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回憶了多久,老頭兒也就在我對面坐了多久。

好在要了壺好茶,他還不至于無聊。

“怎麽了?想起什麽來了,突然連故事也不聽了。”他問。

“沒什麽,陳年舊事,不在意已久,突然想起來沒想到這麽清晰,一下陷進去了。”我答。有一段時間我昏昏沉沉,師父找了人給我看病,說是情緒波動過大恐是傷到了記憶,只剩了些模糊的碎片。

全是胡扯。

我一件記的比一件清楚。

“我倒也不知道你想聽哪段兒,就順着講吧。段烨奪了昌遲,昌遲投降。這一降可是立威了,這之後幾城簡直聞風喪膽,段烨乘勢……”

“謝謝您了。”我打斷,突然興致缺缺,不想聽了,“您書說的挺精彩,只是身在鄭國,為您自己着想下,別再說這個了。”

老爺子挑眉:“那這茶,您算是白請了?”

我笑了笑,不甚在意:“沒事兒,您喝着高興就好。”

如今的小今有一技之長,能養活自己,還能閑的沒事發個善心。當初的江盛秋呢……想孤身一人殺上京城,卻連最基本的路費都沒着落,活該被段烨罵自不量力。

別了老頭兒,我就按照以前的計劃,接着走。

一個地方呆久了,總會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安逸感,人就憊懶下來,少了點精神氣兒。

我已經夠無知無覺了,不想徹底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我終究不能像方輯一樣,說抽離就抽離,把生活過得像戲一樣。

師父當年其實就該帶走我。

我現在呆的這座城市叫花禮,離京城沒多遠了,算是距離京城最近的大城市,也是很多客商落腳的地方。做最後一次整頓,然後就能沖着京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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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裏的馬車也特別多,有的幫忙往京城帶點貨的順便就會拉客,專門做這種生意。

我就在城外轉了轉,和一對兒母子湊了湊,一起往京城去了。

說是母子其實不是很合适——母嬰更好一點。這婦人抱着兒子,很疲憊的樣子。我估摸着,孩子這麽小,估計她年歲也不大,看着卻很是憔悴。

好在孩子這時候還比較乖,她抱着他,能松一口氣。

我見孩子安穩,小聲問:“您這是從哪兒來啊?”

剛剛上車的時候我們交流了幾句,我覺得她口音有點遠。孤兒寡母的,不是大事,一般不會跑這麽遠。

“唉,”她嘆了口氣,“我有一個舅舅在京城,這不是投奔他來了嗎。我母親遠嫁到南邊,我出生後就沒回來過。我丈夫出門做一樁生意,那時孩子剛出生……就再沒回來。一個随行的小厮跑回來說,他……死了。”她抹了抹眼淚。

我有點後悔問了這個問題。

我十分缺少感受能力,對于別人情緒的感覺弱而遲鈍——可能是因為我遲鈍、于是總有種別人也不會那麽在乎的感覺。

大概是矯枉過正。那些關于豐富與沉痛的感情被壓得太深,硬生生把曾經那個跳脫不屑于掩飾卻又敏感細心的小姑娘,逼成了如今寒涼不知的樣子。

早知道這個問題會是如此答案,我可能不會問——但推測出是這種情況并不難,我只是懶得想而已。

沒人再護着我、我一個人生活了,竟然比小時候更無遮無攔。

可是這位大姐卻沒多在意。有這個膽量獨自來京的人,也不會被我無意一句話傷到了吧。

“小厮說,他交待我趕緊離開,那裏會很危險。他都……都用死來向我诠釋什麽叫危險了,我能不在意嗎。急急散了所有奴仆,自己走了。”

“您身邊就沒留什麽人?”我奇怪。

她搖搖頭:“本來想要帶的。但是遠上京城投靠,不好還自己帶着下人來。與其到了這裏再趕人走,不如早早遣散,那邊他們熟悉,沒準還能找份營生。京城人生地不熟,據說還門第偏見嚴重什麽的……我別害人家啊。”

這倒真是個好心人。

可是好心人多是委屈了自己。

路上無聊,我們多聊了一會兒,也漸漸熟悉起來。

我知道了她叫謝景玫,家裏是茶商,丈夫是招來的上門女婿。這是他們的第二個孩子,第一個孩子三歲時重病離世了。然後成親第五年,她的父母也在一次外出時為人所殺,至今都沒有找出兇手。從那之後,家裏的大小事情就多由她做主了。

原來是這樣厲害的女子,我感嘆。

我從她的身上,依稀看到了我母親的影子。邵家的大小姐,那是何等的驕傲。我希望我能像她們一樣堅強。

謝景玫拍着兒子的襁褓,嘆了口氣:“袁林雖然雖然是父母為我選定的夫婿,但我們婚後很是相愛……事情都過去很久了,其實我已經不會像一開始那樣傷心。可是一直以來,也沒有機會找人說一說這些事,一時沒忍住情緒。請小今姑娘莫要見怪。”

我擺擺手,然後也輕輕杵了下那孩子的臉蛋:“沒什麽的。對了,這孩子有名字了嗎?”

“還沒有起。他父親走前我們有過商量,但還未決定他就出了事。當時想了一個‘秋’字,其他……”

“不要用‘秋’好不好。”我突然打斷,實在是有點不禮貌。

謝景玫疑惑地看着我,我真是尴尬。

要怎麽說?難道說我的名字裏也有個秋字、我認為這很不祥嗎?可這又有什麽關聯,我有何必要把自己的認識加在別人身上。“景玫姐啊,對不起,因為以前有個……”我努力想着該說什麽話圓上,但腦子還沒轉過來,倒是她先笑了。

“出了這樣的事,我怎麽還會用以前想過的呢。”謝景玫有點悵然的樣子,“其實是我一直喜歡這個字,便想用在兒子身上,袁林是不太同意的。他說秋雖收獲,但也衰落,可最終還是想如我的意。”

“小今啊,其實我自出事以來就再沒想過兒子的名字,還是你提起我才意識到,他還沒有個名字。”謝景玫撩起簾子,看了看窗外,“認認真真苦想那麽久的名字用不上,倒不如撞一個。反正我們已經是這步田地,何必還那樣正式。既然是在花禮想起這件事的,不如就娶個‘禮’字吧。到他這一輩,從‘思’,那就叫‘謝思禮’好了。”

我怔住。因為我無意間的一問,竟然就讓這孩子有了個……和我有那麽一點關系的名字?

我愣愣的,見人決定了也不好說什麽,可是一種莫名的責任感讓我惶恐。

謝景玫見我這副樣子,把兒子遞給了我抱抱,吓我一跳,連忙接過。她說:“我見你,就覺得有緣,要不也不會與你拼一輛馬車。”

這我當然知道。茶商家中大多富貴,而謝景玫一個當家主母,還解散了諸多奴仆,一看就是有錢人家。

可能真的有眼緣這種東西吧。

我在包袱裏摸了摸,摸出一個小玉件兒來,塞到了謝景玫手中:“我猜你們一路風塵仆仆,一定沒時間在花禮看看吧?這是我在一個攤子上随便買着玩兒的,沒多少錢也不珍貴,但到底帶着點兒那麽花禮的特色。既然他有這麽個名字,就送給他好了。”

這禮物其實挺拿不出手的,都算不上雕了個什麽像個什麽,純粹是因為我覺得長得挺好看的。不過我也找不到什麽更好的東西送,這個還算有點意義。

謝景玫眼睛一亮,找了塊布包起來收下:“謝謝了,改日我找人做成吊墜。”

我笑笑,感覺有變得溫暖一點。

“那你呢?來京城幹什麽?”謝景玫問。

我思考了下,說:“其實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想來這裏看看、并且覺得我早晚會來的;後來來到京城好像變成一個我必須要完成的任務,可那時的我已經沒有能力來這裏;至于現在……可能這已經成了個執念吧,沒有為什麽,就是想來看看。”

我好想知道京城是什麽地方,住在這裏的,都是些什麽人。

可我好不喜歡這個話題。

我也往窗外看去,放眼望去全是農莊:“你們那裏不是這樣的吧?都是茶樹嗎?說起來我從來沒有見過茶樹啊。”

謝景玫善解人意地順着我的話說下去:“這邊的土地不适合種,不同的土種出的茶樹、茶葉的味道是不一樣的。”

“我還沒有去過你們那邊啊。”我走了很多地方,可那邊的風情我卻從未見過。

謝景玫笑笑:“這有什麽的,以後要是有機會,我帶你去。”話落,她有皺眉,心事重重的樣子,“可我離開的時候沒覺得那裏有什麽不對勁,直到現在,也沒覺得有什麽問題啊。”

放棄了那麽多毅然離開,卻不知道為什麽——這份魄力和對丈夫的信任,我真的佩服。

“總有原因的,”我安慰,“說起來,您那邊,是不是也是邊境了?”

“沒錯,”謝景玫點頭,“山的另一邊,就是大秦的土地。”

大秦。

我歷史方面的書讀的很多,知道從前我們鄭國這塊地方也是大秦的。曾經的大秦是真的幅員遼闊,數百年前大秦嘉成帝并諸國而成大秦。但現在卻因為各種原因,分裂的厲害。

那也是一個我一直很有興趣的地方,好想去看看。

真的希望我還有那麽多的時間,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一路上和謝景玫聊着,時間倒是過得飛快。其間謝思禮醒過幾次,倒是十分乖巧,不怎麽哭鬧,和我見過的一些弟弟妹妹大不一樣。

就這樣,我們接近了京城。

車夫駕車速度慢了起來,我想着是快到了。不想,車夫突然說:“今天怎麽回事,前面隊排的這麽長?二位和小公子且等一下,我去前面看看情況。”

謝景玫允了,他去,而我掀開車簾一看,人是真的不少:“奇了,我聽說京城早免了路引啊?”這事三哥講過的,他說自免了路引,京城做買賣的多了起來,出來進去方便多了,不像以前那樣麻煩。

“我們走向京城的買賣也不少,沒聽說過要查什麽啊。”

難不成出什麽事了?

馬車呼的一晃,我以為是車夫回來了,正要細問,忽然簾子被拉起,閃身進來一人——

“姑娘,別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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