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晚間暮色漸深,宮宴開場,一群衣着清涼的舞姬翩然起舞,為大家熱場子。
祁歡龍袍層層疊疊穿在身上,內心宛如一條垂危的死狗,面上卻還得雍容大度坐在堂前。
羨慕地掃一眼舞姬若隐若現的曼妙身線,祁歡偷偷摸摸地拽起腿上的布料。
一寸。
兩寸。
祁歡激動地吸了一口氣,晃了晃悶出汗的足踝,正準備再往上拉一小截,手腕一疼,她低呼一聲,刷地收回手。
傅予湛手中又是那把無處不在伸縮自如的小戒尺,眉頭緊鎖:“成何體統!”
祁歡摸着手,可憐巴巴地:“熱死了。”
已經入夏,端午宴上是不必穿朝服的,那些平日裏之乎者也禮儀廉恥的老匹夫,一個個輕衫博帶,恨不得袒胸露乳卷着褲腿躺倒在地。
一經對比,裏外五層的祁歡就俨然是全場火爐一般的存在。
她羨慕地看了眼傅予湛的青色衣袍,看着就很透氣。
她巴巴地看了兩眼,道:“傅卿這身衣裳料子挺好。”
看她這樣,傅予湛心裏又覺有些好笑。
垂眸望見她額角薄薄的汗,往身後使了個眼色,兩個宮女拿着羽扇湊近了一些。
祁歡鼓了下嘴,小聲說:“桌子底下也悶。”被他一瞟,哼哼唧唧地坐回去了。
如此,熬過歌舞曲樂,便是大家一同喝雄黃贈艾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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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歡站起來幹巴巴地念了兩句古語,緬懷了下先皇,端起杯盞一飲而盡。
剔透的“酒液”入口,祁歡呆了一呆。
臣子們一無所覺,跟着舉杯,而後開始恭維:“啊我們陛下風姿綽約”“我們陛下酒量驚人”“我們陛下一杯雄黃下肚眼睛都不帶眨的,實乃女中豪傑讓臣等慚愧啊”……
祁歡:“……”
慚愧你奶奶個腿。
她面無表情地搖了搖桌前的酒盞,看一看方才親自端酒過來的常安,又看看身邊這人。
明明舉着和她一樣的清水,卻怡然自得毫無破綻如喝着釀下二十年的女兒紅,怎一個裝字了得。
祁歡:“你終究還是将魔爪伸向了我的小安安。”
常安:“……”
傅予湛:“……”
“喝酒誤事。陛下的酒品令人堪憂,往後還是少喝酒為好。”
祁歡瞪大眼睛:“胡說八道!朕的酒量一頂一的好!”
“哦。”傅予湛神色很淡,一副我不相信你但迫于淫威我得給你面子的表情。
!!!
這個佞臣!
祁歡将杯盞重重一放,憤憤坐下。
宣景帝走就走吧,臨了還要給她尋個繼父回來,這也不許那也不許,皇帝做成這樣,也太憋屈了!
後半場祁歡悶頭氣惱,那小酒盞一口沒碰。
有人來敬酒,傅予湛還裝模作樣給她滿上,一副告誡的語氣:“程閣老親自敬酒,陛下不喝嗎?”
一旁的程閣老似乎聽見了狗兒磨牙的聲音,左右瞧瞧,烨華池旁哪來的狗。
再後來,再沒眼力見的人都看出來陛下同太傅之間暗流湧動了。
一些觀望許久的,這會兒就坐不住了。
祝侯的親家老爺章司馬樂呵呵站起來:“宴上正酣,陛下可要賜菜了?”
端午國宴,賜菜這一流程就堪比年中考核。
——愛卿這半年的辛勞引起朕的注意了,賜你一個佛手悟。
——愛卿這半年作死十分成功,給個翡翠紅玉回家啃玉米吧。
如此這般,朝臣更是暗中攀比:菜中多一顆紅豆那也是陛下對我的暗示啊!你看太守那一碗湯湯水水,有何前途?啧啧啧……
一時之間,數十雙眼睛齊刷刷盯着祁歡,眼神熾熱、真誠。
祁歡莫名其妙地摸了下脖子,放佛一時間被狼群圍住了似的。
她接過那本冊子,上頭是數十道名菜,菜名精致有趣,引人垂涎。前天她正背賜菜名單呢,沒背幾行就忍不住了,帶着良言夜襲禦膳房,将禦廚的存糧搜刮了幹淨。
此時腦中一片空白,祁歡面上倒十分鎮靜。
略一沉吟,一溜報了下來。
于是當朝相爺姓裴名紅钰,當仁不讓拿下翡翠紅玉——玉米。
鎮國将軍張釺,面如菜色領走纖纖拂柳樹——土豆絲。
六部之末的戶部小侍郎,百官冊上連姓名都不配擁有的一個小人物,不知長相如何戳中祁歡,大手一揮,佛手悟就這麽賜出去了。
小侍郎手舞足蹈,語無倫次地喊了兩聲娘,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場面一時失控。
祁歡倒是玩兒得開心,所幸也不是什麽正經的朝堂上的決策,傅予湛坐一旁睜只眼閉只眼任由她胡鬧了。
一串兒念下來,祁歡口幹舌燥,還是端着那就被砸吧了口清水潤喉,視線與傅予湛對上,得意地仰了下巴。
傅予湛唇角淺淺動了下。
孩子氣。
意外得了蘇燴一品的章司馬笑得眼都睜不開了,不懷好意地瞟了眼案頭空空的太傅,提醒道:“陛下,還未為太傅賜菜吶。”
祁歡扭頭,傅予湛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端着茶盞淺淺地飲。
祁歡自然知道登基以來,多少人明裏暗裏等着看傅予湛落馬。她同傅予湛每鬧一次別扭,朝上暗戳戳與太傅作對的聲音便高上幾分。
她抿唇想了想,折個中,挑個不好不壞的吧,手一揮:“賜太傅一份續八仙。”
全場寂靜。
傅予湛持杯的手一頓,濺出一波清水。
祁歡心裏咯噔一下,這個菜雖然靠後一些,食材都很名貴的呀,菜品這麽糟糕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