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謝景玫一下捂住了思禮的嘴,我的手摸到了小匕首,可看見來人,我的匕首卻拔不出來了——
是我在花禮的茶館遇見的那個老頭兒。
他怎麽也在這兒?而且看上去比我們還要先到?
這身手矯健的,怎麽看怎麽不像個說書先生。他到底是個什麽人?來這兒幹什麽?
諸多疑問湧上來,我實在是有點混亂,覺得自己可能無意中觸及到了什麽我一點也不想知道的事情。
謝景玫比我反應要快,她先是指了指孩子,示意這兒有個不是說閉嘴就能乖乖閉嘴的人在,別吓着人。眉間的沉穩與氣勢,不知比我強了多少倍。
我那一瞬間的感覺,竟然是一種神奇的羨慕。這大概就是我一直追求着卻怎麽也達不到的一種境界。我喜歡這樣的人,這種冷靜讓我覺得一切盡在掌握。
也是挺可怕的。當年那個好奇而有拼勁兒讨厭循規蹈矩的小姑娘,竟然一步步地走到了這步田地,覺得一切不出意外才是最好。
老頭兒大概是我們沒有上來就驚呼喊人,知道還有商讨的空間,便也放松一點下來,輕輕開口:“我想讓你們幫我進城。”
這個目的我一點都不意外。無論是劫道或者其他什麽目的,都沒有在城門前才現身的道理。大概是到了這兒才發現不知道為什麽京城突然排查嚴格進不去了,寄希望于我們。
“為什麽?”謝景玫問。
我點頭:“我總要知道你進去幹什麽、萬一事發究竟會在什麽程度上連累到我們。”既然人已經上來了,估計不是我們直接拒絕就能拒絕得了的。怎麽着也算有點熟的人,與其最後鬧到動手——我預感我們還多半贏不了,不如能商量就商量着,千萬不要刺激他。
老頭兒說:“請原諒我,我沒有惡意,也不是要進城做什麽壞事,于是您也不用擔心出事會連累您。傷及無辜絕不是我本願。實在沒想到京城突然戒嚴。也不複雜,就是用身份憑證就好,我猜測現在的排查只是起個震懾作用,也沒那麽嚴格。是我大意,沒有準備身份文牒。”
我一聽,明白了些。
這位老頭兒,絕對不是什麽幹正經事的,要不不至于連身份文牒都沒有,而“沒準備”說明他也不是什麽從事長期有風險的破壞行為的,要不這種僞裝的東西一套一套的,比我這種正常人都全。
哦,說的和我是正常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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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江盛秋,有關我真實身份的一切,都随着長平侯府被抄、齊軍攻陷昌遲城而消失。現在的江盛秋是個死人,幾年前就死了。現在的小今,是過去幾年師父給我弄到的身份,一個沒爹沒媽自處游走的可憐人。
大鄭管理不嚴、民風自由,除了邊境查得嚴些,就連京城也是不怎麽管,這估計也是趕巧了,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謝景玫聽後,想了想:“既然您這麽說,那也拿出點誠意來。我理解您不想透露您要幹什麽,但是名字能否告知?反正我們也無從查證,就當是給個稱呼吧。”
他說:“這有何不可,我是成莊,你們随意稱呼就可。”
謝景玫應了聲,看向我。
她大概明白過來我們相識,這件事主要還是看我的意思。
這一路過來,我們已算相熟,再加上有這孩子這一層,有了點莫名的親近感。這事在她看來也不算難,順勢答應也無不可——反正要不也難以善了,問問我的意見就能下決定了。
我當然無所謂。
我連成莊到底是幹嘛來的都不在乎。
我的國家在它背叛我們的那一刻它就亡了,然後,我以同等的背叛還之。從那之後我再沒有祖國,也再不承認這個國家對我做的一切。
它好,我不在乎,我不為之驕傲。它不好、有人要滅它……我可以拍手叫好。
我沒有能力去做于是我放下、我去過我的生活,可不代表我真的不恨。
有人助我,何樂而不為。
我沖謝景玫點頭。
她帶着孩子都不怕,我一個到處流浪連家都沒有的人,有什麽可怕的。
于是她說:“你躲在這裏就好,我早早看過,這座子下還有個空間。估計是車夫平時運東西時方便夾帶,現在是空的,你願意呆在裏面也可。只一點,萬一被發現,你只能說是在我二人上車之前便已偷偷躲好。要是你敢牽連我們……就別怪我無情。”
“那是自然,”他朗然一笑,“本就是怕麻煩才想找人帶我進城,沒想過要牽連他人。你們若拒絕,我自然會另尋他法。”
我見他态度徹底軟下來,松一口氣。
不管他初衷是不是像他所說,只是尋求個最穩妥的方式進城而已若我們拒絕就算了,總之這件事算結了。
謝思禮在這個過程之中一直睡着,我看着他簡直驚異。
三哥和大哥都說過,我小的時候特別不老實,根本不肯消停讓別人歇歇,尤其是有人在的時候,稍有動靜就會被驚醒,那麽小的年紀什麽也聽不懂卻還要湊熱鬧瞎聽着。
謝思禮這麽小卻這麽淡定,都有不速之客上了馬車都不知道,也真是一種可怕的能力了。
很快成莊便藏好,車夫也就回來了,告訴我們城門要查身份文牒,問我們有沒有備好。我和謝景玫對視一眼,笑了笑,答自然是備好了。
然後我們就排進了隊。
量着有車夫在前頭,我們壓低了聲音,細細交流着關于成莊的事情。至于他本人能不能聽到……那我們就不甚在意了。
謝景玫問我和成莊是怎麽認識的,我實話實說,說我在一個茶館裏見到他在講段烨的故事感興趣,然後與他聊了一聊,就算是認識了。
她點點頭:“我說呢,要是真是熟人,你也不會這麽戒備了。”
“景玫姐,你為什麽這麽簡單就同意帶他進來了?”就算此人和我相熟——別說我都沒開口呢——也不該輕易冒這個險啊。
謝景玫理了理鬓發,輕巧開口:“我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說是投奔,實則怎樣還不清楚呢。若是能帶這樣一個人進去,怎麽着都會領我們幾分情。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強吧?更何況,我看着這情形就像他說的,查的不嚴主要是威懾一下,真要情況緊急早就封城嚴陣以待了,哪會就查個身份文牒?混進去也不是難事。”
真不愧是當家主母,想的真清楚。
“景玫姐,有你這份膽識,不用投靠別人,你自己就能成事了。”我認真看着她。
謝景玫微搖頭:“若有其他辦法……這終究是下下策。京城是什麽地方?不是一個外來者随随便便就能立足的。”
我聽着,忽然升起了些無以言狀的悲意。
這是我母親長大的地方,論起來,應該是我的第二個家,而我卻錯過這麽多年才得以來看看,而竟然不是以後輩、只是以游人過客的姿态來一觀而已。
進城盤查到我們的時候,很是順利。謝景玫是夫人、思禮是小公子,我是個随行的丫鬟,每日進進出出走貨的馬車又多、車夫守城的都看着眼熟,自然我們沒被為難就進了城。
我們在謝府門前不遠的地方駐了車——說來也巧,謝景玫父母都是謝姓。我向她告辭,準備先四處轉轉再尋個地方住下來,而她之後要怎麽做……那與我就無關了。能不能被舅舅家接受什麽的,想着她也不希望我一直看着吧。
至于成莊……他比我們能耐要大多了,總能尋到機會出去的。
我別了他們,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未來過京城,想找點什麽都不方便。
好在我也沒什麽目的,瞎轉轉而已。不知道這個當初的我那麽想來的地方,究竟是什麽樣子的。那個段烨起軍的最終目标,是怎樣的模樣。
京城很大,很繁華,比我去過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是——這是廢話,可是這就是我對京城的初印象,至于其他,我還沒什麽感覺。
其實這裏和昌遲、和我的家很像。
昌遲是邊境大城,又是與友邦齊國相接,往來做生意的很多,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當然京城更是。與我昌遲不同,京城更有更多的王公貴族,随便搬出一個來可能就不比我長平侯要弱勢——更別提還是個遠在天邊的閑散侯爺。
我走了這麽多年,總算是走到了這裏。
叫賣聲絡繹不絕,小攤子上買着各式各樣新奇的玩意兒。而商鋪更是一個連着一個,應有盡有。成衣店裏的很多樣式我根本就沒見過,吃食也好精致。
這是普通京城百姓的生活。
走了許久,我到了皇宮。
皇宮自然是護衛森嚴,層層守護,侍衛一個個很是威武,抱着□□警惕着。更別提這還只是第一道宮門的外面,裏面一層一層的,誰知道有多困難。
想想我當時信誓旦旦說要複仇,哪怕段烨離開了也想着自己能做到,還真是傻到可憐。
……但其實最可笑的,是如今我終于有能力來到這裏,卻只是靜靜站着仰頭看天,生不出其他什麽情緒。
那種無畏……我再也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