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祁歡企圖用苦肉計博取太傅同情的伎倆被識破,換來成倍增加的功課。

如傅予湛所言,增加課業負擔後,祁歡每日由早到晚徜徉在學識的海洋中,分不出半點精力糾結他跟祁凝的事。

不過長亭那日後,祁凝再沒有明面上找過傅予湛,至于私底下嘛……

奮戰在盯梢前線的良言立馬道:“陛下放心,兩人絕對沒有私下見面。豐寧長公主近來與鄭太師的孫兒走得頗近。”

祁歡不以為意,鄭太師那妥妥是親先帝黨,祁凝暫時在傅予湛這邊讨不着好,自然要在鄭太師那兒多活絡活絡。

她指尖在桌面輕點數下,對良言道:“你尋個機會去鄭朗面前透幾句話……”

良言剛附耳過來,身後忽然投過來一道影子。

祁歡一個激靈,豎起書本指給良言看:“你瞧這段,寫得多好!”

良言多聰慧的丫頭,立馬會過意來,連連點頭:“經陛下這番講解,奴婢也覺得此處甚妙!”

傅予湛好笑地看她二人一唱一和,并不揭穿,走到書案前坐下,問:“讀到什麽了?”

祁歡目光飛快往手裏書冊的脊頁瞥了眼,随口扯道:“讀到一條治軍麾下的手記,深感前朝周武将軍的果敢剛正……”

她自己都不知道胡謅了些什麽,誰知道傅予湛聽完,頗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看來這些天的确在用功了。”

太傅一滿意,日子就好過了。

午睡後,太傅派人傳話,帶她到山後的空地騎馬踏青。

祁歡原是閉着眼睛恹恹坐在龍床邊由良言服侍着擦臉,聞言刷地睜開眼睛:“什麽什麽?騎馬?踏青?我可以嗎?”

良言掩唇笑:“是呢,早兩天前太傅就将小馬駒養在後山了,還不許奴婢們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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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歡長這麽大從沒騎過馬,此時又驚又喜,從床上蹦起來,伸着手道:“快點快點,我要穿那條水紅色的裙子!”

良言笑着說好,梳妝時心下一動,為她上了一些脂粉,發髻上別了一只蝴蝶發簪。

她想,不說太傅心中對陛下是否有意,單就為了皇位,也得拉攏太傅才好。

祁歡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滿心滿眼都是出門玩耍,催促着畫完眉黛,她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

傅予湛穿了身绀色騎裝,牽着一匹半大的棕色馬駒等在竹林前。身後侍衛手中牽着另一匹高大駿馬的缰繩。

日頭隐在雲層中間,只投出些不甚明朗的光。

和風徐徐,十分适合踏青了。

他撫了撫小馬的額,似是自言自語:“別急。”

馬兒在他手心蹭了兩下,打了個響鼻以作回應。

過半盞茶功夫,身後竹林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轉過頭,就看見一抹水紅的影子在一片翠綠中竄出來,發間的蝴蝶雙翼随着她的跑動上下輕顫,如同一個花間仙子似的莽莽撞撞跳進視野裏。

只是這個花間仙子不能開口說話。

“嗷!我的馬!”

祁歡兩眼放光,風一般沖到跟前,圍着那匹小馬駒轉了兩圈。

小馬駒似是被她吓到,後蹄不安地動了兩下。

傅予湛伸手,安撫地順着它頸邊的長毛。

目光順着祁歡精巧的發髻、靈動的發簪,一路落在她飄逸輕薄的紗裙上,眉間微攏:“陛下就穿這身來騎馬?”

祁歡看了眼自己的裙子,不解:“這身怎麽了嗎?我很喜歡呀。”她摸了摸小馬兒順滑的背,伸開手臂對他道:“快快快,抱我上去!”

傅予湛原是打算正經教她用馬蹬的,一垂眸掃見她擺幅寬大的裙角,無奈地搖搖頭,掐着她的腰往上一送,将人側放到了馬背上。

如同拔地而起的小樹苗,視野登時便開闊了。馬駒略不安地動了動,被祁歡揉了兩下,乖巧地站定。

祁歡喜歡極了,抱着它的脖子問:“這馬駒叫什麽?”

傅予湛:“你的馬兒,自己取名字。”

祁歡一愣:“送我嗎?”

傅予湛淡淡嗯了一聲,牽着缰繩帶她往前走,今日學騎馬是不能夠了,也就走一走過瘾。

祁歡抓着半截缰繩,仍舊不可置信:“真的送我?為什麽呀?”

傅予湛回頭,對上她茫然懵懂的目光,确定她是真的不記得了,提醒道:“今日初七了。”

八月初七。

祁歡的生辰。

她出生得并不光彩,這麽些年除了幾個親近的人,大家都對這個日子諱莫如深。

祁凝每年生辰時候的排場她遠遠瞧過幾次,說不羨慕是不可能的。

她呆呆地坐在馬背上,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堵在心口。

她微紅了臉,小聲說:“生辰禮物呀?”

“嗯。”

祁歡更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道:“早知道這樣,上個月你生辰,我就不送你大烏龜了。”

當時她正在鬧脾氣,氣呼呼地沖到烨白池邊撈了只綠頭龜上來,往琉璃樽裏一擺,插上幾根水草,大搖大擺命人送到暖閣去了。

原以為傅予湛早該惱怒地扔了,然而某回到暖閣尋他彙報功課時,一眼就看見窗邊活力滿滿的綠頭龜,換了個大缸,鋪上水荇鵝卵石,大烏龜舒展着四肢在裏頭漂來漂去。

……

今日天光大好,日光不燥,山林間蟬鳴鳥啼,既是極靜也是極鬧,鼻息間還有沁人的花香。

傅予湛輕拉缰繩,領着小馬慢悠悠往前走。

祁歡有趣地感受馬背上的颠簸,偷偷垂眼去看他英挺的側臉。

不布置功課的太傅,其實真的很引人垂涎啊。

清風徐徐,祁歡趴在馬背上,伸出一根指頭戳了戳他的手背:“太傅從哪兒學的騎馬?”

印象中,太傅只擅文不會武,是儒雅派的清潤公子,如今穿上束臂卻有別樣的風采。

傅予湛解釋道:“在淄水的四年間學了些醫術,因外出采藥不便,便将騎馬一道學了。”

祁歡眼神發亮:“我聽說淄水的街市十分好玩,還有一種叫滋團的食物,是不是真的如書上說的那樣好吃?”

傅予湛被她充滿求知欲的眼神逗笑了,伸手摸了摸馬駒的耳朵尖,回憶道:“淄水确實逢三逢八就有街市,熱鬧程度同汴京相差無幾,不過花樣更多罷了。滋團的味道我已經記不清了,你若好奇,以後帶你去嘗一嘗。”

祁歡原本興致勃勃,聽到最後一句,腦袋耷下去了,拍着馬駒的頭恹恹道:“淄水離這兒千裏萬裏,我這輩子都去不了。”

聞言,傅予湛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半晌,開口:“祁歡,倘若你……”

話未說完,前頭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噠噠聲。

奇了,傅予湛帶她來踏青必然是全場禁嚴,還有人能在裏邊縱馬?

祁歡仰着頭望去,看清兩匹馬上的人,不由挑了下眉。

祁凝跟鄭朗。

兩人駕着高頭大馬,恣意揮鞭追趕,一前一後朝這邊奔來。

祁凝衣上的亮片在日光下粼粼發光,風吹起她微卷的發,明麗的容貌仿佛濃墨重彩勾勒,攝人心魂。

張揚恣意更勝從前。

自從得知那份密诏的存在,祁凝的小日子過得愈發滋潤并且嚣張了。

想來宣景帝也是可憐,明裏暗裏挑了兩個皇帝,結果一個是吃喝玩樂好吃懶做的草包,另一個麽,空有一副皮囊和傲慢無禮的教養,真論起政事,都是分分鐘領着大祈滅國的昏君。

兩人似乎是在賽馬,看見祁歡和傅予湛也是訝異,在丈外勒馬停下。

鄭朗下馬行了禮,祁凝卻不動,穩穩坐在馬背上睥睨過來:“陛下同太傅好雅興。”

祁歡心情好,不同她計較,笑眯眯道:“皇姐跟鄭大人也不錯,這是往哪兒去?”

鄭朗從旁解釋:“行宮對面正巧有爺爺的別苑,下官便邀請長公主同行參觀。”

祁歡心想,只怕參觀是假,密謀造反是真吧。

她揪着馬耳朵,繼續笑眯眯:“是嗎?朕倒不知太師在此地也有宅子,不知道能不能一同過去看看?”

鄭朗明顯遲疑了下,才道:“陛下賞光,是臣子的榮幸。”

祁凝看了眼祁歡累贅的裙子,嗤笑了聲:“以陛下這走法,恐怕今兒個夜裏也到不了那頭的別苑吧?”

祁歡不為所動:“朕不會騎馬。”

祁凝勾唇:“自然。父王帶我上馬場時,你還在冷宮陪你的便宜娘親呢!”

祁歡的神色一寸寸冷下來,眯眼看她:“嘴巴放幹淨點。”

祁凝只傲慢地笑,鞭子在掌心轉了兩圈,漫不經心道:“技不如人怎麽還惱羞成怒了?陛下您有興致,就這麽一點點爬上去吧。聽說你的娘親當年也曾經吊在馬車尾從韓府爬到了天牢呢。”

祁歡怒不可遏,抓着缰繩就要跳下去。

一直沉默站在身旁的傅予湛卻先動了。

他将祁歡抱下來,放在身後一直無用武之地的駿馬背上,踩着馬蹬借力,利落地翻身上馬,從後将祁歡圈在懷裏。

駿馬身量高大,兩人共乘一騎其實挨得并不很近。

祁歡聞到了他身上的檀香味兒。

傅予湛上馬後,并不去看臉色極差的祁凝,只低首對祁歡道:“想去別苑?”

祁歡愣愣地,嗯了一聲。

“好。”

傅予湛扯動缰繩,不冷不熱同鄭朗點頭示意了下:“先行一步。”

說罷,帶着祁歡縱馬往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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