺為人一向厚道,跟官府一直也有來往,怎麽這一次會出這種事?”春若水由不住臉上紅了一紅,怪不得勁兒的樣子:“這我也不大清楚……也許只是一場誤會,過幾天就出來了!”說着說着,她的眼睛可就有些紅了。小琉璃看在眼裏,嘆口氣道:“事情過去也就算了,大小姐您也用不着再難受了,我還有事,這就不多耽擱您了,跟您告退!”說完深深打了一躬,徑自轉身而去。春若水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消逝在前道竹林,才自回過神來,不禁暗自苦笑道:原來君先生已經搬了,我這一趟竟是白來了?想一想,終是不甘心,既已來到了附近,何在乎再多走上幾步路?就到他此前住的地方瞧瞧去,說不定他還在那裏也不一定。人有時候就是這麽糊塗、這麽癡!即使最聰明的人也不例外,那是完全甘于自欺的情緒作祟,也就難怪了。春若水一經動念,立刻付諸行動,當下穿過竹林,展開了輕功身法,一路輕登巧縱,直向君無忌此前居住的梅谷草舍疾馳奔去。這條路她原是十分熟悉,半個時辰之後,已來到近側,俟到确定了君無忌的住處,卻是找不着原有的兩間竹舍。她确定這裏就是君無忌住的地方,一點兒也沒錯,一脈青山,半嶺寒梅……一切都似曾相識,只是卻失去了令她無比懷念的那所竹舍茅屋。

君無忌不可置疑的是搬走了,奇在連他所居住的房子也不見了,地面上甚至于不曾留下一點點痕跡,連一根建屋所用的竹子也沒有剩下,好像這裏原本就沒有這麽一個房子一樣。

春若水無限悵惘地伫立在這片地方,四周看看,空山無語,四野蕭然。天色既是那麽陰沉,早先的寒梅吐豔或春光明媚,卻似由于君無忌這個人的忽然遷離,一下子也都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無比凄涼,凄涼到無以複加的地步,所謂“人傑地靈”或當便是如此了。

她的心這一霎幾乎為之枯萎,面對着一天的愁雲慘霧,這裏再也不是她留戀之處,直覺地便思離開。“當真是緣悭一面!”春若水心裏盤算着,“難道我與他真的就緣盡于此了?”一個人在排除一切萬難,下定決心試圖去見另一個人的時候,偏偏那個人不在,這種失望,真個力逾萬鈞,其顯諸情緒上的無奈也就可以想知。面對着悵悵春山,呆呆地站立了一會兒,她的心這一霎卻像是脫飛出軀殼之外,神游于一個像是從來也不屬于自己的世界裏。

現在她不得不認真地考慮一個問題了—委身于漢王高煦的這個問題。原想期待于見過君無忌之後,再行解決。由于此行的向隅,不得不促使她提前考慮。

這當口兒,她腦子卻又偏偏不曾放過另一個女人,那個曾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神秘姑娘。如果她判斷不差,這個神秘的姑娘,必然也就是小琉璃嘴裏所說,贈藥與君無忌的同一個人。無疑的,那個姑娘有着一切可以驕人以及自驕的必要條件,漂亮、機智,再加上一身高不可測的武功……忽然她闖到了君無忌的身邊,往後的發展,誰能預料?便只有天知道了。

腦子裏這麽想着,直似有絲絲冷氣鑽進到她的心裏,原本就悵惘的情緒,愈加的不開朗了。

前行了百十步,踏入梅林。昔日隆冬時節,梅花盛開時,香花如海,該是何等一派清幽景致?今日梅花盡謝,只着空枝,襯着黯淡無色的天,便是另一番境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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