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祁歡鬼迷心竅一般,爪子伸出去,離傅予湛的額頭只有半寸距離。
正這時,傅予湛眼睫顫着,猝不及防睜開了眼。
黑泠泠的眸子正好對上她的,兩人皆是一愣。
祁歡的手收勢不及,直直往他眉間去了。
穿堂風過,偏殿的珠簾劈劈啪啪作響。
祁歡收不住的手碰到他溫熱的額頭,兩指一錯,給了他一個結實的腦瓜崩。
白皙的額角幾乎瞬間多了塊紅印。
祁歡:“……”
傅予湛:“……”
氣氛有瞬間的凝滞。
祁歡讪讪地收回手,仰頭望着房梁精致的龍身。
傅予湛坐起來,慢條斯理将那條薄毯收好,語氣不驚不怒:“想這麽做很久了吧?”
祁歡幹笑兩聲:“還好還好。”
“過來。”
祁歡扁着嘴,閉上眼睛把臉遞上去:“你輕輕輕一點兒!”
傅予湛正要将毯子還給她,垂眼便看見她白嫩的小臉,表情皺作一團。
Advertisement
大約是睡了一覺的緣故,臉頰紅撲撲的,氣色甚好。
傅予湛收回目光,随手在她額頭上拍了一下,拂袖走開:“過來讀書。”
“哦。”
伸手摸了摸額頭,倒一點不疼,就是他掌心有點燙人,怪不自在的……
思緒亂糟糟地轉了一圈,眼前出現一本《君策》。
傅予湛:“晚膳前讀完,寫一篇賦論給我。”
“……”
她為何回來。
為何?!
年輕的女帝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治國經略,深深陷入了思考。
—————
翌日早朝,剛正不阿的禦史臺主事張铎果然憤而出列,狠狠參了祝知年一本。
祁歡眯着眼,看了看後排昏昏欲睡只露出半個帽檐的當事人,心中呵呵冷笑。
雖然這場彈劾的結果祁歡心知肚明,但樣子總還要做做。
她正了正衣襟,沉聲:“祝知年,你有何話說?”
祝知年還沒發話,他那護崽的老爹先出列了。
上來就是哭,哭老子哭兒子哭先帝,就是不為那幾個被糟蹋的姑娘哭。
祁歡聽得心煩,手邊翻開傅予湛早早批注好的章本,閉着眼睛就開始放:“禦史臺所奏屬實,祝侯爺所言也在理,依朕看,祝知年欺壓百姓,情節嚴重,故罰俸半年……”
咦。
祁歡眨着眼,發現奏折後頭又加了一行蠅頭小楷。
她擡頭,對上百官列首紫袍玉冠的太傅,同他确認了個眼神,繼續道:“……這半年去玉昌寺吃齋念佛,為幾位枉死的姑娘超度亡魂。”
折子到這兒就結束了,祁歡頓了片刻,到底沒忍住自由發揮。
她舔舔唇,眼睛盯着傅予湛,試探道:“早朝後拖出去先打二十個板子。”
诶,沒反應。
祁歡嘿嘿着搓了下手:“然後罷官……”
傅予湛眼皮掀起來了,警告地看她一眼。
祁歡:“……罷官倒不至于。”
———
退朝後,瞌睡剛醒的祝知年懵懵然就給太監拖出去了。
祁歡帶着常魏,撅着屁股蹲在偏殿門口,伸長脖子往外探。
沒多久,祝知年殺豬般的嚎叫就響了起來。
祁歡裝模作樣地說了兩句:“啧啧啧,幾個當值的護衛沒什麽眼力見兒啊。好歹是祝侯爺最寵愛的兒子,下手這般沒有輕重可怎麽行呢。瞧那小身板抽搐得,啧啧啧。”
常魏:“……”
陛下你小人得志的表情不要太嚣張哦。
宮中侍衛皆注重效率,二十板子沒一會兒功夫便打完了,兩人提着板子回去複命,走時還不忘抽走那張長板凳。
祝知年噗通一聲落在地上,渾身抽搐兩下,不動了。
祁歡等了一會兒,才擺手放邊上候診的太醫出去。
樂不可支地哼着小曲往回走,一轉身,對上一襲紫色官袍。
“……”
傅予湛站在半米開外,雙手攏袖,眉眼安然,不知站了多久了。
“陛下可解氣了?”
祁歡搖搖頭,誠實道:“還沒有。”
當初祝知年在青樓大放厥詞,将豐樂比作天邊彩霞,她長樂就是地上污泥,還口口聲聲寧願進宮做太監也不願娶她!
啊呸!
同傅予湛并肩走在青玉長廊上,祁歡到底沒有忍住,為自己的小肚雞腸辯了兩句。
“你最是知道了,我這人什麽都忍得,就是受不了被拿來同豐樂比。就算我是臭水溝裏的污泥,我也樂意,犯不着她天邊小仙女纡尊降貴将婚事施舍給我。”
傅予湛靜靜聽她說着,後面長篇大論都沒聽進去,只抓住了前邊的重點,側眸悠悠投過來一瞥:“說得是,你們之間的過節,我最是知道了。”
祁歡:“……”
這怎麽,猝不及防就翻舊賬了呢。
祁歡摸摸鼻子,心虛地不再說話了。
——
之後的日子慢悠悠過,祁歡每日都在傅予湛的壓迫下艱難求生,治國手段沒長進多少,耍賴撒潑的本領強了不少。
宮中各人見證着小女帝同太傅大人三天大吵兩天小吵,吵着吵着都習慣了。
時不時掐指算一算,啊初一了,陛下該罷課了吧,哦十五了,太傅大人該罰站了哦……
期間倒是有個不大不小的插曲。
被勒令在玉昌寺吃齋念佛的祝知年祝小少爺……被閹了。
聽到這消息時祁歡正恹恹地趴在玉石桌面上納涼,手邊一杯冰水往嘴裏送,聞言噗的一聲吐出來,瞬間站直:“你說什麽?”
常安面色紅潤地湊過來,攏着嘴道:“是真的,昨夜的事兒了,聽說今晨渾身血地給擡回府去了。”
祁歡不由自主想到了當年他自個兒放出的狠話:寧願進宮當太監也不娶長樂公主。
呦呵,烏鴉嘴了。
祁歡樂呵呵地咬了兩個葡萄,睨常安一眼:“見好就收,多了個兄弟也別高興得這麽明顯啊。”
常安抿唇把笑壓下去:“是。”
兩個人交頭接耳猥瑣地笑了兩聲,祁歡忽然覺出不對勁來:“不對啊,這等奇恥大辱,祝老狐貍早該到朕面前哭慘讨公道了,怎麽這會兒還沒動靜。”
“這……奴才也不知了。”
正好這時傅予湛過來,手中捧着十數個卷軸,随口問:“陛下想知道什麽?”
“無事無事。”祁歡收了笑,正襟危坐。
然而看了兩行,祁歡憋不住了,湊過去:“傅卿,祝知年的事你聽說了嗎?”
傅予湛睨她一眼:“嗯。”
“啧,你說祝麟安這回怎麽如此沉得住氣?難道不該上蹿下跳要把兇手斬于馬下麽?他這小兒子可是斷子絕孫了啊!”
傅予湛皺了下眉,不大贊成她口無遮攔地談論此事。
被她磨了一會兒,還是道:“案發當夜,祝知年正在禪房內……”他頓了頓,似是想找個含蓄的措辭,最終觸到祁歡洞悉一切興致勃勃的目光,放棄了,“……狎妓。”
祁歡啧啧啧:“敢在佛門清淨地幹這種事,我料想祝麟安也沒膽子來我面前哭。不過這女子膽兒也夠大,莫非是那幾名枉死姑娘的親眷?诶,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不對啊,說起來你當初加了這麽不痛不癢的一條,是不是早料到這一天了?”
她的問題一個個蹦出來,傅予湛不答,只把手中卷軸往桌案上一撂:“功課。”
“……”
怨念地盯着眼前半人高的卷軸,祁歡問:“這是?”
傅予湛抽出綁帶,展開的畫卷上栩栩如生正是一副青年畫像。
那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劍眉星目,英武不凡,唇角若隐若現的一抹笑意勾得人心頭直跳。
祁歡眼睛蹭地一亮,一頭撲上前去:“老師怎麽知道我喜歡這一款的!嘤嘤嘤太感動了!”
還有兩個月就是她的十九歲生辰。依照皇室傳統,驸馬的人選早兩年就該定下了,可祁歡在宣景帝面前實在無甚存在感,眼看着姐姐妹妹出宮立府,她的婚事還沒有個着落。
沒想到,傅予湛這帝師之責盡得這般周到!連婚姻都包辦了!
祁歡摸摸卷軸上的美男子,神采奕奕地問:“這位郎君姓甚名誰?年方幾何?可有什麽不良嗜好?”
傅予湛:“……”
他輕咳一聲,打開另一卷,上頭卻是個年逾古稀的糟老頭子,祁歡看着有點眼熟,正要說話,就聽他道:“登基以來,陛下似乎還未将朝中百官記住?”
祁歡又心虛了。
前幾日,中丞大人的獨子在煙花巷醉酒鬧事,被禦史臺彈劾了。傅予湛在晚間略提了提,讓她第二日上朝時敲打敲打,順便立立君威。
彼時,祁歡窩在龍床上昏昏欲睡,随口就應下了。
結果第二日,她呔地一聲指住前邊頭發花白的鄭太師,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罵了他一炷香,直把這三朝元老罵得渾身發顫兩眼朝天。
末了,祁歡還得意地沖傅予湛抛了個眼風,咋得,朕是不是特有氣魄!
傅予湛……哦,傅予湛壓根就不想看她。
最後這場鬧劇在太師揚言撞死在金銮殿上時匆匆結束。祁歡現在還能記得那老頭羞憤的眼神,認真道:“是朕愚笨。”
傅予湛點頭:“這裏是現任六品上官員畫像,請陛下明日務必背完。”
“好的好的。”祁歡乖乖應下來,頓了頓,看一眼外頭高挂的日頭,“怎麽是明日背?現在有事?”
傅予湛掃她一眼:“今日端午,晚上還要設宴,陛下忘了?”
祁歡眼神一飄:“沒忘沒忘,朕記着呢。”
身邊所有事都有傅予湛打點着,她還真沒放在心上。
祁歡摸摸鼻子,想起方才另一件事:“依傅卿所言,那名俏郎君也是我朝中官員?朕怎麽毫無印象?”
“他是鄒钰。”
簡簡單單四個字,立時把祁歡的花花腸子擰碎了。
鄒钰!
不就是那個實力強悍、後臺□□、妥妥的前任儲君嗎?要不是因為顧忌他,她當初也不會答應做這個皇位了。
啊!人生真是樹敵如牛毛啊!
見祁歡一副蔫蔫的樣子,傅予湛無奈地彎了彎唇,這幅色令智昏的模樣倒真是像極了宣景帝。
他敲了敲桌沿,道:“待陛下生辰過後,微臣便命禮部将京中适齡男子拟定一份名單。”
祁歡眼珠子一轉:“要長得俊的!”
“嗯。”
“得有幾分文采!”
“好。”
“不能太老了!”
傅予湛不冷不熱地觑她一眼,祁歡便不敢得寸進尺了,幹笑道:“傅卿這樣的就很好,按你來按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