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冬暖閣”雖是皇帝一處行宮別館,卻也甚具規模,較諸一般大戶人家,實是不可同日而語。茅鷹居此已有多日,早已把園內地勢探得十分清楚,就地形上實較來人要熟悉得多。他身形既快,連續的幾個快速起落,已抄向對方側翼不遠。
至此,他才恍然看清了對方的真實形象,正是日間在露店現身,意圖不利于漢王高煦的那個長身少女。這個突然的發現,不禁使得茅鷹吃了一驚。由于“九幽居士”的一番囑咐臆測,他已對這個少女存有相當戒心,乍見之下,未免怔了一怔,卻也不容對方就此退身,一驚之後,即速施展全力,緊蹑着對方前行的窈窕身影追了下去。
兩條人影,都堪稱奇快無比,哪消片刻,俱都消失于巍巍宮牆之外。茅鷹身法極快,向以輕功自負,只是前行的長身少女,較之他并不遜色,更似有以過之。是以,他一腳踏出宮牆,便自失去了前行少女蹤影。濃林衍延,翁翳深邃,當此夜色初現的一霎,所見甚是朦胧。武林中有“逢林莫入”的告誡,茅鷹卻偏偏予以忽視,仗着他一身武技,自出道以來,除了師兄韋一波之外,實在還沒有遇過敵手,自是藝高膽大,目高于頂。只是眼前這片樹林子占地過大,方圓怕沒有百十畝,倉促中于其間找尋一個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簡直同于“海底撈針”。
茅鷹那張黑臉一霎間變得極是陰沉,圓睜着一雙滾圓的眼睛,骨碌碌只是打轉。夜色之來臨,簡直不着邊際,轉瞬間已是一片黝黑。茅鷹硬是忍不下這口氣,一只手探入囊內摸出了随身的“千裏火”,迎風聲裏不失嬌柔,亦不禁令人悚然而驚。随着人影的晃動,左方六七丈外,現出了前見少女的曼妙體态。一聲喝問傳來:“姓茅的,我知道你,怎麽樣,要跟我比劃比劃麽?”雖然高持着千裏火,這個距離之內,也難能把對方的臉看清了。秀發飛揚,裙角飄飄,襯以高挑曼妙身影,給人以豔鬼芳魂的感覺。茅鷹在苗疆地區,由于出沒無常,手下毒辣,乃至博得了“鬼見愁”這個外號,本人之刁鑽難纏,實可想知,想不到今夜卻遇見了比他像是更難纏的人,眼前挑明了要與他一分高下,如何退卻!“哼!大姑娘,我接着你的就是了!”茅鷹說時向前踏進了一步,“大姑娘,你報個‘萬兒’吧!”長身少女應了聲:“何必多問?”嬌軀轉處,已自沒入林中。茅鷹自是放她不過,冷叱一聲,足下頓處,直循着對方隐身之處,快速縱入。林子裏一片黝黑,茅鷹縱身而入,高舉着手裏的千裏火,火光明滅,将此遠近尋丈之內,照得一派通明,只是再遠了可就難能看清。“喂!”茅鷹四下打量着,一面叱道,“姓茅的來啦!大姑娘你出來吧!”話聲方頓,即聽得暗中少女一聲冷笑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緊接着一縷尖風,“哧”地破空而至,火光映照裏,像是有一縷極細的銀色光華一閃而至。“鬼見愁”茅鷹一身武功甚是可觀,只是到底出身苗族,閱歷未免不足,像眼前少女所施展的這類暗器,真個前所未見,聞所未聞。其實他內功精湛,昔日從師兄練功,便習過嚴格的收發暗器身手,即使“暗器聽風之術”也頗不含糊。眼前暗器,由于體積過于細小,簡直看不清是什麽物體,茅鷹确是沒有把它當回事,打量着不過是一枚細小的鋼珠,随即運施一個“拈”字訣,即以右手拇食二指,向着那枚暗器之上“拈”去。這卻也怨不得他閱歷不足,事實上當今武林,又有幾個能識得這類“彈指飛針”!茅鷹一雙手指,确是巧妙十分,時間、部位、準頭都配合得恰到好處,偏偏力道有所不足,容得他發覺有異,待得施展,“內氣”功力,将對方那枚細小的暗器吸附于掌心之上,其勢已有所不及。由于暗器本身過于細小,拿捏于雙指間,宛若無物,卻有一股尖銳的力道,直刺而出。茅鷹只覺得兩指間微微一麻,那一絲細小銀光,已自其二指間滑了出去,雖只是細小的一縷勁力,其尖銳強勁,卻似無堅不摧。
茅鷹大驚之下,随地閃身回避,卻似慢了一步,當時只覺得左肩頭上一陣子刺骨酸疼,已吃對方飛針,深深刺入肩頭。
“啊!”一陣子砭骨奇酸,手上的“千裏火”竟是再也把持不住,“撲”地跌落地上。
猛可裏面前人影一閃,對方那個長身少女,鬼魑般的輕巧,挾着大股疾風,已倏忽眼前。人到手到,好一式“玉女投梭”,一只尖尖素手,已自向茅鷹左肋上直插下來。
觀之長身少女出手,不愧大家名門,稱得上“高秀超逸、綿密精嚴”,配合着她奇快的身勢,整個人已似化為大股罡風,一股腦直向着茅鷹全身罩落下來。
對于茅鷹來說,簡直是前所未見的奇恥大辱。肩上暗器在一陣酸疼之後,毫無感覺,可以肯定必定深入肩內,亟待探視拔除之,偏偏對方少女行動迅速,來去直如野雲振飛,去留無痕,簡直不容他少緩須臾。在她的纖纖素手以及強大勁力壓迫之下,茅鷹一時有全身吃緊的感覺,勢道之強,簡直前所未見,這才知道對方少女大非凡俗,分明大敵當前,一驚之下,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這一霎,退守皆難,除了厲手相拼之外,別無選擇,即使選擇後者,較諸對方卻也慢了一步。舍此而外,便只有死路一條,當下怒哼一聲,陡然間運提右掌,施展“霹靂元陽”掌力,一掌向外擊出。
長身少女前此暗中窺伺,已知他掌力驚人,論及“搖光殿”秘功,原也無懼于他,只是眼前她卻無與他一拼的必要,對方為圖自保,竟自連看門功夫都施展了出來。她當然知道對方所施展的“霹靂元陽掌”,最是耗損氣血,大力運施之下,正為暗器“飛針”有可乘之機,如是,根本也就無需自己的再行出手了。一念之興,猝使她改變了對敵的初衷。
茅鷹這一掌,既是全力出擊,自然非同凡響,掌力堅實,直似有開山裂石之威,偏偏對方少女竟似無意與他接觸。
随着茅鷹掌力之下,長身少女亭亭嬌軀,宛若飛雲一片,陡地狂飙而起,一起數丈,已自落身于高可參天的桦樹之巅,起落間一片輕靈,不着一些兒濁力,正是“高遠峭拔,清氣盤旋”極上乘武術輕功的境界。
“鬼見愁”茅鷹那等實力的一擊,非但沒有傷着對方,竟似連對方衣邊兒也沒有沾着,随着他探出的右掌,風柱般地卷起了一股狂飙,巨力之下,只聽得一陣子“咔嚓”爆響,正面一排巨樹,首當其沖,竟自齊腰折斷,枝飛葉揚,形成了驚人氣勢。
漫天枝葉尚未落定,空中少女,卻已再次飄落,身法之快,出人想象。武茅鷹一掌落空,即知不妙,慌不疊回步抽身,左腕擡動,待将以“左翅飛雲”,虛作聲勢,用以掩身而退,卻不知手腕方動,肩頭上一陣奇疼,間以砭骨的酸,那只手情不自禁地便自又落了下來。動手過招,講究的是一個“快”。茅鷹一招失手,敵人又是出奇的快,一容進身,先機頓失,再想退身,哪裏還來得及?眼前銀光乍閃,随之而起的是一聲寶劍出鞘的“龍吟”,茅鷹只覺得喉上一緊,已被對方冷森森的雪亮劍鋒,比在了咽喉部位。“鬼見愁”茅鷹以其傑出武技,睥睨苗疆,十數年堪稱絕無敵手,想不到今日初初一現,竟自敗在了對方一個姑娘之手。
先時,他既已由師尊“九幽居士”處得到了告誡,偏偏自恃武功,猶自未把對方看在眼裏,這一霎在對方劍鋒向喉的當兒,才自知道了對方厲害,卻已進退無能,轉動皆難。
非只如此,透過了長身少女掌上青鋒,更有砭人心肺的一道冷森森劍氣,打由喉頭透體直下,所過處血脈俱僵,一時通體如冰,便自泥塑木雕般定在了當場。
無疑,長身少女這一手“劍氣定穴”手法,武林前所未睹,顯然還不多見。茅鷹之驚忿,更是可以想知了。
他當然知道,透過對方劍尖上那一道冷森森的劍氣,正是習劍者所難能達到的“劍氣”境界,此時此刻對方姑娘若是有意取自己性命,根本無需出劍,只需将此劍氣向外一吐,茅鷹必将穿腸破肚致死無疑。有了這一層認識,茅鷹登時銳氣盡消,只以為對方立即要取自己性命,霎時間吓得面無人色,只管睜大了一雙眼睛,愣愣地看向對方。
這位長身少女,正是來自當今那個最稱神秘的武林門戶“搖光殿”,且最蒙殿主李無心疼愛的義女沈瑤仙。眼前這一步棋,原是她蓄意部署,想不到如此順利地即将茅鷹制伏劍下,若是依着她以往性情,當毫不猶豫地将對方斃之劍下,只是那麽一來,勢将結怨于“雷門堡”,成了不共戴天的大敵,卻又不甘心就此縱之而去,一霎間內心大為猶豫。
心緒電轉,連帶着掌中長劍時晦又明,只把木立當前的茅鷹,吓得魂飛魄散。然而,在沈瑤仙劍氣之下,全身血脈俱僵,休說是出手反擊了,簡直連轉動一下也是不能,此時此刻正所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她生平恨極了“助纣為虐”之輩,正是眼前雷門堡之所為,好不容易抓住了這個人,自不容輕易放過,卻也不便就下毒手,略事猶豫,把心一狠,正待施展辣手,先把他廢了再說,卻是沒有想到,此番情景,竟自落在了另一位高明者的眼中。
在一聲幽凄的嘆息之後,一人用着老邁的口音道:“姑娘劍下留情,敝門感激不盡。”話聲出口,緊接着一條人影,有似夜蝠翼空,自側邊一棵大樹上陡地拔空而起,長橋卧波般掠向眼前,真個身輕如燕,落地無聲。
樹林子裏原極黑暗,仗着方才由茅鷹手上落地的“千裏火”,尚未全熄,時明又暗,隐約的有些火光,尚可略為辨物,景象甚為迷離。來人身材高瘦,有似疾風一陣,已迫近眼前。
驀然間,沈瑤仙已認出了他,正是人稱“摘星拿月”的韋一波。由于他的陡然出現,不啻大大緩和了沈瑤仙待将出手的殺招。長劍略偏,改直為橫,架在了茅鷹肩上,同時目光微轉,盯向來人,沈瑤仙冷冷一笑,暫時按劍不移,倒要看看對方說些什麽。
韋一波目睹下,嘿嘿一笑,緩緩說道:“姑娘劍法高明,不愧名門出身,在下如果這雙眼睛不花,普天之下,能以劍氣淩人,定人血脈者,除了敝門之外,便只二三門派,姑娘妙手禦劍,一招封喉,更似傳說中的‘玉流星’手法,因此在下鬥膽猜測,姑娘的出身,便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至今仍不為外人所知的‘搖光殿’了,不知是也不是?”沈瑤仙不禁暗中驚了一驚,表面卻是不動聲色,聆聽之下,甚是後悔,早知暗中有人窺伺,她萬萬不會以師門絕招出手,此時為韋一波叫穿,礙于雙方情面,卻不易再向對方猝使煞手了。
“哼!”她卻不甘心地冷冷說道,“你以為說出這些,便能讓我饒過了他?”“好說!”韋一波擡起一只手,緩緩揉了一下颏下短須,“這麽說姑娘已承認是搖光殿的出身了?”沈瑤仙道:“是又如何?”韋一波緩緩點了一下頭:“貴殿殿主,李無心女士,人中龍鳳,剔透玲珑,風神獨豔,在下久仰之至,便是她膝下的一雙兒女,武林中亦每有傳聞,被譽為當今不可多得之少年奇才,如是,在下鬥膽再猜,姑娘便是那位搖光殿的美麗公主沈姑娘了,真正是幸會之至。”沈瑤仙心中又是一驚,須知“搖光殿”乃一極隐秘的武林門戶,說是“武林門戶”,其實頗有不當,原因是多年以來,搖光殿一切有關行徑,早已逾越武林之外,獨行獨往,諱莫如深,簡直與武林中人扯不上一些關系,自不會為武林中人所關注,何以竟為對方摸得如此清楚?便是由此,沈瑤仙也要好好打量他一番了。
韋一波清奇颀長,乍然看去,無異常人,甚至于發色蒼蒼,無掩其老,只是透過他那一雙深邃的眼睛,每見其內涵精光,所謂“至人貴藏晖”,越是高越卓絕之人,外表也越是平凡無奇,正由于此,沈瑤仙倒是越加的不敢輕估了他。谛聽之下,她微微笑了:“搖光殿既是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隐秘門戶,卻為足下探查得如此清楚,這麽看來,貴門的确是神通廣大,令人欽佩。”二人問答之間,沈瑤仙手中長劍,并未撤回,依然搭在茅鷹肩上,後者雖然暫時解脫了“定穴”之苦,卻依然在對方長劍控制之中,仍未脫殺身之危,他生性最是要強,像這般為人屈辱,簡直生平未有之事,連急帶氣,那張黑臉幾乎變成了豬肝顏色。“士可殺而不可辱”,沈瑤仙是深深明白這個道理的。如果說茅鷹所表現的是一副怯弱求饒姿态,很可能她便不會手下留情,而眼前茅鷹所表現的竟是憤怒羞辱,足以證明這個人有血性,還有可取之處。況乎眼前有了韋一波的介入,情勢已不再單純,種種跡象顯示,她已不能也不願意再向眼前的這個人施以毒手。是以,話方出口,陡地撤回了壓在茅鷹肩上長劍。後者只覺得身上一松,身形微晃,已飄出丈許開外。茅鷹簡直難以忍下胸中這口怨氣,怒吼一聲,猛地直向沈瑤仙身前撲來,然而他卻立時又覺出了不妥,身形未曾站定,便自又退了回來,一進一退,有似戲水蜉蝣,彈指間,已是丈許以外。沈瑤仙一動也不動地打量着他,她的激動,只現于一霎間的劍光璀璨,茅鷹果真膽敢進犯,保不住又将重蹈前轍。對茅鷹來說,他已是敗軍之将,況乎肩傷未去,再次出手,實不敢操持勝算,總算有先見之明,臨時制止了這番魯莽沖動。茅鷹恨恨地向沈瑤仙看了一眼,轉向師兄韋一波抱拳為禮。左臂擡動時,才自覺出肩上一陣奇麻,簡直舉拳皆難,心中一寒,顧不得再與師兄招呼,倏地掉過身子,一徑運施如飛的功法,向林外遁出。打量着他離去的身法,沈瑤仙亦不禁為之動容,如果此人的武功也同他的輕功一般傑出,倒是不可輕視,自己所以輕易得手,看來與前發的暗器“彈指飛針”有關,如果他上來不曾為飛針所傷,是否還能這麽輕便就将他制伏劍下,卻是不得而知。腦子裏這麽想着,沈瑤仙一雙眼睛卻已轉向當前的韋一波,倒要看他持何态度。目睹茅鷹的離開,韋一波清癯的臉上,現出了一抹笑容,卻似含有無比的神秘。微微點了一下頭,他緩緩說道:“我這個師弟,一向目高于頂,自命不凡,他自幼生長苗疆,少習中原之禮,更不知謙虛禮讓,今天碰在了姑娘手上,活該要受些教訓,吃些苦頭,這麽一來,他今後便再不敢小瞧了別人,姑娘劍下留情,敝門感激不盡。”說到這裏,臨時頓住,微笑了一下,卻又接下去道:“姑娘身手,大有可觀,搖光殿秘功,果然名不虛傳,韋某今天總算開了眼界。以姑娘這般身手,只怕當今天下,已罕有敵手,實不必再以暗器飛針傷人不備,哼哼!在下不敏,為姑娘今後盛名所計,還望自重,不知姑娘意下如何?”這老頭兒好精明的一雙眼睛,敢情連茅鷹肩上所中的暗器飛針,亦未能瞞過他微妙觀察。
“原來你已經注意到了。”沈瑤仙笑道,“這麽看來你确是比你那個師弟要強多了,你這些話倒也不無道理,說來我這暗器‘彈指飛針’,一向也只是備而不用,除非遇見了十分可惡之人,才難得一用,想不到為你一眼看穿,倒讓你見笑了。”這一句“十分可惡之人”,無疑是拐着彎兒罵人,韋一波焉能聽不出來?此人外表斯文,慢條斯理,其實較諸他那個師弟茅鷹更為自負,眼看着茅鷹受制于人,早已怒不可遏,若非顧慮方才茅鷹受制對方劍下,早已攻其不備,猝然向沈瑤仙出手發難,此刻茅鷹既已離開,解了一時之危,情形便自不同。在一連串的低沉笑聲裏,韋一波那張清癯的瘦臉,變得異樣陰沉。
緩緩地向前邁了兩步,他冷冷地向着沈瑤仙抱了一下拳道:“搖光殿秘功,神奇莫測,在下不才,鬥膽要向姑娘請教幾手高招,還請不吝賜正才好。”說話之間,他那一雙抱拳的手,已自向兩邊緩緩張了開來。猛可裏他那瘦削的身子,就像是漲滿了氣的氣球一般,倏地膨脹開來。蒼蒼華發,在這一霎間也似有所異動,乍看上去,簡直像是個大刺猬。
這一切形象的顯示,只是霎時間之事,緊接着随即又恢複如初。閃爍欲熄的地面火光餘燼裏,所能照見的,只是韋一波那一雙深邃的眼睛。
不待沈瑤仙答應,韋一波已拉開了門戶,一雙看似鳥爪般的瘦手,一上一下,擺出了“托天按地”之勢,不容沈瑤仙借故推辭,這個架是非打不可。
沈瑤仙早已料想到對方會有此一手,見狀平靜地點頭笑道:“我料定你不會就此幹休,看來恭敬不如從命,久仰‘雷門堡’神技驚天,要不然也不會為昏君父子效力!”話聲方頓,铮然作響聲中,掌中長劍已回插鞘內。
地面餘火已熄,樹林子裏漆黑一片,然而對于沈瑤仙、韋一波這類身負奇異內功的人來說,似乎根本沒有什麽影響。
朦胧的現場,所能看見的,只是兩團黑糊糊的影子,仍然是相距七尺開外,彼此對立着。
沈瑤仙當然知道這個韋一波絕非尋常人物,長久以來江湖上一直對于“雷門堡”這個奇異的武林門戶,有着不着邊際的種種臆測,“雷門堡”的武功在這種情勢裏塗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倒似與“搖光殿”的謎樣形象有幾分仿佛。現在,代表這兩個神秘門戶的主要角色,竟然戲劇性地邂逅,展開一場搏殺。“姑娘請發招吧!”說時,韋一波的身子,緩緩地矮了下來,一雙深凹的眸子,每現璀璨,正是精力充實、一舉待發的前奏。沈瑤仙偏偏不容他稱心如意,恍惚裏,她卻又變了方位,改站向對方側面。韋一波被迫不得不向側方跨出一步。沈瑤仙卻又移向正面。韋一波“哼”了一聲,又改向正面。沈瑤仙陡地騰身而起,烏雲天墜般,直向着韋一波當頭落來。韋一波作勢以待,眼看着沈瑤仙狀如飛鷹的身子,自空而臨,噗嚕嚕大片衣袂飄風聲裏,烏雲蓋頂似的直壓下來,确是一落即起,翩若輕雲,就在這乍起的一霎間,一只纖纖細手,已自遞出,直向着韋一波頭頂上直叩下來。這般出手,真個高明之至。雷霆萬鈞,冰雪一片,畢全身功力于一掌,端看這位“雷門堡”的掌門弟子何以迎接了。地面上像是猝然間遭遇到了極大壓力,風力沖刺下,形成了一團狂飙,沙飛葉揚,聲勢驚人。韋一波自一開始,就不敢對這個姑娘掉以輕心,實在是“搖光殿”那個神秘的門戶,對他內心構成了極大威脅,眼前姑娘,既然就是搖光殿內傳說中的那個神秘公主,自然具有駭世驚俗的能耐,卻是萬萬疏忽不得。像是一團鬼影,韋一波的身子風一般快速地旋轉着,黑暗裏忽然間像是幻化出無數條人影。畢竟這個出身于“雷門堡”掌門大弟子的一身詭異武功,不容置疑,眼前這一手“身外化身”說穿了無非是快速閃動下,利用人眼的錯覺而已,只是當今武林,能夠這般施展的又有幾人?沈瑤仙乍驚之下,那一只遞出的纖纖素手,已不容撤回,随着她指掌落處,只聽得“砰”的一聲,手觸處一片輕飄,宛若無物。這一掌雖沒有擊中韋一波身子,卻落掌于他飄動的長衣,纖手落處,一片巴掌大小的帛片,随掌脫落,飄飄墜地。沈瑤仙這一掌雖然打了個空,但對于韋一波來說,仍是奇恥大辱,緊接着他的反擊行動,亦即施展開來,随着沈瑤仙飛星天墜的落勢,韋一波猛可裏一個倒剪,已欺近到她的身邊。
這老頭兒看來是動了火氣,吐氣開聲地叱了一聲:“打!”大股淩人的勁道裏,現出了他宛若鳥爪般的一雙瘦手,直向着沈瑤仙腰肋間插過來。
對于沈瑤仙來說,一招失手,便已失去了先機,心中自有所警,只是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對方韋一波為了拾回顏面,竟自施展出最辣手的招法,眼前這一手“倒剪殘梅”,手法迥異,顯然凝聚着“內氣”功力,沈瑤仙乍驚之下,簡直不容稍緩須臾,除了全力一拼,別無良策。
雙方俱是難見的高手,又以所置身的武林門戶,标示着當今武林最崇高的威望,不出手則罷,一經出手,便只許成功,不容失敗。
基于以上原因,沈瑤仙即使心存猶豫也是不能。眼看着韋一波勢如閃電的一雙瘦手,以雷霆萬鈞之勢就要插落下來,尖銳的“內氣”力道,使得沈瑤仙在接觸之始,已自覺出了不妙。這一霎,不要說閃身回避了,簡直轉動皆難,萬般無奈的境況之下,她不得不施展出“搖光殿”的救命絕招了。
“搖光殿”秘功,多是殿主李無心精心獨創。無師自通者多,一經施展,對方甚難防守,更何況所謂的“救命絕招”了。既為“救命”絕招,當然非比尋常。
沈瑤仙長吸一口氣,待将拼耗本身真氣,以本門“素女功”,間以“荷英飄花”手法,不退反迎,同時向對方全身四處要害攻去,這麽一來,即使韋一波招法再狠辣,也難以全身而退,很可能兩敗皆傷,玉石俱焚。
眼前情勢,韋一波是主動,沈瑤仙立于被動,前者在出手之時,一旦沈瑤仙施出救命絕功,雙方便只有實力相加、兩敗俱傷之一途。
這一霎真是要命關頭,看來已是無能化解,偏偏夜幕中不乏高明之人,對這難能一見的并世高手,樂其生而不願其死。随着這人陰森森的一聲冷笑之後,三片樹葉串成一條,垂直出手,夾着極其尖銳的一片嘯聲,直向着韋一波正面飛射過來。
不要小瞧了這三片樹葉,其上所加諸的力道,卻是萬萬不容忽視,以至于就連韋一波目睹下也不敢掉以輕心。韋一波招式已然遞出一半,若要他就此撤回,卻是心有未甘,驚怒中正不知如何應付,猛可裏,空中飛葉已變了方位,改縱為直,直循着倒剪而前的韋氏全身上下招呼過來。
三片飛葉上,所加諸的力道,萬非等閑。韋一波一經耳聽,由不住大吃一驚,再也顧不得出手傷人,身旋處,疾若飄風,“呼”地已飛出丈許開外。
雙方簡直無能化解的接觸,竟自硬生生地被毫無來由的三片樹葉給拆散開來。
沈瑤仙、韋一波相繼一驚,一時暫息敵意,俱都向暗中落葉來處注視過去。天色是那麽的黑,況乎置身樹林,簡直什麽也看不清,然而,對于沈瑤仙、韋一波這類經過嚴格訓練、慣于夜間視物的內家高手來說,卻也無礙他們的辨物、來去,更何況三片樹葉本身已經标明了來人的藏身之處。韋一波本身就是個極慣夜戰的能手,才自博得了“摘星拿月”這個綽號。在他以為沈瑤仙萬萬躲不過方才自己的辣手絕招,卻是沒有想到,竟為伏藏在暗中的某人攪了局,三片樹葉看起來雖不顯眼,偏偏內聚真力,無異飛刀鋼镖,這就迫使得自己改弦易轍,臨時撤了招,心中這口怨氣,如何忍得!來人顯然并無惡意,出手飛葉看來雖是向韋一波出手,其實旨在攪局,化解了一場兩敗俱傷的拼殺,居心不可謂不仁,只是卻不為韋一波所見諒。一聲怒叱中,韋一波已躍身而起,直撲向左側方大樹,随着他遞出的右掌,打出了一掌暗器“鐵蓮子”。
料想着來人絕非易與之輩,韋一波這一掌鐵蓮子,粒粒充滿了內功,一經出手,狀如飛蝗,直認着三數丈外另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樹身間發了過去。
他的眼力果然不差。這棵大樹上正如所料,藏匿着那個諱莫如深的夜行奇人,事實上早在韋一波出手之先,他已防到了對方有此一手,是以韋一波這一掌暗器,盡管不失準頭,勁道又狠,卻難望能傷及對方片縷寸膚。
随着韋一波出手的暗器,大樹帽子“刷”地響了一聲,一條人影宛若幽靈般倏地拔空直起,輕若無物地已落向另一棵大樹。那是一條颀長疾勁的人影,由于所着衣衫肥大,襯以天風,發出了噗嚕嚕大片聲響,緊接着一連三易其身,已是十數丈外。樹影婆娑,月光皎潔。來人第五度騰躍瘦軀時,現場已略有轉移,眼前林木稀疏,不經意已曝光于瑩瑩月色之下,便自一目了然,無所遁形。
敢情是個黃衣束發的道人,身後背着色澤光亮的一個大葫蘆,映着月色閃閃發光,好潇灑的一副姿态!随着他的一連串起落,宛若星丸跳擲,倏起倏落,一身輕功,顯然利落至極。
只是現場的另外二人,可也不是弱者。
道人在一連串快速起落之中,并未能逃開對方的視線。韋一波身形快速地撲縱向前,右手抖處,一連又發了三粒“鐵蓮子”。三粒鐵蓮子一經出手,成“品”字形,一上二下,挾着一陣子輕嘯,直認着道人背後擲去。
黃衣道人像是背後生了眼睛一般,倏地轉過身來,大袖揮處,“叮”的一聲輕響,已将空中暗器收入袖內。
把持着一霎良機,韋一波冷叱一聲,倏地來到近前,起落間宛若搏兔之鷹,卻将一雙手掌,直向黃衣道人胸腹拍到。大股勁風,随着他的出手,怒濤般直拍過去。
道人長眉挑動,哼了聲:“好掌力!”猛可裏揮掌直出。
四只手掌不偏不倚地迎在了一塊,卻是一沾即分,刷地向兩下裏分了開來。
好疾厲的勢子!像是乍然紛飛的一雙燕子,一高一矮,驀地分了開來。
帶着一聲長笑,黃衣道人足足拔起來有兩丈高下,落向一棵大樹枝丫。韋一波亦似滾地旋風,閃出了數丈以外。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雙方雖只是一度接觸,卻已肚裏有數,大可到此為止,再打下去可就不知進退,非見真章不可了。
韋一波躍起站定,滿臉驚訝表情,冷笑着正待開口說話,對方大樹上那個黃衣道人,長笑一聲,先自發話道:“韋老大,得了,見好就收吧,我們沒有殺妻奪子之恨,犯不着拼命,你說是也不是?”話聲不大,卻是中氣十足,語出方落,大袖揮動呼然作響聲中,再一次猛升而起,已竄上了大樹頂尖。
映着一天星月,但見道人長衣飄飄,襯着他身後光澤閃爍的大酒葫蘆,可真有“飄飄羽化登仙”的氣勢,此情景一經落入韋一波眼中,由不住怔了一怔,忽地想起了傳說中的一個人來。
他這裏還不曾來得及開口,黃衣道人足下頓處,又似脫弦之箭,直向着另一棵大樹上飛射而去。這一次倒是沈瑤仙放不過他了。“搖光殿”秘功,世罕其匹,即使輕功也不例外。當真是“八方風雨”之勢,想不到幾個名重江湖,素來難得一睹的高人異士,俱都集中于此荒涼地方來了。本持着“搖光殿”唯我獨尊的盛譽,沈瑤仙絕不甘心一份寂寞,更不肯平白受惠于人。“道長慢走!”嘴裏清叱着,一連三數個快閃,疾如星丸跳擲,沈瑤仙已追了過去。
韋一波正在猶豫,不知對道人該持何立場,沈瑤仙這一追上去,他反倒落得清閑,度量眼前情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此抽身自去,不失上上之策。
觀諸眼前,兩個人身法一經展開,真有風雨雷電之勢,轉瞬間已沒入林陰深處。
黃衣道人那等快捷的勢子,竟自未能甩開身後的沈瑤仙,一番快速追蹑,武眼前已換了另一境界。
在一片高起的濃密叢林之下,蕩漾着靜靜的一泓流水,明月有情,揚灑出匹練般一道銀光,這靜勢中的動态,頗有鎮人心魄、滌俗趨雅之勢。黃衣道人直落而前,并無中止之勢,袍袖揮處,翩若飛鴻,直向溪面墜落。溪面漂浮着自上流彙集而下的許多浮物,朽木殘枝,不乏落腳之處。自然那卻非一等一的極上輕功不足一逞。準乎此,黃衣道人所展示的這一手“登萍術”,自有其傲視群侪、高高在上的狂态。
沈瑤仙偏偏不容他一枝獨秀,獨占勝壇。她所展現的姿态,有着仙女的窈窕。翩翩乎如水面白鶴,宛似春風一掬,在她足尖踏及水面枯枝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