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不好意思,可否請你們快點解決?”
談毓書一震。
這個聲音!
低沉從容,仿佛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霸道的自信,這樣的音色和語氣,談毓書只能想到一個人。
那個人,深深紮根在他的腦海裏,刺入骨血。他曾經想徹底拔除,撕扯到血肉模糊也在所不惜,卻發現,皮掉了,肉爛了,他還是在那裏。
像是被下了詛咒一下,心髒被一只嶙峋的手抓住,談毓書下意識攥緊了褲腿,不敢擡頭。
不會是他的,沒有理由,不應該,也不可能。他不斷給自己這樣的心理暗示。
女人洋洋灑灑寫完了,連忙笑着轉過身,把角落特意留給談毓書,“就好就好!這小夥子簽了字就行了!”
那來人看向談毓書,眼睛裏都是淡然與陌生,沒有半分異樣,“那麽,能請你快點簽字嗎?”
談毓書又一愣——是沒認出來嗎?
還是......裝作不認識?
應該,後者的幾率比較大。
他只覺得頭皮被盯得要燒起來,呼吸的空氣也變得越來越稀薄。來不及細想,倉促接過字條,三兩下把名字寫上去,交給女人。
那對夫妻終于心安理得地走了,但催促的男人還沒有離開,只盯着談毓書發顫的手指,似乎等着他開口。但談毓書就像個站在斷頭臺上的罪犯,仍舊低着頭,思考着要怎麽打招呼。
若無其事地侃侃而談:“嗨!好久不見!”
還是就那樣潇灑但懦弱地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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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這都是他想多了,人家都沒認出他,畢竟......時間過去那麽久,他剛剛也一直低着頭。
沉默了大概三分鐘,身旁的汽車一輛接着一輛過去,談毓書終于怯懦地擠出一句:“對不起,耽誤你的時間。”
那男人輕笑了一聲,有幾分諷刺的意思,“比起十年,二十分鐘不算什麽。”
說完了覺得不甘心,又把那兩個字完好地回敬給談毓書,“是吧,談先生?”
“談先生”三個字像一根長箭,突地刺穿他,鮮血淋淋。
男人的聲音很低,壓得談毓書心口像堵了一塊石頭,堵得沒有答話,最後只能讪笑兩聲,跨上單車狼狽地逃掉了。
這場意外,讓他像個花了妝的跳梁小醜,自以為潇灑,卻懦弱到極點。
回來才第五天,他以為不會這麽快,起碼不會在這樣一個尴尬的場合。就連在對方婚禮上,也好過現在,從未設想過的局勢像隕石一樣把他砸暈,明明平時都收拾得一絲不茍,單單今天摔得狼狽又不堪,卻遇上了。
好不容易逛街逛出來的好心情瞬間支離破碎,看來之前去廟裏燒香拜佛乞求的福氣在路上耽擱了,延遲到貨。
“談毓書,為什麽死的不是你?”十年前,眼前的男人抱着母親冰涼的屍體,這樣诘問他。
其實他也反複自問,為什麽不是他呢?
為什麽活下來的偏偏是他呢?
為什麽被噩夢束縛不能解脫的人,是他呢?
他也不想,不情願。
誰會相信呢?
起初,他覺得世界充滿誤解,充滿不公。他一定是上輩子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才遭到輪回報應,黴運通通沖着他來。随後,時間淡化了這些情緒,歲月模糊了怨恨。他覺得活着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既然活着,就該為值得的人活着。
但,誰是他值得的人?
談毓書苦思冥想了十年。
好像有結果,但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那句“比起十年,二十分鐘不算什麽”是什麽意思?
恨不得他去死的人,為什麽會計算時間?
陸博淵,為什麽?
................................
談毓書到家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單車的龍頭被撞得有點歪,他憑着感覺矯正,掰來掰去,感覺差不多了,上鎖。
換在平時,他肯定會找來說明書和工具箱,拿着量尺一毫米一毫米地把量,像做工藝品一樣,每一顆螺絲都要擰得恰到好處。只是今天,他沒有心情。
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換短褲,拿碘酒把受傷的地方仔細擦拭。塗完之後他發現忘了洗澡,于是又進去浴室。洗到一半發現忘了拿換洗的衣服,于是又裹着浴巾去卧室。找着找着發現他這樣半裸沒有關窗,又去關窗戶。
腦袋裏像是被捅了馬蜂窩,嗡嗡作響,一團混亂。談毓書直接用涼水往頭上沖,不顧額頭上的傷口,一邊沖,一邊用力拍臉:
“冷靜......談毓書,冷靜......”
很久之前,陸博淵看他一身泡沫沖進卧室找衣服,指着大開的窗戶勃然大怒,“談毓書,裹片浴巾很有安全感是不是?”
當時,談毓書還是無拘無束的小張飛,他理直氣壯地叉腰,“你老婆這麽好看,不露一露多虧啊!”
陸博淵沒有說話,只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拉上門窗,直接把人扛到床/上狠狠教訓了一番。
吃一塹長一智,那之後,談毓書每次洗澡都會記得帶衣服。
只是今天遇到的事情多,剛好又忘了。
......................
談毓書對着鏡子,把額頭的傷口也塗上藥。然後扒拉下來幾縷留海,把紅色的醜陋傷口遮住——盡管是二十九歲的老人家,他還是比較注重儀表的。
擡腕看表,十一點。翻了翻才買回來的冰箱,空蕩蕩的沒什麽食材,還是打算出去吃一碗馄饨。小馄饨加湯包是他食譜裏排的第一位,在意大利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賣馄饨的店面,但是味道跟在N市的還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在一家“郝記金陵小吃”停下,店面不大,但生意爆棚。在談毓書的認知裏,這種小店的味道一般都很不錯。
好心情是吃出來的,他決定傾家蕩産,大吃特吃!
推門進去,打量着牆上的豐富菜單,鐵了心要大吃特吃的某人點了老掉牙的配置:“老板,一碗馄饨,一份湯包。”
很廉價的吃法,卻讓他心心念念了十年之久。
老板還在對賬單,眼睛不斷在賬本和計算器之間打轉,腦子裏抽出一點空閑,匆忙問:“馄饨要大碗還是小碗?”
談毓書毫不猶豫,笑着露出虎牙,“大碗。”
生意好,老板自然心情好,擡頭沖談毓書一笑:“正好二十!現金還是支......”
待看清對方的面孔,明媚的笑容瞬間消失,頓了足足半分鐘,“談毓書?”
談毓書從菜單裏抽出眼神,愣了愣,認出面前的老朋友,“......郝南?”
頓了頓,又問,“這家店是你開的嗎?”
叫做“郝南”的年輕老板沒有搭理他。
他往四周看了看,只有六十平米的小店坐滿了顧客,于是由衷笑道,“生意這麽好,不錯啊!”
郝南聽到稱贊,并沒有覺得高興,反而啪得把計算器扔到櫃臺上,冷下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