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段烨,但是我想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訴你。”我的聲音有點顫抖……為什麽呢?是因為喝了酒嗎?“我真的只是想真心提醒你一下而已,你不光是齊國的關陵軍少帥、未來的鎮遠公。你還是你自己。”
“我沒覺得我不是自己了,只是……”
“可這些身份,都不是你選的,這是你出生起就套在你身上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要。”
你可能都不知道什麽叫想什麽叫不想。
我知道自己可能是多管閑事了,段烨想過沒有想清楚沒有都和我沒關系、我也左右不了什麽。
可我總想阻止他。
即使他是個“有能為力”——若是這個他深信、我也理解的“有能為力”都抗不過,我還能怎樣呢?
不知道為什麽,即使這個時候段烨不再是能幫我完成複仇願望的人,我卻好像還寄托了什麽在他身上。
段烨站起身來,大概是覺得時間差不多要走了。
他對我說:“小秋,很多事情既然不是自己能決定,那麽就不要自尋煩惱。面對命運,我們才是真的無能為力。”
那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大概是真的酒量很好,第二天睜眼的時候天才剛亮,但是大軍已經撤走了。
段烨明白了我的意思,那就是我不會走的,我還要往前進。于是他也像他說的那樣,根本不會攔。
他猶豫過,他在我質問的時候恍惚過,他在看到我家的慘相時迷茫過。但他最終選擇相信自己能阻止那可怕的事情。
那好吧。我們各自盡力,但各自沒有聽。
現在的嬰馳只是象征性留了一點守軍,根本沒什麽防禦能力,鄭軍一定一攻就破。就是做個僞裝,給大軍贏一個撤退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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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耳濡目染,我也懂了不少軍事上的東西。
但是大軍撤離肯定瞞不住,鄭軍的反攻就在這一兩天了。留下來的早有必死之心,我可不會跟着,準備立即動身往京城方向走。
可是京城方向是什麽?我大概需要多少銀兩、各種身份憑證是不是需要?一概不知。
但總有辦法的,我想。我就一個人,目标也不大,總有辦法的。
然後就在那天,初二,鄭軍攻城首勝。那是反擊的開始。
臺上的戲接近了尾聲,齊軍潰敗,落荒而逃,鄭國大将自是英明神武。
一出戲,既刻畫了敵方的昏聩無能、也彰顯了我國的用兵如神,還是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所有人都看得很開心。
我不知道他們信了沒有。信這個一路打到嬰馳的段烨,突然就輸得一塌糊塗。
反正我知道不是這樣的。
段烨不是突然腦子壞了,他只是不得不為之,回去護衛他的國家、他的國君。他認為這樣會得到一個好的結果。
看完這幾乎一出戲,只是索然無味,全然沒有我想象中的憤怒——我本想着這大概能燃起我久違的憤怒,我需要這種情緒來燒我一燒。沒想到連這都是奢求。
我發現自己現在走向了一個奇怪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京城風水不好的緣故——我突然生了點邪心、總想逼一逼自己。三年都無波無瀾地過來了,最近卻突然有些不肯安靜。
我好像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可這個想法本身就不成立。不到最後一天,我永遠不知道是不是如此,而在這個期間,我沒準真就發現……其實沒放下。
所以我到底想做的是什麽呢?
折磨自己嗎?不肯讓自己好過嗎?好像沒錯……
我懂了。我想告訴自己,仇人這麽近我卻不敢再進一步做些什麽,是因為我放下,而不是——我害怕、我膽怯。
時間有這麽可怕嗎,我當初是那麽無畏一個人,如今竟然需要用自我折磨來向自己證明。
我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麽了解自己……或者說,一直以來欺騙來欺騙去,我都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麽。
我終于能聽進別人的話了,可是身邊只餘一個“凡事自己悟”的師父、和一個永遠和常人不一樣不會安慰人的方輯。
真不知道該怎麽算。
那一天之後,我突然對要繼續看戲這件事沒了太大熱情。
一直以來就知道那都是假的都是給想看的人看的,可頭一次直面這個事實。大概在齊國,會是另一番樣子——什麽戰神段烨聽聞國內出事,披星戴月趕回力挽狂瀾,忠心耿耿。
……最後壯烈犧牲。
這樣一個結局,能博更多眼淚。
段烨如今在齊國是被神化的對象,若是他沒死,我才不信他能得到這麽高的贊譽——大概仍是猜忌、示弱,糾結反複不得安寧。
這一死,倒是一切都跟着結束了,曾經那些龃龉也慢慢變成美好的東西被高高挂起,容人瞻仰效仿。
可是效仿個什麽?左右為難、用死亡換個虛名?
我很想知道段烨在最後一刻在想什麽,他是不是還相信那個“有能為力”,相信他一直以來的那些想法。
我希望如果有來生,如果他還是要站在這個位置上,能換個想法,能信我說的。
我被他救,多麽希望也能為他做些什麽。
又過了兩日,我在茶樓裏又看見了那來自昌遲的其中兩人。
這次他們倒不再密談了,随便找個地方坐下,要了壺茶。
一人說:“你瞧着今天這戲,不是演的挺好的嗎。”
“哈,要說演得好,那天那出也不差啊……要說精心程度,還是那出略勝一籌,你不是看一半就甩手走了嗎。”
“颠倒黑白,不看也罷。”他“哼”一聲,眉間全是不屑。
啊哈,竟然看到了和我一樣想法的人。其實這樣的人沒準那日臺下真的不少,可當國家想讓你這麽想、身邊的人都去這麽做、而你一點也不想站出來發聲的時候……只能應和,只能隐于其中,當個正常人。
敢于離開的,其實已經了不起。
如我,只不過沉湎于過去,麻木的看着他們颠倒黑白。我記得、我知道、我沒忘……好像就夠了。但是我能記多久呢,有多少人還願意去了解呢?總是與我無關了。
那人又說:“你看看現在楊家人有多嚣張,這麽一出戲,最出彩的就是他們。在昌遲折了老大,但是最終贏下首戰的是老三……戰功赫赫權勢滔天,楊仲也不怕後繼無人了。”
“這是要走邵家當年的老路了?”
我差點沒拿穩托盤。
那只是邵家。不都是這樣嗎。甚至還是這個皇帝,都不能盼着什麽新皇仁慈寬厚。
一個下去一個上來,這事情,什麽時候算是個頭呢?
我把茶放在了他們的桌子上,還有幾樣小食擺好,微微躬身離去——尚未動步,後半句話傳來:“可是他又有幾分像我們将軍、真的是一心一意為着這個國家好嗎?”
我們,将軍。
邵家。
我難以置信的愣在了原地。
我聽到了什麽?我沒有理解錯這個意思吧?
他們究竟是什麽人?
他們一定發現了我僵在了這裏。“趙憲!”那人沉沉叫了一聲,表達了警告,大概覺得他在公共場合這麽說太大意了,然後語氣還算溫和些地問我:“姑娘,怎麽了?”
我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他們會以為我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所以在害怕的吧?可是不是,我其實是激動,是不知如何是好。
我慢慢轉過來,看着他們,小小聲地說:“或許,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我在他們的眼睛中能看到一點自己的臉——總有人說我和母親很像。如果我的猜測是正确的話——
“你是……小秋?!”
我從沒想過我能見到和外祖有關的人。
還是在這種意外巧合之中。
實在是,暈頭轉向。
鄭縱幾乎是瞬間就認出了我是誰——不過也是,正好說到這個話題,我又這麽問了,這些全指向了一個人。
江盛秋。
長平侯府嫡出的大小姐,邵華唯一的女兒。
更別提,我手裏還有母親的半塊玉佩——三哥臨走前給我留下半塊。
當初想的也是以防萬一,誰能想到,這留下的半塊有朝一日竟真的成了我身份的證明。
趙憲看到那半塊玉佩的時候直接哭了。
鄭縱拉住他,臉上神色變幻幾次,再開口時也是哽咽:“……小小姐。”
這是我第一次被這麽稱呼——那一刻我咬緊了下唇,不想哭出來。
因為在他們看來,邵華是他們的小姐,我作為邵華的女兒,自然是“小小姐”。
好像我還沒有長大的樣子。
我紅着眼睛去請了假。反正今天也不缺人,我也就走了——其實我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回來。
獨自生存這麽久,頭一次有了一種找到家了的感覺——師父不算,那只是給了我個生存的地方。
方輯當然也不算。
我被帶到我們落腳的院子,一群人圍過來,聽明白了前因後果後抱頭痛哭,冷靜點的也在默默落淚。
“小小姐,沒想到我們家的人竟然還沒有都亡盡,還留下了您啊。天不亡我。”林左新握着那半塊玉佩,情難自已。
“其實即使我沒活下來,我們侯府也不是就無後了。”
“您是說三公子?他失蹤了這麽久,我們一直在找。可是三年來還是杳無音訊。”我想起第一次見他們的時候,就說一直在找人,其實找到三哥的可能性比我大得多。
“哦,不是。”我答,“我是說我二哥。其實他一直就活着,也知道自己是誰,只不過一直不為人所知而已——他現在,叫方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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