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
間,手掌輕舒,如鶴下啄,只一下已拿住了十二節亮銀鞭的鞭梢。
一襲灰衣,萬丈豪情,正是浪跡流花河,日作高歌狂舞的君無忌。對于現場各人,君無忌的這張臉都不是陌生的。高煦原以為難逃一死,怎麽也沒有想到,危機一瞬之間竟會為人所救,更不曾想到救自己的這個人,竟然會是自己意欲殺害的君探花。根據紀綱所顯示的最新資料,如果十足征信,那麽眼前的這個君探花,便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實在的姓名應該是朱高爔。基于以上因素,高煦在乍然目睹君無忌的一霎,內心之怯虛、震驚,實可想知,一霎間臉色大變,“啊”了一聲,足下一個踉跄,一連後退了兩三步,才自站住。
也就在這一霎,人影交晃間,紀綱、索雲雙雙飛身而前,一左一右攔在高煦正前。紀綱一時大意,只顧追蹑前行的黃衣道人,險些使高煦喪命鞭下,目睹這一霎現場的錯綜複雜,這位錦衣衛的指揮使也不禁驚悸萬端,神色突變。由于君無忌、紀、索三人的先後出現,總算解救了高煦的一時之危,至此這位年輕的王爺才略顯鎮定,稍緩顏色。君無忌卻連正眼也不向身後三人看上一眼,炯炯目神,直直地向着眼前的紫衣少女注視着:“姑娘留情,且放過他這一次吧!”紫衣少女發現到面前的這個人竟是君無忌,确是吃驚不小,“咦,是你!”她頗為驚異地道,“為什麽你要救他?”“不是我救他,是他!”目光一轉,看向桌面上的那個大紅漆葫蘆。君無忌輕嘆一聲,道:“這位前輩,姑娘可曾有過耳聞?”紫衣少女這才注意到了,怔了一怔:“海道人!是他?這又是為了武什麽?”一霎間,她臉上彌漫着費解與迷惑,這個海道人她雖不相識,但是與師門的淵源卻是很深,并悉知乃當今天下碩果僅存的四位奇人之一,其怪異行徑與一身卓然傑出武功,即使較之義母李無心也未遑多讓。武林中有一項不成明文的義氣,彼此之間,即使并不相識,只要年道相若,受人敬重,相互交接應對,理當都有一份尊重。況乎這個傳說半生游戲沙漠的道人,足跡絕少沾履中土,既來必當有因,更何況他與搖光殿尚有一番淵源,果真他插手其間,料必有非常原因,這個面子無論如何不能不買。
沈瑤仙略一思忖之下,随即暫時打消了對高煦猝起的淩厲殺機。
時機一瞬即失,其實錯過了方才的一霎,即令沒有海道人的出面幹預,也萬難成事,君無忌的态度,更是諱莫如深,對于這個人,她含蓄着極微妙的感情,友乎?敵乎?尚在未知之數。
把眼前這般錯綜複雜的心态略略盤算,沈瑤仙臉上随即現出了盈盈微笑:“既然連海道人和你都出面為他求情,今天也就罷了。”接着她臉色忽然一冷,寒着臉向一旁的高煦道:“我們以後總還會再見面的,望你善自珍重。”目光略轉,看了各人一眼,向君無忌點了一下頭,倏地轉身自去。
君無忌突地轉過身來,直視向當前的高煦。後者頗似吃了一驚,接着尴尬地笑了幾聲:“想不到在這裏會遇見了你,君朋友,咱們很久不見了,幸會,幸會!”說話之間,紀綱、索雲雙雙邁前一步,護侍着居中的高煦。一臉富态的紀綱,自從追尋海道人轉回之後,始終不發一言,像是悶悶不樂,料必在與海道人的接觸裏沒有讨得什麽好來。
君無忌果真有發難之意,對方雖合三人之力,亦難操勝算。他卻計不出此,冷峻的目光,含蓄着隐隐的敵意,靜靜地由高煦進而紀綱臉上掃過,再視向桌面那個紅漆的大葫蘆,一言不發地便自轉身而去。
三個人一時無言,眼睜睜地看着君無忌離去的背影。表情各異,其實皆有憾焉。“這個人太可怕了!”高煦冷笑着道,“他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那雙眼神卻比寶劍還要鋒利。”索雲躬身道:“卑職護侍不力,王爺受驚了!”“受驚?”高煦臉色極為深沉,“你說得太客氣了,要不是姓君的救了我一把,我這條命還能活到現在,索頭兒,你的差事可真是越當越回去了。”跟了他好幾年,索雲還是第一次發現王爺用這種神色跟自己說話,一時益覺羞愧,嘴裏一連串地應着,一時連耳根子都臊紅了。
“紀指揮!”高煦的一雙眼睛卻又轉向紀綱,“你不是說這個君探花即使沒有死,也動不了啦?今天看起來卻像是一點兒事也沒有,這又是怎麽回事?”紀綱重重地嘆了口氣,面有愧色地道:“卑職也正在為此事納悶。王爺但放寬心,這件事容後卑職自有交代,且先任他逍遙幾天吧!”聽他這麽說,高煦也就不再吭聲,話鋒一轉道:“至于剛才那個黃衣道人又是怎麽回事?”紀綱頓時現出了一些尴尬神色,停了一會兒才冷冷說道:“卑職聽說過他,原來他就是海道人,這人與王爺頗似有些淵源,只是行蹤詭異,卻也不能不防。”冷笑了一聲,他沒有再多說什麽。
按說他剛才尾随着對方那個黃衣道人,耽擱甚久,必有所見,或有接觸,這時卻是只字不提。高煦心中存疑,忍不住正待詢問,卻聽得身後一個冷峻口音道:“紀大人所見甚是,只是這個人暫時還招惹不得。”緊接着竹簾子“嘩啦”一響,卻由裏面走出一個枭面鷹眼的瘦長漢子。
高瘦的個頭兒,一身月白綢子直裰,卻在腰上加着一根五彩絲縧,那麽黝黑黝黑的膚色,真個“面若鍋底”,在高聳的雙顴之下,那一雙灼灼有光的眸子,每一顧盼,都似有勾魂攝魄的淩厲險惡。
原來這酒店,裏面還有一個隔間,不喜歡露飲的朋友,盡可在裏面坐,只是看來不雅,格調不高而已。
這個人顯然來了有一會兒了,只是一直在裏面沒有出來而已。說話之間,這個黑面瘦長漢子,已來到眼前,向着紀綱抱了一下拳,叫了聲“紀大人”,卻把一雙璀璨眸子,直直視向高煦。
紀綱在對方現身之始,即已看出了他是誰,心中一喜,生恐他有所冒犯,忙道:“原來是二堡主來了,這位便是王駕千歲,請快見過。”來人正是“九幽居士”派來迎接高煦的二弟子茅鷹。“九幽居士”師徒隐居“雷門堡”,故此紀綱乃以“二堡主”稱之。
茅鷹原是奉命護駕來的,只是他為人仔細,絕不輕舉妄動,只在暗中留神注意,容得一幹強敵,先後離去之後,這才現身而出。
聆聽之下,當即向着高煦抱拳打了一揖,冷冷說道:“請恕迎接來遲,我們這就走吧!”說時目光掃了一旁的索雲一眼,便自獨個兒步出店外。
高煦呆了一呆,轉向紀綱道:“這人是誰?”紀綱想不到來人傲慢如此,生恐高煦有所怪罪,忙上前一步,小聲道:“蓋老頭的二弟子茅鷹,看來他是奉命迎接殿下來的!”說時索雲已開發了酒錢。店家那個幹巴老頭兒,想是已知道一行人的身份,領賞之後,同着一個小夥計,只是遠遠跪在地上叩頭不已。高煦心裏老大的不是個滋味,一句話不說地上了他的黃龍座馬。紀、索二人左右護侍,各自上了馬。卻見那位奉命護駕的茅鷹,遠遠伫立前道,一句話也不說地徑自向這邊看着。“王爺不必與他一般見識,”紀綱賠着小心地道,“這人出身苗族,不識漢人禮節,只是一身功夫,極為傑出,對殿下當是忠貞不貳。”聽他這麽一說,高煦才略微釋懷,點點頭說:“過去瞧瞧!”三匹馬來到前道。茅鷹前行了幾步,攔在高煦馬前,擡頭看向高煦道:“家師正在恭候,我們這就走吧!”紀綱一笑道:“二堡主你的馬呢?”茅鷹哼了一聲,搖搖頭說:“我一向是不騎馬的。”說了這句話,瘦軀晃了一晃,“刷”的一聲,已自隐入林中不見。高煦原想與他略追究竟,見狀只得罷了。這些江湖異人,他多少已有接觸,鹹認不能以常情度之,也只當見怪不怪,随即轉向索雲道:“還有多少路程?”“快了!”索雲恭聲道,“下去是頭道溝子,再下去是二道溝子,那裏可接上大路,頂多再有一個時辰,也就到了。”高煦一笑道:“好,倒看看是咱們的馬快,還是他的腿快!”說了這句話,雙膝猛夾坐馬,胯下黃龍駒箭矢也似的直馳了出去。紀綱、索雲二人的馬,雖不能與高煦的比,卻也是千中選一的良駒,當下不敢怠慢,雙雙策動坐騎跟了過去。三匹快馬這一奔馳開來,真有風雨雷電之勢,随着帶起的身後塵土黃霧也似的騰散蔓延開來,轉瞬間,人馬為之吞噬。
夕陽餘晖,灑落在金碧輝煌,略呈靛藍又似墨綠的“冬暖閣”殿瓦上。
那是一片跳躍着的五彩斑斓,由寬敞的林陰驿道,透過了那重重夕陽照射下的蓊郁深邃的樹林,前瞻着“冬暖閣”這般龐大的建築,由不住你神情俱爽,心胸頓時為之開闊。
“冬暖閣”五彩斑斓的琉璃殿瓦,每逢秋分時候,晴空萬裏無雲,登高臨下每先入目,甚至于百數十裏以外,你都能清晰看見。這老大帝國,封建勢力,象征着“唯我獨尊”的驕傲,甚至于在此邊陲荒涼的古城,都不曾忘記向她的子民、敵人炫耀或誇示着什麽。
漢王高煦的黃龍坐馬,遠遠落下了身後二人,一徑來到了行宮當前。
卻由高大的院牆一隅,飛也似的閃過來一條人影,其勢如鷹,一撲而至,落地無聲。高煦吃了一驚,胯下黃龍坐馬,猝驚下由不住人立直起,卻為快閃而近的那人,劈手扣住了嚼镮,反手一帶,硬生生将狂桀的怒馬馴服下來。“王爺別驚,是我。”說話的人這才仰起臉來,黑臉高顴,目光如鷹,正是那位“雷門堡”的二堡主—“鬼見愁”茅鷹。
高煦驚了一驚,“啊”了一聲,神色惘然地打量着面前這個漢子,心裏有說不出的驚訝。此來“冬暖閣”,別無捷徑,樹林衍道而生,黃龍坐馬,該是何等腳程?這人憑着一雙肉腿,一番奔馳之後,卻自叫他跑到了頭裏,真個匪夷所思,這個人的一身輕功,該是何等了得?別是傳說中的“飛毛腿”吧?一霎間,高煦心裏充滿了古怪,只管直直地打量着他,滿面稀罕:“你居然先來了?”“來了有一會兒了!”茅鷹一面說,緩緩伸出一只手,在馬背上摸着:“好馬,好一匹汗血寶馬!”高煦一笑道:“你倒是識貨之人,不錯,這正是一匹汗血寶馬,只是它的腳程卻還比不過你!”“錯了!”茅鷹搖搖頭,“這只是短距離,時候一長我就不行了,汗血馬慣行高山,山路越險,越能顯出它的體力,又能渡河,能行三十裏水路,人是比不上的。”說話之間,但聞得蹄聲嘚嘚,這才見紀、索二人一路策騎如飛而至,轉瞬間已至眼前。見面後發覺到茅鷹竟先來了,不禁面現驚訝,一時俱都留了仔細。他們雖久仰九幽師徒各負異能,到底不曾親眼目睹,眼前這個茅鷹不過是居士身邊一個弟子,卻已是如此了得,設想九幽本人當不知更是如何。一時對眼前茅鷹俱都刮目相看,再也不敢心存輕視。
往常高煦來此,照例有一番朝廷禮數,住持行宮的太監、宮女,理當列隊出迎,張傘出幡,黃紗夾道,聲勢之顯赫,較之皇帝本人亦不遜色。今天情形不同,一切都不欲人知,自是免了。當下即由紀綱入內打點,不過只驚動了幾個太監,随即把高煦迎了進去。
“冬暖閣”雖是一處行館,規模亦相當浩大。說是不欲人知,到底也隐瞞不住。高煦才更衣坐定,外面已站滿了人,等候請安賜見。即由紀綱代宣旨意,此行只是路過小憩,一兩天就走,着令各回本位,不再打擾。
整個酒筵裏,白面無須、形容清癯的蓋九幽,只動了幾次筷子,吃了幾個“清蒸蓮子”和小小的一碗“燕窩羹”,這就放下了筷子,什麽也不吃了。他的大弟子“摘星拿月”韋一波也吃得很少,師徒二人都像是正在參習辟谷術,對于“吃飯”這件事,不大感興趣,只不過是應景而已。倒是那位二弟子“鬼見愁”茅鷹,吃得甚多,來者不拒,酒到杯幹。也虧了他,要不然整個酒筵也就太單調了些。對于漢王高煦來說,“降尊纡貴”的來拜訪一個江湖人物,确是前所未見。由于見面之先,紀綱的一番形容,簡直把蓋九幽說成了在世神仙,無形中更加重了高煦對他的神秘感,容得見面,得睹對方尊容之後,才知道這位所謂的“九幽居士”、“陸地神仙”,不過是個形銷骨立的老人,非但如此,最令高煦驚訝和失望的,原來對方竟是個不良于行的“殘廢”。盤坐在錦褥鋪就的特制座椅上,事實上他每一次必要的移動,都必須仰賴兩名童子的搬動,一襲百雀羽氈,永遠覆蓋着他的下半個身子,讓人疑惑着他的那一雙腿到底是“癱瘓”了呢,還是根本就“不存在”了?或是……雖然如此,漢王高煦對他可也不敢輕視,僅僅只由他身邊的兩名弟子對他的恭謹,以及紀綱所表現的諸般遷就,即可以推想出,這老頭兒是個絕對不簡單的人物。一席悶酒,總算結束。在盆景交映、書畫古玩四下陳置的暖閣裏,王爺“賜茗”待賓,這個場合,還是可以說上幾句話的。“雷門堡這一年來,對朝廷的支持,王爺很感激。”紀綱一臉笑意地說,“這次北征之後,百廢待興,對貴門将會更有借重,于公于私,王爺的意思,都希望居士能大力支持。”九幽居士冷削的臉上,不着一絲笑容。那一雙細長的眼睛,即使睜開來也像是睡着的樣子,偶爾,他向一個人注視的時候,似有兩線流光,透過他半開的眸子,直射過來,那時候你整個的情緒,便為它緊緊地抓住,這便是他最大的“異于常人”之處。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九幽居士默默地點了一下頭,算是同意了紀綱的這種說法。緊接着他鼻子裏卻發出了一種怪異的聲音,乍聽起來有若飛蠅繞空,那是一種奇異的“嗡嗡”聲,起自九幽居士鼻咽之間,聽在耳朵裏,确實不是滋味,怪不舒服。高煦簡直驚異了,弄不清對方這是在幹什麽?然而,一旁陪侍在座的韋、茅二人,卻似集中精力,仔細聆聽着什麽。
敢情這發自老人鼻咽間怪異的聲音,竟是他自創江湖的獨門秘語,堪稱前所未見,聞所未聞。透過鼻咽的一種奇怪的顫動,那聲音不徐不疾,卻是頓抑有韻,借助于這些怪異的音色,九幽居士已把他要說的話,傳達給他的兩名弟子。
年過六旬、貌相清奇的韋一波,在谛聽過九幽居士的一番奇異“鼻哼”之聲後,微微點了一下頭,這才轉向漢王高煦:“首先,家師向王爺致謝這一年來的金錢饋贈,家師的意思,貴我雙方,合則兩利,分則兩害,比較起來,我們所失去的,不過只是一些金錢而已,而王爺方面,可就嚴重多了。”高煦一笑道:“啊?”韋一波冷冷地道:“家師運神之術,世罕其匹,已經算定今後五年之內,王爺內外公私均須處處小心,一個應付不當,即有殺身之禍。”高煦神色變了一變,頗似不悅道:“是麽?什麽人有這個膽子,什麽人又有這個能耐?”韋一波冷笑了一聲,緩緩地搖了一下頭。
這時候,那位九幽居土鼻子裏卻又發出了奇異的“哼”聲,高煦不自禁地向他看去,只是他鼻翅張動,開合有序,那奇異的聲音,便自鼻孔裏向外傳出,其時,那一雙細長的眸子,顯然已大大睜開,冷峻的目光,直直向着高煦逼視過來。
韋一波容得他“哼”聲稍頓,随即向高煦道:“王爺強敵甚多,眼前就有最厲害的敵人環伺身邊,略有疏忽,即遭不測之災。王爺如不健忘,白天之事,應該記憶甚清,那一男一女,都大非常人。此事已由茅師弟據實報告,我們目前正待進一步觀察他們的動态,根據茅師弟的描述,我們甚至于已猜測出那位企圖不利于王爺的少女,乃出身于一個極為神秘的武林門戶……”才說到這裏,九幽居士鼻子哼了一聲。
韋一波頓了一頓,臉現微笑道:“家師擔心我會說出那一秘密門戶的名稱,那麽一來,便自破了對方的規矩,在事實的真相還沒有明白以前,如此大敵實在不欲樹立開罪!”一邊的紀綱怔了一怔,忍不住插口道:“當時情形,令師并不在場,也許還不十分清楚,事實上那個少年女賊,手下毒辣,若非特別因素,再以王爺洪福齊天,後果早已不堪設想。”韋一波搖搖頭說:“紀大人你也許還不清楚,我們師徒一向甚少出門,但是武林中的一些特殊動态,卻也休想能瞞得過我們,你們白天發生之事,茅師弟已有所見,經過他的一番描述,我們已略知大概,家師對此事極為慎重,已在密切觀察之中。”紀綱原希望由對方嘴裏得知君無忌與那個向王爺行刺的少女的确切身武份,以便着手部署,進而将對方整個門戶一舉殲滅,不意蓋氏師徒卻無意洩露,甚至态度暧昧,竟然說出“不欲樹立開罪”的話來,聆聽之下,大是失望,一時甚為不樂。韋一波看了紀綱一眼,雙眉輕皺道:“這件事很是複雜,包括那個道人在裏面,每一個人都大有來頭,甚至于本門都有所礙難。”微閉雙眼的九幽居士,聽到這裏,不禁點了一下頭,表示所說不錯。其實這個韋一波本身武功、閱歷均極深碩,較之乃師實已相差不多,由于九幽居士的不良于行,韋一波事實上所擔負的責任,甚至于較其師更為重要。很多事根本無需取得九幽居士同意,徑可自行做主。
“紀大人!”韋一波繼續說道:“家師這一次出山,武林中所知不多,除非萬不得已,我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這樣可免掉了許多不必要的誤會,對你們我們都有好處,這并不是我們怕事,實在是我們不必要樹立許多強敵。”紀綱一笑道:“當然,當然,貴門近年來為朝廷效力之事,王爺早已深知,這一次難得貴師徒全數光臨,王爺的意思,是想即日請三位貴客遷居到王府之中,一來可以就近請教,再者也可以保護王爺的安全,不知道你們師徒意下如何?”“紀大人太客氣了!”韋一波淡淡地笑道,“剛才已說過了,我們目前的身份實在還不便暴露,只能在暗中注意,為王爺盡力,而且,這裏過于招搖,我們實在不便過于打擾。”紀綱怔了一怔:“這麽說,韋堡主的意思……”“我們明天就走!”“這……”紀綱大為不悅地道,“太快了一點兒吧?”韋一波搖搖頭道:“紀大人不要誤會,剛才家師已經交代過了,我們雖然搬離冬暖閣,但是王爺的安危,卻時時在顧全之中。為了王爺的安全,家師已指派師弟茅鷹,暫時随同王爺回府,聽候王爺差遣。”一旁的茅鷹,立刻站起,雙手抱拳,向着高煦轉身施了一禮。
韋一波緩緩說道:“茅師弟年歲雖輕,卻已盡得師門傳授,一身內外功力,敢誇世罕其匹。他為人外剛內細,有他随侍在王爺身邊,定能防範一切,不知王爺意下如何?”漢王高煦先時已目睹茅鷹之神出鬼沒,尤其是他的一身傑出輕功,簡直神乎其技,有他随侍身邊,加上索雲二人之力,自己安全料可無憂,當下随即點頭答應下來:“這麽說,我就多謝了!”說着,轉向面前的茅鷹,點頭道:“茅壯士你屈就了。”茅鷹顯然早已聽囑師令,見狀恭謹抱拳應了一聲:“不敢!”随即退席離座,恭侍高煦身側,不再離開。
高煦甚為喜悅地打量着他道:“凡為本王盡力之人,最終都将有一份賞賜,我不會虧待你的!”微微一笑,他才又接道:“你的一身輕功,方才我已見識,果然不同一般,想來其他方面也必不差,眼前無事,何不露上一手,也讓我開開眼界,怎麽樣,你可願意?”茅鷹應了一聲,一時頗現猶豫。紀綱早有見識對方武功之意,聞聽此言,大表贊同,笑向茅鷹道:“王爺最是愛才,久仰二堡主一身功夫了得,既是王爺有令,足下可不便推辭呢!”“摘星拿月”韋一波在一旁點頭道:“王爺的旨意,敢不從命,師弟你就現一現你的‘霹靂元陽’功吧!”再向座上的“九幽居士”看時,這老頭兒竟似睡着了,閉着一雙細長的眼睛,身子紋絲不動,仿佛現場發生之事根本就與他無關。茅鷹領受師兄命令,略略點了一下頭,轉向前座高煦道:“王爺與紀大人都這麽說,我便只有獻醜了。”一面說,卻将一只胳膊緩緩收回前胸,只見他五指下彎,狀如鷹爪。一霎間,那張似同鍋底般黝黑的臉上,竟然泛起了一片猩紅色。
與此同時,他那只微微彎曲的手腕,随即向外緩緩推出。高煦目睹之下,一時卻也不知他是在鬧些什麽玄虛。那位錦衣衛的指揮使紀綱,由于本身是個“練家子”,內功精湛,是以目睹之下,立時便知是怎麽回事,一時面現驚訝。
各人注意看時,茅鷹的那只右手,顯然推勢未已,卻有一陣陣隆隆之聲發之四壁,緊接着整個房子都為之震動起來。那隆隆聲宛若雷鳴,分明起自當空,實則發自室內,由正中一定位置,緩緩向外擴散開來,當是巨大無匹之力,以至于四窗皆被逼擠得“咯咯”作響,座上各人一時也都有了反應,先是衣袂飛揚,漸漸地仿佛有一種巨大力道,用力地震撼着身軀,像是迫使着自己向後面退移模樣。
随着茅鷹緩緩向外推動的手,這種現象更趨迫切,隆隆聲更加顯著,一切力道皆為來自茅鷹那只推動的手,那樣子仿佛是他在推動着一只無形的萬鈞巨鼎,這般大力,終使得四窗齊開,爆發出轟然一聲大響。
高煦一時大驚,“啊”了一聲,只以為整個廳堂皆倒了下來,卻不知一聲大震之後,緊跟着的卻是一片無邊靜寂。正中的茅鷹,展示了這一手“霹靂元陽”氣功之後,顯然已力盡勢竭,黑裏泛紅的臉上,甚至于布滿了汗珠,只見他上胸起伏頻頻,竟自喘息不已。
無論如何,這一手氣功,已展示了他不同凡響的驚人功力,非只是高煦本人,就連一向趾高氣揚的紀綱,也不禁大為折服。“好本事!”高煦愣了半天之後,才拍手叫了聲,“好!”正是這一聲“好”,掩飾了一件不為人知的細巧隐秘,一條極見輕靈的人影,在舉座歡笑的一剎那,箭矢也似的自彩屏之後,向着敞開的軒窗之外如飛遁出,一發如鴻,落地無聲。雖說如此,卻難能掩盡衆人耳目。看似睡着了的“九幽居士”蓋九幽,忽地睜開了眼睛,其時他的那個大弟子“摘星拿月”韋一波也察覺到了。“有人!”随着韋一波的這聲喝叱,各人循其目光,一齊回過頭來,向着窗外看去!有似飛雲一片,又似長空一煙,那條纖細的人影,實際上确是太快了,不過是彈指的當兒,已越上了東邊的殿閣,借助于葡萄花架的輕輕一彈,便自竄上了高有十丈、閃爍着奇光異彩的琉璃殿瓦。“打!”發聲人出自窗外。緊接着一雙“甩手箭”,尖嘯聲中,直襲對方後項。一條人影拔空而起,現出了王爺那個随從侍衛索雲的背影。索雲一直負責在外面小心防範,仍然防不勝防地讓對方混了進來,王駕安危所系,焉能不令他為之驚心?随着甩手箭的出手,輕叱一聲,緊跟着騰空而起,直向殿閣上撲去。只是較之前者那般輕靈身手,他顯然差得太遠了,容得他撲上來,對方那條纖長的人影,早已星移鬥換地易了身位,改向滿置奇花異草、山石亭閣的禦花園縱落過去。索雲先時發出的一雙“甩手箭”,由于對方的身法太快,距離過遠,在對方快速離奇的身影晃動之下,竟自雙雙打了個空,“叮叮”落在瓦面。索雲方自撲上殿瓦,對方卻又換了位置。兩者相較,索雲身手顯然失之過慢,以此相距,萬難湊合,看來索雲是空忙一場,終将無能追上,自然更談不上與對方中途狙擊了。看到這裏,高煦身後的茅鷹,似乎萬難保持沉默。當然,他既已受命随侍高煦,當拼死護駕,目睹及此,便身形連閃,已自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