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忘了

當前時間是——

池清摸索着伸出手, 找到手機, 頓時屏幕光仿佛薄刃切入雙眼。她眯了好一會兒眼睛,才終于适應了這突如其來的光亮。

……淩晨4:12,池清把手機放下了。

她從一個混沌的夢境中醒來, 腦子亂得像剛剛經歷了一場超強臺風的葡萄架,枝枝葉葉, 湯湯水水,七零八落一地狼藉。

過去的幾小時裏似乎發生了很多事,但眼下她有些分不清,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片段到底來自于現實,抑或自己腦中那方小小的舞臺。

屏幕上的數字跳成了4:13, 手機自動息屏,視野重新暗下。

池清在床上翻了個身,試圖翻攪起正在沉底的睡意。

——枕頭的高度有些不太對勁。

她下意識地扯了一下被子——熟悉的厚度和手感,但又微妙的……不是那麽熟悉。

池清清醒了一半,她從床上坐起,伸手開燈。

然而開關并不在那裏。她摸了個空,手指反而掠過一個什麽東西。“噗”的一聲,那東西軟軟地掉在地上。

在黑暗中靜默了兩秒後, 池清知道那是什麽了。

她從床上趴下/身,把它從地板上撿起,翻過來——那張誇張的鴨子臉正在對自己傻笑。

這是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毛絨娃娃,一直都放在她的床頭。

而她現在身在的場所,似乎是自己的老家——距離S市300公裏, 她從8歲住到18歲的地方。

那個魔術師說“想一下自己的家”的時候,不知為何,她腦中閃過的是自己小時候的房間。

緊接着,腦中那些淩亂的畫面全部串聯起來,碎片一一拼合了,過去幾個小時中發生的事無比清晰地重現。

那列火車上發生的事,不是夢,也不是臆想。池清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感受當時的情景一幀一幀地流過腦海。

她和金發的魔術師在公寓被那個空手能化作剪刀的女人伏擊,然後他們跳上火車,繼續躲避那個女人的追趕。

然後金發的魔術師帶着她跑過無數相連的車廂,在最後一節餐車裏,終于被追得無處可逃。

然後金發的魔術師發動了反擊,雖然有些波折,但依然順利擺脫了那個女人——然後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坐标錯誤,回到了老家。

想起這一切的同時,池清也完全清醒了。

也許應該給他發個信息,問問他在送自己回來後,自己是否也安全脫離了,她想。

然而令她驚訝的是,自己似乎并沒有對方的聯系方式,手機裏沒有任何一個號碼标注着“梅林”。

……那就算了吧。

池清起了床,輕手輕腳地走到房間門口,聽到主卧的方向隐約傳來爸爸的呼嚕聲。她又輕手輕腳退回來,關門,開燈。

過年的時候她回來過一次,現在房間的擺設還保持着當時的樣子。她小時候喜歡的玩具,小時候用過的課本,全都整整齊齊地排在櫃子裏——玩具都套着防塵袋,課本上貼着分類标簽。

她是個念舊的人,小時候的東西大多不會丢掉,也不準別人碰;還好家裏人都知道她的脾氣,就算是不懂事的小侄子,也不敢指着姑姑的櫃子要這要那。

池清走到書櫃前,隔着玻璃望着那些邊邊角角都被認真壓好的舊課本。然後她伸手輕輕挪開玻璃門,取下那本“初一·語文”,信手“嘩啦啦”地翻開,翻過那些“背誦全文并默寫”,和那些被悄悄塗改過的課文插圖。

每一頁上都是十幾年前的自己寫下的筆跡,劃過的重點,幾種顏色的熒光線條交錯縱橫,有些被水暈開,化成深深淺淺的色塊。

手指突然下意識地一停。

那一頁的空白處,畫着兩個簡筆小人。

以現在的眼光看來,只是兩個随手塗鴉的簡筆小人,然而對于當時的自己,應該算是一幅耗費心力的作品。

長了一雙日式漫畫水靈大眼的女孩子,和不知該怎麽畫卷發,索性在腦袋上打了一堆小圈圈的男孩子。

因為畫手不會畫太複雜的人體,所以兩人只是一左一右地并排站着;女孩子手中托着一個不怎麽圓的小圓球,小圓球周圍放射出短短的直線,大概是為了表示……這東西會發光?

池清又盯着這兩個小人看了一會兒,然後合上書頁,把課本放回櫃子裏。

和之前無數次翻到這一頁時一樣,她依舊不太明白,這幅畫是想表達什麽深刻的內涵。

也仍然想不起來,那個一頭卷毛的小人兒是自己從哪裏得來的靈感。

當前時間是早晨6點,池清已經靜悄悄地把本來就很幹淨的房間重新收拾了一遍,靜悄悄地拖了客廳的地板,靜悄悄地整理了冰箱,正在考慮要不要靜悄悄地出去買個菜的時候,主卧傳來父母起床的動靜。

池清想了想,索性把鍋一刷,開始做早飯。

——“你怎麽回來了?”

煎蛋還差最後20秒,就能煎到外脆裏嫩的時候,媽媽走進廚房了。

“什麽時候回來的?”她湊上來看看鍋,又看看池清,“昨天半夜?”

“昨天半夜,”池清說,“知道你們都睡了,所以悄悄摸進來,沒敢驚動你們。”

“女兒回來了?”爸爸也跟着走了過來,“怎麽突然回家,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事,”池清一邊說着一邊把蛋翻面,掐秒,“正好有假,不知道怎麽安排,一看機票便宜,就臨時起意回來了。”

她關了火,把煎蛋一個個盛出——每一個都是标準的黃白兩色同心圓,完美無瑕,就像她随口扯的謊一樣。

池清已經不想去統計最近這段時間自己有多少“先斬後奏”的請假條了——反正此刻自己身在300公裏外,杜雲葦就算飛過來抓她,也得花上半天時間。所以她厚着臉皮在家裏過了一個周五,順便過了一個周末——第一次在截稿日前翹班摸魚,真是舒服又刺激。

一邊擇菜一邊閑聊的時候她問媽媽,自己上初中的時候是不是很讨老師喜歡。畢竟在她的記憶中,從小到大遇到的所有老師,都對她十分寬容,甚至有些偏袒。

“哪兒呢,”媽媽說,“你不記得了?你剛小升初的時候多皮啊,我和你爸可沒少去你們老師辦公室報到——還有一次,你們老師連我都罵上了,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氣得我回來就把你打了一頓。”

“……還有這事。”池清說。

“你也是突然有一天收了心,然後才開始用功,才曉得要一門心思讀書的,”媽媽說,“現在想想,我們着急也沒用,你們老師罵也沒用,還是得靠你自己覺悟了,人才會出息。”

“……是這麽回事。”池清說。

周日下午,她和父母道了別,就大包小包地出了家門,奔赴火車站——因為“回去的機票不便宜”。

雖然這幾天過得還算開心,但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遺漏了什麽——但本來就是空手來滿手回的,能忘了什麽呢?

為了消除內心的罪惡感,她甚至還開了工作郵箱,處理了幾份稿件,可那種若有似無的因遺忘造成的空虛感依然在腦中揮之不去,就像走到半路的時候,總是記不清自己有沒有關好門。

就像明明在室內,能感覺到有風吹來,卻怎麽也找不到漏風的小孔。

池清坐在火車站長椅上,面前是川流的人潮,耳邊是規整的機械音——在報送進站車次,催促乘客檢票上車之類的事。

她看到一個年輕人在自動販賣機前買了一聽葡萄汽水,這讓她想起一個同樣喜愛這口味飲料的人。

再過幾天,等出刊了就試試聯系他,池清想,問問他現狀,還有當時的具體情況。

如果還能聯系到他的話。

——那種空蕩蕩的遺落感又出現了,池清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到底落下了什麽。

……還有,落在哪兒了?

自己記得和那個金發魔術師同行的每一個細節——包括他曾經住在自己對面公寓的事,除此之外,還有什麽事重要到不能忘記,卻偏偏被自己忘了?

沒時間讓她慢慢回憶,車來了,池清大包小包地檢票,上站臺,上車。

車廂十分空敞。一位路過的東北口音的大哥幫池清放了行李,她道了謝。然後列車和手機裏的歌單一起啓動,這趟一個半小時的旅行開始了。

池清戴着耳塞,望着窗外的站臺、人群、馬路、高架……那些景物越來越快地朝身後飛去,然後逐漸變成了麥田、小河、農宅、山林。

第二首歌開始的時候,她覺得渾身一沉,視野有片刻的模糊。

這大概是困了。池清趕緊揉揉眼睛,阻止自己在火車上睡着。

——她看到玻璃窗上落着一個倒影。

是一個小男孩,坐在過道那一邊的位置上。

池清下意識地轉頭去看。

那是個外籍男孩子,看身量大概十二三歲,頂着一頭亂糟糟的巧克力色卷發。他也和池清一樣,托腮望着窗外的風景。

是自己出門旅行的小孩?池清注意到他身邊的座位都是空的。

——不對。

确切地說,整節車廂裏,除了她和那個卷發男孩,所有的座位都空了。

車廂的環境也變了,不是自己剛剛坐上的高鐵,桌椅非常陳舊,窗簾還是老式的镂空花布——就像自己小時候的綠皮火車那樣。

……難道自己真的睡着了?池清又擡起手來揉揉眼睛。

自己的手也變了。

手掌小了,手臂短了,她又一低頭,發現自己要踮起腳尖,穿着瑪麗珍小皮鞋的雙腳才能夠到地面。

然後,身體不受控制地自主行動起來。

夢裏的自己跳下座椅,懷裏抱着什麽,跑到對面那個男孩子旁邊坐下。

對方馬上轉過頭來,眯起眼睛,露出一個細巧的微笑。

“你來了,”他說,“今天有什麽故事嗎?”

——非常意外,這裏似乎不存在語言不通的問題。

“我覺得那個世界應該有守護獸,守護獸非常厲害,能把全世界從災難中拯救出來,”夢裏的自己說,“但是我沒想好它是什麽樣的。”

說着,那一個自己取出了懷裏的東西——一盒彩色鉛筆,和一本橫線練習本。

面前的男孩子抿着嘴皺了皺眉頭。

“我想想……那麽厲害的動物,它應該會飛,”說着,他從鉛筆盒裏拿了一只藍色的筆,“那它應該有翅膀,有羽毛——羽毛還要會發光。”

男孩子在紙上畫出了一對翅膀。

“那它就是只鳥了,”夢裏的自己說,“也一定有很長的尾巴——很漂亮,像鳳凰的尾巴!”

然後自己也拿了鉛筆——好幾支,在紙上“沙沙”地畫出一束五彩的尾羽。

它也應該有頭冠——男孩子畫上了光芒萬丈的羽冠。

眼睛像星星,生氣的時候會噴火!——夢裏的自己給神鳥畫上了橙紅色的雙瞳。

兩人坐在一起畫滿了一頁紙,給那只想象中的,能拯救世界的守護獸創造出形體和能量。

“那……它是從哪裏來的?”夢裏的自己說。

男孩子又皺着眉頭想了想。

“既然它是鳥,肯定是從蛋裏孵出來的呀。”他說着,選了一支灰色的鉛筆,畫下一個橢圓。

……原來那幅畫是這個意思,池清想起了課本上的那幅畫。

(所以……自己認識這個小卷毛?)

夢裏的自己拍了拍手:“那小鳥要孵出來了!”

男孩子咧嘴笑了,又揮起鉛筆,在蛋上畫了幾條裂縫。

——“不行,”夢裏的自己突然轉口道,“它不能被孵出來,我的故事裏是有壞人的——那些壞人要找到它,就要把它抓走了!”

那個小卷毛歪了腦袋,藍綠色的眼睛眨了又眨。

“那怎麽辦,”他說,“如果它不孵化,你故事裏的世界就要毀滅了。”

夢裏的自己也歪了腦袋,咬着嘴唇,眯着眼睛,看看天花板,看看窗外,看看桌子,看看面前的小卷毛。

“那,我可以寫一個小英雄,神鳥守護世界,他來守護神鳥!”那一個自己“啪”地合掌,“就是你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你給我起個名字吧x10、有得感情x20、咩了個咩x22、冬菇醬x10 的營養液,給畫畫的小朋友倒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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