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說是毫無目的的瞎轉,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還是在一直指引我的方向——當我走到外祖曾經京中的宅院、并停下腳步的時候,我知道其實我來京城、想看什麽,已經紮根在了心裏,不是我告訴自己我無欲無求就能解決的。
三年過去了,封條也拆了,沒人還在看着,成了個來往的人會點評幾句、甚至随便炫耀編排的地方。
現在還空着,我想,過個多少年,等知道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的人都不在了、都淡忘了,這裏應該會迎來它新的主人。畢竟如今還是什麽不祥啊的代稱……這麽好的位置,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不會空太久的。
于是這段記憶,這些曾經的繁華與破敗,也就會很快都消失,都遠去,成為看客嘴裏的談資,成為故人心頭的一點隐痛。
我希望它一直空下去。
想了想,我還是沒有進去——這個時候進去已經很容易了,雖然大門緊鎖,但是随便找個能借力的地方我就能翻進去。
也許我還是害怕,怕觸景生情,怕見到什麽我不能接受的東西,讓我辛辛苦苦經營多年的這層保護殼碎掉。
會嗎?也許吧。但我是真的不想冒這個險,萬一呢,段烨用一死才讓我清醒,而我可能再也沒有這樣一個機會被攔下了。
雖然不是段烨的本意,不過他的的确确是救了我。那段日子裏我對他這個人沒什麽關注沒什麽了解,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把我的想法強行套到他的頭上,他身上帶着我的幻想和我的希望。
真的是挺蠢的,現在想來有點對不起段烨。他說那麽多話都是為我好,可是我當時一點都沒聽。
當然,彼此彼此,我勸他的話他也沒聽進去。
但不同的是,他沒聽,然後他死了……我也沒聽,可我活下來了,他的死讓我開始思考他曾經說過的那些話,然後……我想我大概是聽了一些吧。
只不過我走的這個方向,和段烨那時候給我指出的,還是不一樣吧。
人到故地總愛生情,可京城不是我的故地,我卻也生情——畢竟我真正的故地可能我這輩子都不敢回去了。
而京城,不是我真正的故地,卻是我母親的故地,我幼時聽的很多故事都發生在這裏。我不可抑制地在想,若是沒有出事,我是不是早已來過,這裏會真正留下我的一段回憶?
——停,不要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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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抖了抖。
這一刻我知道我錯了,不該相信自己的忍耐力。方輯真是保持了他一貫的正确。
我隐忍半天,壓下了要破壁而出的酸澀與憤怒,轉身速速離開。
想想剛剛你看到的皇宮,想想你自己有什麽能力,再來憤怒——否則你沒有資格。
比起三年前,你進步到了可以憑自己的努力來到京城……可是你還需要多久才能有能力闖過層層關卡?
幾個問題問下來 ,我慢慢冷靜。
其實這些類似的質問都發生過,先是師父和方輯問,後來變成是我自己問,在一次一次這樣的折磨中,我相信了無能為力,相信了對的是他們,相信了我除了現在這樣活着之外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改變這樣的認識,我覺得他們說的太對了,可我的難過他們也沒人能理解。
就算是方輯也一樣。這個怪物,他真的缺少好多感情。
我也好想缺少,而不是死死壓抑。離着我的仇人如此近,卻只想着怎樣明哲保身。
畢竟生存才是第一位……這麽憤怒心痛的時候,我仍然想着要找個什麽地方住,之後要上哪兒找點能做的事情。
謝景玫說的沒錯,京城居大不易,我一個外鄉人并不能随随便便在這裏找到心儀的工作養活自己。人家的戲班都不是說走就能走,人員流動不大,一個個都不确認。我又不是受人舉薦,自然沒人理會我。
好在我也不是缺錢,主要目的是想找點事情做,于是倒也不急,在一個茶樓裏端茶倒水打打雜,看看人家的戲班現在都在演什麽。如果有什麽機會,人家班主看着我眼熟,沒準兒還能進去呢。
包吃包住,也算平淡快活。
日子一天天的過,我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忙的時候自然是很忙,但很充實,匆匆忙忙就一天天過去,比我曾經虛度和無所事事的日子要有趣很多。
當然,最有趣的時候要數戲班開演,找個角落看他們表演是我最開心的時刻。
幾個一起工作的哥哥們見我喜歡看他們,就會在那個時候多幫我幹一點,給我個溜走偷懶的機會,還總是提醒我不要光看着他們光鮮,實則亂七八糟的事一堆。
我認真應着,實則沒怎麽當回事。我不是什麽門外漢,也不是不經世事的小姑娘,我經歷過的風風雨雨他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想象——競争既然存在,就沒有幹淨的地方。我不光懂,還見多了。
京城這邊的戲班果然和我以前見的大不一樣,首先就是有組織得多,每一天什麽時間幹什麽都規定好,劇目也是早早出來。其次便是好多人會給演員們送禮物,以前我就見在戲園子見過,沒想到這也可以有。
再有就是,他們可演的東西好少啊。
本子都是市井裏流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傳說故事,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算是最穩妥的話題,偶爾歌頌一下大鄭王朝,也就這樣了。
新鮮的東西很少,稍有諷喻意味的也是一概不許……盛世太平,歌功頌德,這才永遠是這裏的人們想看到的吧。
當然,若是不吹毛求疵的論這些,他們演的真的很好,也擔得起臺下觀衆給的贊譽。
但我不知道他們是否見過別的地方的,見過我曾經演過的那些戲。其實哪裏有這麽多的光鮮亮麗——不過這些有錢有閑的富貴人哪裏會再去想想其他的,也許是無法想象,也許是不願想。
天子腳下,說點實話太難了,哪怕是前朝諷喻,也不敢演吧——記得小時候總聽說大鄭開明、開明,可我長大了自己睜眼看一看,也不知道是他們騙我,還是這個世界真的變了。
這日,茶樓裏極忙,而這一出我之前又看過,于是便沒再去,一直忙着招呼客人。
京城往來的人極多,雖然進城時還查着,但是既然一直這樣,最開始的緊張氣氛也淡了,自然仍是一番歌舞升平。
“随便上點什麽吧。”有客人進了包房落座,我剛剛迎上去還未及開口,便被這麽一句話打發了。
看模樣,應該是外地來的,今天剛剛進城的樣子。而聽這話音……像是我昌遲附近的!
我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
很多年沒有回去、也不敢接觸了。
當年段烨率領齊軍攻過來,占領的第一座城就是昌遲。那時齊鄭從秦國分裂出來,中間的防禦工事沒有怎麽建立,再加上邦交關系極好,于是也沒什麽防備,導致最初被毫無準備的攻陷的城池就是大城昌遲。
後來齊軍倉促回撤,鄭軍反過來追打,一路上又收回了這些城,直至昌遲——算是兩國勞力不少,最終又回了以前的樣子。
可戰亂究竟是給了那些城市很大的傷害,不知道要過多少年才能恢複到曾經的樣子。昌遲因為我的緣故沒有花太大力氣打下、之後的兩城見齊軍氣勢洶洶再加上剛剛換防人心不定,沒有怎麽抵抗就降了,損失不算很大。
可再之後,鄭國緩過勁兒來,算是進入了拉鋸戰,每一場都打得異常艱難。我跟着去過前線,可那種慘烈……我再也不想回憶。
我被師父和方輯帶走之後,終于可以自己出來的時候,第一站便是鞏俞,是兩軍第一次正式交鋒的城池。我被狠狠吓到,于是收回了最後一點回昌遲看看的心思——雖然攻城時沒有太大傷害,可據說鄭軍回追的時候……不敢想象。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可能是昌遲來的人。
于是我便動了心思,送了茶水進去之後,憑着對地形的熟悉,悄悄窩到了一個他們看不見我、我卻能聽見裏面聲音的角落。
他們關了門,壓低了聲音開始讨論。
“現在昌遲什麽情況了?怎麽我們在城外等了這麽久你們才到?”有人問。
我心頭一緊——又出事了?三年前齊鄭開戰最終齊軍退兵之後,雖然關系緊張,但的确未聞又有戰事。
另一人應該是狠狠灌了一碗茶後才答:“不是昌遲,是戶陽!我們懷疑有人跟蹤,臨時換了路線,從戶陽那邊轉了好大一圈才過來的。”
戶陽!應該正是謝景玫的家!她丈夫只說讓她離開卻未提發生了何事,現在這些人又說到了戶陽……怎麽了?
“可不是,我們到了戶陽落腳,呆了幾天覺得差不多了,于是想和秦國那邊稍作交易、然後拿着點東西過來裝成商人,沒想到關外風聲鶴唳,差點沒回來!真是沒想到啊,秦國如今竟然還有這份心思。”
如何?秦國怎麽了?這個風雨飄搖四分五裂的曾經大國,現在還惦記着鄭國嗎?
“大秦怎麽了?”
“……其實說不上是大秦,也沒準是什麽私人在那裏?在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