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句話一說出口,所有人都愣了。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我的二哥都在出生不久後就走了。據說,他生出來那天天象奇特,意為不祥——好在母親強勢,沒有人敢當面說什麽。
可他還不滿一歲的時候,離奇失蹤。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消失的、沒有人知道誰帶走了他、更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直到三年之前他出現在嬰馳,拿出了随着二哥一起失蹤的項墜——我才知道之前見過的那個府外的神秘人、這個“方輯”,就是我的二哥。
林左新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錯愕:“您确定嗎?當初二公子失蹤的時候,我們還沒從昌遲回京城。我們找了好久好久,一點線索都沒有。”
我點頭:“我确認。”那項墜我和三個哥哥都有,而曾經所謂不祥的胎記,也還在他的後背。
而除了我的二哥,也不會有人在那時來找我了吧。
我其實挺不想回憶那一段事情的,于是扯開了話題:“你們……究竟是誰?怎麽留下來的?”
林左新嘆了口氣,眼神沉痛:“其實當年,我們算是作為大小姐的親兵,與她一起來的昌遲。這樁親事與愛無關,因政治上的需求而成,老将軍無力阻攔,只得命我等好好護衛大小姐。手裏有着我們這種可用的人,才有底氣吧。”
父親和母親關系一般我是知道的。他們都是好人,可性格相差太多,一弱勢一強勢,其實談不上幸福,當然,倒也沒有什麽不和。
“小小姐,其實我們是在您出生之後才離開的昌遲,只不過您太小肯定沒有印象了。當時小姐非要遣我們回去,我們作為下屬的也只得遵命。仔細想想,其實是小姐覺得自己在昌遲用不到我們這種利器,還是回去保護老将軍比較好。”
怪不得我對他們一點印象都沒有。都離開昌遲那麽久了。
如若當時他們還在昌遲……我們是否有救?
“當時老将軍有預感情況不對,先派了我們趕往昌遲,可……”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還是沒趕得及。”
是了,一切太快,完全沒有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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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在文鹿迎上了齊國大軍,但是我等在大軍相交之際完全無能為力。還是齊軍退兵之後一步步找回昌遲,才聽說了……當初的一點事。”他目光游移,我卻懂了。左不過是聽了幾句我當初的事跡。
楊彧臨死前沖我喊的那些話,我知道肯定有人聽到了。即使沒聽清,也能随意想象一下編個故事……反正有人愛聽就行。
“哦,人是我引進來的。我被段烨擒住,為了保命給他行了方便。”這是實話,我至今不覺得有什麽值得隐瞞。
林左新長嘆一口氣。
“你們覺得我可怕嗎?”
“老将軍在我們走前已有囑托,”他說,“離開後,僅忠于小姐後人。至于其他……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
大概他早知,兢兢業業這麽多年最終難逃那樣的結局,可自己的一輩子也只能這樣,至于後人,還是由他們自己決定路吧。我早就聽說外公最喜愛的兒女就是我的母親邵華,今日總算是領會了些。離這麽遠,就算芳魂已逝,還是這樣念着她的兒女的。
“那麽小小姐,你來京城是想要?”他說,表情嚴肅。
我撲哧一聲笑了,實在是和現在的氣氛不太符:“別擔心,想報仇什麽的都是很早的事了,如今我只是想活着吧。情勢所逼之時滿腔意氣,但洩了那股勁兒,也提不起來了。我呀,其實就是想來看看這裏,看看我母親長大的地方是什麽樣的。”
“其實大小姐沒有在将軍府住很長時間,”接這話的是趙憲。剛剛哭得慘兮兮的,現在才有精力答我幾句,“她沒有那麽穩定愉快的童年,将軍那時候還經常出征,家裏掌權的也不是将軍。當時的老将軍一直不喜歡大小姐,而且夫人那麽多年也就生了一個女兒……其實不好過。”
剛剛我聽他們講了,趙憲和母親同齡,是最早跟着母親的護衛之一,大概是最清楚她的人了。
“于是大小姐只能自己争氣。一個是把自己不當人的練,還有就是,少在家裏面呆着。所以說,她基本是軍營裏混大的。要不你以為她是怎麽做到的長/槍挑落楊彧下馬?”
我的母親從來都不該是籠中鳥,這我早就知道。
可竟然是這樣的?竟然不是在歷代出将的家庭中順理成章、而是被逼迫?這是為什麽?
“小小姐,其實他們都是身不由己,不能如願。所以很多事,你不能怪她……”他紅了眼眶。
“怎麽會怪呢。她是真的愛我。”大概因為自己是女子的緣故遭了更多的罪,母親對我的寵愛完全勝于他人。
我知道,這是說我父母不甚恩愛,讓我感情上有缺失。但我之前就從沒有怪過。
只是好難過,他們不由自主了這麽多年——卻那樣盼望我無憂無慮不去承擔責任——這就說明他們都懂。都懂,為什麽自己卻仍然往那條路上走?值得嗎。
我發現我又繞回了這個問題。
和不同的人争執了多次,但好像誰也說服不了誰。在這件事上,他們都在寄希望于下一代、或者是再重來一次。
我實在是不懂……其實也不想懂。
互相又說了不少,大家總算是冷靜了下來,他們問起我未來的打算。
在遇到他們之前,我本來的計劃當然是四處游蕩、看看風景,和師父與方輯學學戲,演這人生百态。
可見到他們的那一刻,我大腦一片空白,一種消失許久的沖動簡直在撕咬我——其實我不是孤身一人,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我手裏其實有人可用……
那日的宮牆在我眼前閃過。
我笑了笑:“其實我也沒什麽目的,到處瞎轉轉吧。你們也別再‘小小姐’着叫了,我呀,現在就是一個到處讨生活的小姑娘,藝名小今。”
“您……現在有我們在了,您何必要這麽辛苦呢?”
我看了看天空。今天天很晴,空氣很好,有一種清新的感覺。
一切都是新的。
我搖了搖頭:“你們願意去哪兒都可以,願意繼續留着我也不介意。我能負擔自己的生活,不需要別人養着我;而我什麽都不去幹,也并不需要有人護着我。”
如果換作三年前,我大概會毫不猶豫地要殺進皇宮幹掉狗皇帝。身邊人越多越好,這都不重要。
但是我知道并沒有人希望我這麽做,我也沒有權力讓別人去做這種事。
一個人不行,多一些人勝算的确是加大了——可照樣是無能為力。
自己就算了,賤命一條,怎麽處置都是我的事,可怎麽能帶上他人呢?我若是這麽做了,和我厭惡的那些人又有什麽區別?
再恨,我也不行。
更別提我其實很麻木了,不想再生事端。
林左新大概是明白了我在想些什麽,突然感嘆:“您真的,沒有辜負将軍和大小姐。他們都是心懷大義的人,不以一己之私引起紛亂,犧牲自己去保一個太平。”
這真是謬贊了。
這說的是他們,是段烨,但真的不是我。
我只是累了聽話了,段烨在我面前身體力行苦口婆心那麽久,總算是讓我知道,原來事情這樣發展也是沒有錯的。
他沒錯,我沒錯,可我要按我的想法去做下場不好的是我……那就按他那一套來吧。
這麽說來,段烨救我不止一次。
我不喜歡虧欠,可惜我還不了他。
那日見了面之後我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他們也理解,于是我們也就各自去幹各自的事。只不過有時我忙不過來時,有人偷偷跑來幫我,然後給我帶點什麽好吃的好玩兒的來。
真的很開心。
當然也有的事并不喜人——比如查的越來越嚴的進城。
茶館裏往來商販不少,經常聽到他們抱怨什麽在城外耽誤了不少時間啊,就因為缺少個什麽東西就進不了城之類的。
我想我來的時候,明明還沒這麽複雜,就是簡單看一看。
難道又出什麽事情了嗎?大秦邊境的那一撥确定是要沖着我們來了?起兵了嗎?
疑問一籮筐一蘿筐的,但什麽消息都沒有。我讓林左新他們去打聽打聽,也只是說流言很多,但并不清楚。他無奈地說如今只剩了他們這幾個人,實在是消息不靈通了。
我說,消息不靈通了才能悶頭關注眼下好好過日子。
可是這京城到底是有着消息靈通的人的,很巧,我還有認識的。
那日成莊找上我的時候,我正在林左新他們的院子裏學着包餃子。
他們和我說了,外祖家一些不是明面上的生意啊房産啊還有所留存,我不用到處跑腿奔波,願意的話搞搞這些也行。我挺有興趣的,于是有空就在這裏研究種種有趣的事情——那是師父和方輯不教我的。
可那天一輛馬車停在了我們院子外,應門之後發現的卻是成莊——趙憲見人不熟,直接在門口給攔下來了。
他說要找小今。
我就和成莊見了面。
距上次見面很久了,我見到成莊的時候差點沒有認出來。上次見面時,看上去是個不那麽一般的老頭兒……可這次再見,我覺得他整個人都變了。
看上去年輕了——胡子理了,五官也顯得更加舒展,我看着他實在是難以置信。眼神堅毅,姿态挺拔,連趙憲都覺得不是常人,目光警惕地把他攔在了門外。
“你,你這什麽情況?”就算早知身份不一般,這也太出乎意料了。
成莊笑笑:“小今姑娘很意外?不過倒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我這次來是想提醒一下,估計京城很快會封城,進出都不方便了。我見小今姑娘不像是會願意被陷在一個地方的人,就來提醒一句,要離開、便趕緊離開吧。”
我有點意外……當時景玫姐還真的說對了,随手一幫,還真的有回報了。“啊,這樣啊。”
我有點猶豫,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麽。
這時,那邊車上又下來一個人,有幾分不耐煩地叫着:“哎成叔,好了沒啊。咱還要去——”
他突然頓住失聲——我抓住了門框、手上生疼卻沒有松手。
“小雙……”
“……江姑娘?你不是死了??”
我看向馬車。
這樣的話——裏面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