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姑娘,不會演戲,就別演。”說起來,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方輯說話。

雖然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叫方輯。

讓我想想,我那時候是怎麽回複他來着?哦,對了。

“我又不是戲子,為什麽要會演戲?”

我還記得那天陽光很好,趕也趕不走的知了不知在哪棵樹上不知疲倦地叫着,惹人心煩,我叼着根不知名的野草靠在府牆上,斜睨着高我半頭的方輯,不知道這個小子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點出我在演戲,在我看來,左不過是看着我那假惺惺的兩個姐姐噓寒問暖心煩,裝作吃壞了東西早早遣了她們走,看着她們雖帶了分緊張卻掩不住欣喜的目光,我覺得挺沒趣兒的。

有那會子和她們耽誤功夫的時間,不如自己出來找點事情做。相信兩位姐姐即使再不喜歡我,也不會願意我在吃了她們帶來的東西後出事,看我身體不适定是不敢報到長輩那裏去的、甚至還得千方百計防着有人來看我。這正好方便了我。

只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子,他到底是要幹什麽?

“你剛剛的表演實在是不像,你應該學會……嗯,出虛汗的感覺,臉要一點點褪去顏色……”方輯微皺着眉,像是很認真的給我講解着,我覺得莫名其妙。

“我又不是戲子,為什麽要會演戲?”我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

我看着他正比劃着的手僵住,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眸突然流轉為墨一般的黑,嘴角閑适的弧度漸漸收斂,生氣仿佛被抽走了一般。

他一身純白色衣袍,明明是世上最純淨的顏色,卻在瞬間籠上了一層陰氣,——但這一切、幾乎是瞬間、就消失了。

“你以為你剛剛的表現能騙得了她們、騙得了宅子裏那些更精明的人麽?”方輯的表情又恢複了剛剛的清淺,帶着他這個年齡應有的半分稚氣——其實他左不過是十七八的年紀。

“我本來也沒想着演戲瞞她們啊,縱使她們看出來又怎樣,還能怎麽着我了不成?”我回答他,也是有心激一激他。不過這的确也是事實。

我撩了撩頭發,有些煩躁,本是出來玩樂的心思被他這麽一絞也是毀了,枉我還特意換了從三哥那裏偷來的男裝——可我也知道那是被他默許的了。

“你一個姑娘家的,這麽一個人跑出來,出點事兒怎麽辦?”方輯好看的眉皺起,神情竟有些像我那大哥。可不知怎的,在見識過他那一瞬的詭異之後,我下意識不想直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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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勞您費心。”就算沒他這番話,我也是準備回去了。唉,真沒勁。

拍拍手上的灰,花了幾秒鐘緬懷了一下來之不易可惜如此短暫的自由,準備還是翻牆回去。

我低着頭又嘆了一口氣,一擡頭,卻瞥見方輯的臉在陽光的照射下晃的五官都不太清晰,柔和的暖陽卻沒有中和他淩厲的氣勢——這個人越沉默、越犀利。

見我看他,他又變回了一副不太贊同我偷跑行為的樣子,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也覺出了幾分不對勁。

不過,誰又會在意他呢?

我實在是不太需要人擔心的,袖中兩枚小飛镖是三哥調試過無數次的,他說只要角度不差太多,讓對方喪失攻擊力是沒問題的。要不是看他的确沒什麽不軌的企圖,估計我飛镖早就飛出去了。

不過真的,這個人閑的沒事管我是不是在演戲幹什麽?我從來不覺得,有什麽值得演的。

天色有些晚了,夕陽很燦爛,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長久以來養成的禮貌,我還是沖他笑笑,即使聊了這幾句我還是不懂得他想要幹什麽,為什麽要指導我怎樣演戲。

攀着被我鑿出幾個凹陷的牆,我最後又看了看這個人。他一襲白衣衣袂飄揚,被風卷起的墨發遮了半張臉,那露出的一只眼睛不帶什麽情緒的看着我,微涼。

“小今,”我正神游天外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時,忽然聽見有人在拍我的房門,看這拍門的力度應該不是一小會兒的事兒了。

“來了來了,”我扔下手裏看了一半兒的本子,跑去開了門——要不我十分懷疑這門還能不能堅持的住。

“小今小今,你在幹什麽呢?我這兒叫你半天了也不見你應一聲。”阿春的聲音清脆,卻還沒等我回答,就想起了正事,“诶對了,張叔讓我來問你,新的本子看完沒有。”

“哦看完了,”我撒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

“那就還是老樣子,張叔讓你去演那個将軍,有幾場戲要戴特別沉的盔甲,你這兩天得去練練。”阿春學着張叔的口氣給我複述,我忽然覺得這個丫頭也是挺有天賦的。

本來是想一口應下的,畢竟這大概是我離開前最後一部戲了,但轉念又想起剛剛看了一半劇本,一種從未有過的沖動讓我開口:“你去和張叔說一聲吧,我想演小秋。”

其實這話出口之後,我也驚了一下。三個月以來,我從來沒有對自己的角色提出過意見。

到這裏的第一天,張叔說我眉間有女孩子少有的英氣,愣是給了我男性的角色,之後就再沒變過,我也就演了不少的負心漢。

說起來,這酒館中的說書先生是自小就見慣了的,小時候偷跑出來也聽過幾場。說書先生一把折扇一塊驚堂木,倒也是能把這故事講的繪聲繪色。但是也就是講講這武俠江湖罷了,我聽過幾場關于風花雪月的故事,真是沒了味道。不過到也沒準兒是因為我從未完整地聽下來過吧。

但不知從何時起,忽然多了種表演形式——演出來。雖說在這之前已經有了更偏向日常生活對白的戲劇,但真正完全走向生活與寫實,大概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兒。聽說是在什麽地方發現了個盜洞,財寶被拿的差不多,倒是發現了點劇本。據考距今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然後這不知是什麽時候先人的娛樂活動,又被拿出來——不過都是聽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阿春聽我這麽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估計她也驚着了。“小今……其實那個将軍挺适合你演的。這樣吧,我先去告訴張叔一聲,要是不行,你就還演将軍。”

我沖阿春笑笑,算是默認了她的意思。

關上房門,我捏着那幾張紙,半卧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太陽火辣辣的照着,頓時有點恍惚。

我為什麽要演那個小秋?也許是因為有些相似的經歷——在我讀過的那一半兒本子裏,小秋和我一樣,都還是個小姐身份,都還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也或許是因為,我們名字中那個共同的“秋”字。

江盛秋,我的名字。

據說是因為我出生在盛秋。

當年,他們把所有好東西都給我。從小到大,他們不強迫我做任何事情,從我的出生好像就是一場浩大的盛事——但畢竟是秋天,就算再繁盛,也掩蓋不了将要一步步走向衰落的事實。

這個姑娘,這個戲本中的叫做小秋的姑娘,也擁有這個可憐的名字。

後面的劇情,我不用看也能猜個九分。大概是家道中落或者是被什麽小人陷害,從世家小姐直接跌到谷底。和青梅竹馬的将軍不得不分離,演一出有情人成不了眷屬的凄美故事,搏觀衆的眼淚。

這劇情一點也不新鮮,我都不知道自己演了多少次了。但以前所有的相似劇情中,我演的都是類似将軍的那個角色。

畢竟真讓男子女子同臺演戲還是會被人诟病,就只能讓女子硬着頭皮上了——演的不倫不類倒是真的。

終于有一次,我也能本色出演一回。我也想試試,想證明方輯給我下的那個定義是錯的。

但那畢竟是方輯說的,他那麽篤定的。

真煩人。突然有點想念以前的日子了。但以前的日子是什麽樣來着?家裏旁系的幾個姐妹有事沒事的來找我的麻煩,自以為聰明的給我使點兒絆子,她們樂呵呵的,我看着她們也樂呵呵的。

大哥沒事總皺個眉頭,特別愛說教,每次看到我一身髒兮兮的樣子就總要苦口婆心的勸我一番,雖然他也知道我聽不進去。他的說教大概是已經形成習慣了。

三哥比我大三歲,是家裏和我年齡最近的。他滿世界地搜羅稀奇古怪的東西給我,在我出去玩兒的時候給我打掩護,給我準備防身的東西。

這大概是最尋常的家族配置。

沒錯,我前多少年的生活,就是一部宅鬥史。每天幾乎都重複着前一天的生活,即使我經常跑出來亂逛,也沒什麽新鮮的。

直到我遇到方輯。

直到後來發生的那些事。

我還是靜下心來把本子認認真真看完,基本不出我所料,只是沒想到這個叫做小秋的姑娘最後竟然不是和将軍糾纏到死也不是為成全他默默離去,而是接受了一個無名學子的追求,放下這些恩怨過日子去了。

過程極盡狗血之能,結局卻沒弄成個轟轟烈烈的,讓人有些不明所以。這樣的劇有人看麽?這個小秋感情的轉變是不是太快了?還有難道不應該交代一下将軍的結局嗎?啥時候張叔也知道“留白”和“戛然而止”了?

方輯特有的笑容忽然在我眼前掠過。

“小今!張叔叫你下去,你去試試吧!”阿春的拍門聲又一次傳來。

我又一次堅定,這真的是我留在這裏的、最後一場戲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更啦!明天再更一章,之後就是隔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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