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立夏過後不到兩個星期,氣溫雖然有所回升,卻也還沒真正地熱起來。風裏仍然帶着涼意,不過這并不影響人們的衣着習慣。本是長袖長褲的季節,很多年輕的小姑娘已經穿了短裙,約了閨蜜或者男朋友在微微有點溫度的陽光下漫步。
談毓書盯着那些白花花的大腿,心中感慨倍生,于是乎趕緊裹實外套,騎着單車走遠。他沒年輕人那麽好的身體和精力,還是服個老,乖乖跟着氣溫減衣服。
陽光透過濃密的梧桐葉縫隙投下,在街道留下斑斑點點的痕跡,像落了一地的星辰。十年的時間,N市變化很大。原來空曠的地方拔起很多高樓,狹窄的街道也拓寬不少,只有那始終如一的梧桐樹,仍舊高大茂密。
他十年沒回N市了,前幾天才搬進新家,把工作也一并敲定之後,終于得空出來轉轉。
“Boosal,你知道你在意大利完全可以過得很好。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回去中國?”
Boosal是他在意大利用的名字,在遞辭呈之前,年輕的女老板從座椅上騰的起身,再三挽留他。
談毓書當時笑得坦然,“老了,想落葉歸根。”
“可是你才二十九!”
老板用新學的中文跟他交流,雖然聲調不能掌控得很好,但日常的詞彙并沒有問題。
談毓書笑了笑,“心老。”
拿着自己最後一份設計圖,規規矩矩放在文件夾裏,遞過去,“在中國,人們分別的時候會送禮物留念,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老板接過文件夾,沒有立即拆開,壓抑着欣喜,不确定地試探着問:“是......‘梧桐樹’嗎?”
談毓書點頭,“但願你會喜歡。”
“我對它豈止是喜歡!”
老板訝異之餘,也随之失落,“所以你用這麽貴重的禮物辭職,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回去了嗎?”
談毓書對着窗外的陽光發愣,“是,那裏的梧桐應該長新葉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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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眼看了一下老板手裏的文件夾,解釋道:
“我說的是樹,不是圖紙。”
他最愛梧桐,覺得它無與倫比的浪漫,不管夙夜春秋。
在斑駁的樹影下穿過,仿佛踩着通往城堡的紅地毯一樣,連肩上的陽光也是溫柔的。在那裏,他可以席地坐在路邊,對着一片梧桐落葉上的紋路發呆發整個下午。
在國外呆久了,人就變得比較念舊,看到丁點兒能勾起記憶的東西都欣喜若狂。
有人說,回得去的是家鄉,回不去的是故鄉。
在心底深處,他不願把N市這座夢幻的城市跟故鄉劃等號。
一路踩着單車騎過街邊的店鋪,挨着挨着數,有幾家是十年前就已經有了,他還依稀記得。但是畢竟時間遙遠,大多數也都翻修成精簡的樣子,招牌醒目。
拐進一條單行道,談毓書十分歡喜。這條路還跟以前一樣,仍舊是窄窄的有些破舊,只能同時過兩輛車。大概年代久了,泊油路上也出現許多裂痕,政府就把街道的一半圍起來修葺。故而,這幾天只能過一輛。到高峰期的時候,總是堵得不像話。
交通燈跳到黃燈,談毓書就握剎車停下。剛回國,很多東西還生疏地沒有從記憶裏解封,所以他處處都很謹慎,像第一次單獨過馬路的小學生。
只是他謹慎了,卻有人不謹慎。
剛停下,腳還沒踩到地面,一輛私家車就從後面撞上他。那車主想搶黃燈,趁着最後三秒鐘擠過去,後視鏡直接撞到談毓書的手臂,致使他重心一個不穩,摔了下去。
“哎!”
電光火石之間,額頭撞到人行道的臺階,牛仔褲的膝蓋也破了洞。談毓書痛呼了一聲,膝蓋像火烤一樣,一時間不能站起來。
那輛私家車還算有點擔當,沒有以光速逃逸,僅僅以火速逃逸。但跑出去一百米,大概是副駕駛的女人把車主罵了個狗血淋頭,又灰溜溜地倒回來。
“小夥子,你還好吧!”車主是一個中年大叔,滿臉漲紅,比談毓書還緊張。
談毓書坐了一會兒才爬起身,緩過了勁,發現膝蓋上的擦傷并不是很嚴重,僅僅把破洞的邊緣染上了血跡,血流的也不多,沒有到順着小腿滑落的地步。他猜額頭上的估計也沒什麽,于是不打算追究,“還好,沒事。”
大叔卻很着急,心虛得拱着背,“真的沒事嗎?你再自己檢查看看呢?”
“還好,您不用擔心。”
副駕駛的女人也下了車,跑到談毓書跟前,十分關心的樣子,“要不要我們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盯着他額頭上的擦傷,塗了厚重眼線的眼皮跳了跳,“或者你嫌麻煩的話,咱們可以直接私了,你看看多少合适?”
談毓書一時間有點懵,一般開車出了事都盼着息事寧人,很少有這樣上趕着......怎麽說,承擔責任?
“我真的沒事,不用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又強調了一遍,覺得這是最能平息事故的說法。
但是中年女人的下一句話就接上來了:
“那能不能麻煩你寫個證明,我們的車沒撞傷你,免得以後有什麽并發症後遺症之類的,咱們牽扯不清楚。”
談毓書發現自己沒有跟上節奏,看看男人又看看女人,才想起前兩天在網上看到的新聞,壓着隐隐的怒火解釋:“我不是碰瓷的。”
那對夫妻吃過虧,喋喋不休地陳述之前的經歷,類似“當時說沒事結果之後又訛上來”,企圖讓談毓書換位思考,體會他們真的不容易。
這條路的車流量本身也不小,分岔路口的這場事故,無疑把馬路堵得嚴嚴實實。大概十五分鐘後,狹窄的車道已經堵得不像話,後面的私家車不斷鳴笛催促。混着大面積的霧霾,壓迫着心髒,讓人無端端生了一股煩躁。
女人望了眼不見尾巴的冗長車隊,回過頭,直接朝他腦袋上扣了帽子,“小夥子你看,這事兒不解決人家都過不了,咱們也不能這麽自私,占着人家的時間是不是?”
談毓書不想理會這兩個人,拍了拍褲腿上的灰塵,扶起自行車,語氣強硬了幾分,“你們不用擔心,我連車牌號都沒拍,什麽都不會做。”
但事情沒解決,男人當然不會放他走,直接上前摁住把手,臉上笑得和善,卻不容推拒,“小夥子,不是我們為難你,口說無憑,你不留個字據,我們也不能安心是不是?”
女人趕緊從包裏掏出紙筆,賠笑道:“要是你嫌麻煩,前面我來寫,你只管簽字就行。”
要放在以前,談毓書斷然會跟他們勃然大吵,不辯出個你高我低絕不罷休。就算打得頭破血流,也要咬着牙齒撕下對方一塊肉來。但那個只顧一時爽快,感情濃烈得不像話的談毓書已經死了。他望了眼黑壓壓的“車龍”,盡管心中不樂意,最終還是答應。
忍一時風平浪靜,老話總是沒錯。
女人欣喜地趴在引擎蓋上奮筆疾書,空氣陡然安靜,談毓書對着時不時賠笑的男人,說不出一個字,于是開始低頭盯着鞋尖。
他沒看到,“車龍”裏突然有個身材修長的男人推開了車門,西裝革履,步伐如王者一般沉穩,經過十幾輛車,停在他們三個身邊。
“——不好意思,可否請你們快點解決?”
談毓書一震。
這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