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祁歡這一場積食鬧得有些厲害,之後半個多月反反複複,痛苦不堪。本就是巴掌大的臉又消瘦了兩圈,卻被吓得再不敢多食了。

直到寒食節後,周禮施完最後一次針,長舒一口氣:“陛下已經無礙了。”

祁歡熱淚盈眶地抓着周禮的手:“愛卿!多虧了有你!”

周禮臉色一紅,還來不及說什麽,她已經翻臉無情,反手拽過他的衣領:“不許聲張出去!懂麽!”

“……是。”

祁歡滿意了,揮揮手打發他走。

心有餘悸地摸摸肚子,誰能想到堂堂嘉元帝,登基第一件事不是肅清朝綱,也不是施行新政,而是歪在龍床上消化腸道……真是丢死個人了!

常魏送了周禮出去,端了盤葡萄剝皮喂她,開解道:“陛下此番病症來勢洶洶,說不定摻了些別的病痛呢!”

祁歡順杆爬下來:“就是,一定是周禮這厮學藝不精,診斷不出來,掰了個積食的借口來糊弄我!”

常魏連連點頭:“陛下龍體康健,小小積食哪能虛成這樣!”

祁歡這才痛快了,吐出葡萄籽,準備回龍床上再睡個回籠覺——這幾日精神不好,傅予湛也沒有督促她學習了,真是快活!

在龍榻上滾了兩圈,她忽然從被子裏探出腦袋問:“之前聽你說,周禮這段時日都住在暖閣?”

常魏點點頭:“是啊。首輔大人說暖閣離得近,方便照顧陛下,就劃了個偏殿給周院判暫住。您有何吩咐?”

說完半天沒聽見回音,扭頭一看,祁歡已經抱着被子睡熟了。

……

暖閣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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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禮親手寫了滿滿一頁的紙,小心吹幹筆墨:“成了,日常要注意的事項都在上頭了,首輔讓禦膳房和貼身的奴才多看幾遍記下就好。”

傅予湛接過來,由上到下仔細看了一遍,點點頭,折成三道貼身收在袖袋中。

周禮背起手邊的藥箱,躬身行了一禮:“如此,下官就告辭了。這段時日多有叨擾了。”

“無礙。”

退到殿門口,周禮搭在門上的手一頓,還是回過頭來:“陛下自小身子骨孱弱,是受不住這種毒的,往後半年都要小心調理。你若不是真心要她的命,還是用些溫和些的方子。”

無人應答。

周禮笑,也是,下毒哪有嫌毒性過烈的,自是越猛越好。這次祁歡僥幸躲過一劫,下次哪有這好運。

他嘆一口氣推門出去。

身後傅予湛低頭看着手中奏疏,目光沉了沉。

————

又躺了兩天,祁歡終于又活蹦亂跳了。可是沒蹦噠兩日,就被傅予湛拎進了禦書房。

面前整整一摞的奏折。

祁歡沉默兩秒,提着裙擺一點一點往後退。

傅予湛拿出那把無所不在的戒尺,啪嗒往桌上一擱,淡淡看過來。

祁歡:“……”

她恨!

蔫了吧唧在桌前坐下,死魚眼往一小臂高的桌案上掃過,視死如歸地抄起一支紅朱砂:“來吧。”

不就是一個“已閱”麽,誰還不會寫似的。

見她這般架勢,傅予湛倒沒說什麽,從案頭拿了幾本折子遞過去。

前邊的幾份倒是簡單,不外乎溜須拍馬贊頌新帝的。

祁歡随便掃了兩眼,手中狼毫翻飛,潇潇灑灑兩個大字。

寫完還慢悠悠吹了吹墨水,面有得色地往傅予湛面前甩了甩。

傅予湛平靜地接過來,另抽了一本給她。

是禦史臺上的折子,彈劾的是祝侯爺家的小公子,祝知年。

祁歡噫了一聲。

傅予湛眸光撩過來:“陛下認得?”

可不認得嘛。

四年前,兩人還曾有過一紙荒唐的婚約。

……

彼時豐樂公主還沒遠嫁,正是纏傅予湛最緊的時候,成日往宮外的太傅府去。

奈何郎心似鐵,回回碰壁。

祁歡非常不幸地便成了這位公主的洩憤靶子,日子過得異常艱辛。她甚至動過把傅予湛打暈灌藥塞進豐樂寝宮的念頭。

計劃還不及實施,傅予湛就拒婚了。

這個節骨眼上,祝侯爺禦前為幼子求娶豐樂。豐樂自然是不願意的。

中間幾番波折,竟是定下了祁歡。

……

往事一經回首,多少有些不堪深思的細節。

祁歡摸摸脖子,含糊道:“見過幾次。”

說罷不再看他,埋頭讀折子。

一行行,祁歡的眉頭緊緊皺起來,氣得咬牙切齒。

折子上聲淚俱下控訴祝侯爺家的小公子,嚣張跋扈吃喝嫖賭,強搶民女給告進去兩次,地牢門鎖還沒關上,後腳祝侯爺穿着官服就來領人了。

這回更甚,狎玩民女鬧出好幾條人命來,民衆血書不下百人,侯爺輕描淡寫就壓了下來。

折子最後,禦史臺大人剛正不阿地抨擊這一家腐敗的名門望族,強烈請命肅清朝綱。

傅予湛在一旁,輕描淡寫問:“陛下覺得,此事應當如何處置?”

祁歡冷哼一聲:“祝知年這個小禽獸草菅人命殘害婦孺,自然要一命換一命。至于他那個侯爺爹爹也不是個好東西,自以為權勢通天,徇私枉法的勾當可是熟練了,我看就該罷了他的官,當衆游街。”

聽罷,傅予湛只是搖了搖頭。

“陛下可知道,祝麟安的爵位是如何得來的?”

祁歡直覺他要說些不愛聽的話:“不想知道!”

傅予湛繼續:“當年仁和帝執政時,汴京曾爆發一場瘟疫。彼時祝家的當家人還只是翰林院一個小小的學士,兀自請命去往疫病村,憑着祖上留下的一個方子制止了這場天災。仁和帝感其德行,留了個世襲爵位于祝家。”

祁歡哼了聲:“那又如何,陳芝麻爛谷子的功德,難道能用一輩子嗎?”

“自然不能。可那祝家得了爵位後青雲直上,曾出過兩任相爺,三位驸馬,早與皇室綁作一體,便到了如今這一代,祝家老大也在京中身任要職。陛下認為這樣深的根基僅一個不成器的兒孫就能撼動嗎?”

“那你說如何?”

傅予湛拿過她手中的狼毫同奏章,斂眉批注。

祁歡湊過去看,火蹭地一下冒出來:“罰俸半年,就這?!”

“是。”傅予湛淡淡擱筆,還不忘給她上一課,“陛下既為天子,便不可拘泥于眼前,世家背後的盤根錯節才是要緊。”

祁歡氣笑了:“傅卿說得極是,幾個女子罷了,怎比得上你們豪門勳貴的利益來得重要。是朕眼皮子淺了。”

說罷,蹭地站起來。

“去哪?”

“傅卿對批折子很有一番心得,朕乏了,就交給傅卿吧!”

傅予湛情緒沒什麽波動,淡聲道:“也好。”

“!!!”

祁歡手中剪子嘭得往桌案上一拍,氣鼓鼓地拂袖離開了。

……

禦書房的珠簾還在劈劈啪啪晃動着,常魏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自家公主如此劍拔弩張的一面,已經好些年不曾見到了,還有這把暌違多年的剪子……

剪子!

常魏一個機靈,拂塵一甩就要上去銷毀贓物。

卻被一雙手搶了先,拿過這把微微生鏽的“兇器”。

剪子原是宮女們做女紅時用的,握手處纏着一圈圈的紅色棉線,雙刃被磨得圓潤光滑,倒像個用于把玩的藝術品。

傅予湛仔細看了會兒,竟是笑了,先前的一點郁氣盡數散去。

他擡頭,對常魏道:“這麽些年了,這把剪子她還随身帶着?”

常魏讷讷點頭,心想,首輔怎麽知道這事兒的。

過了一會兒,見他面色已經如常,低頭開始批複奏折,略躊躇了下,覺得自己理應為陛下同首輔的良好關系出一分力。

他輕柔出聲:“傅大人。”

傅予湛擡頭:“何事?”

常魏:“傅大人恐怕不知陛下與那祝家小兒的陳年往事。”

“當初大人離京不久,祝家小兒曾向先帝求娶豐樂公主……後來都到了納吉納征的地步,那人卻在青樓同人搶花魁,期間大放厥詞诋毀我們公主,全汴京都傳開了,婚事這才不了了之。”

“首輔說的利害關系,奴才都懂,陛下怎會不知呢,不過終究意難平而已,大人多擔待些吧。”

聽罷,傅予湛抿着唇,眸光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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