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年初二,我一覺醒來,回憶了一下和段烨昨晚的對話,覺得沒什麽意義。反正包袱都收拾好,也沒怎麽耽誤時間,準備過會兒就走。
段烨不在,沒人攔我——他要在這個時候應該也不會管了。
結果要走的時候,又迎來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白衣飄飄,神情是種超于世的漠然。
我記得他,但是這是第一次聽說他的名字。
他說:“也許你還記得我?我叫方輯。你好,我是你的二哥。”
那一刻我覺得這個人是個傻子。
我連震驚驚訝的感覺都沒有,就是純粹覺得這個人有病而已。當初的江盛秋對外界的發生的事有一種難言的排斥,就是反應不過來,總有種“與我何幹”的麻木感。
自然,聽到方輯和我說這個,我也就是想這人腦子出了什麽問題?別來我面前礙事,我忙着呢。
然後他走近,拿出了那個吊墜,對我說:“你有一個一樣的吧。”
我搶過來,摸到了背面的紋路——翻過來看,是一個“貳”——不是我丢的那一塊兒。
失望過後卷上的是難言的震驚——幾乎不能思考——我當然知道這個吊墜兒屬于誰。那是和我二哥一起丢失的、十幾年未現的東西。
“你到底是誰?”眼前出現的這個人,重要性一下高過了“複仇”。
原來江盛秋不是沒有家了?原來這世界上我不是孤身一人?
方輯的眼神很憐憫,轉身褪去了衣衫:“我不知道該怎麽去證明給你看……或許你知道這個?”
那是一片紅色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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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龍。
于是不祥。
我沒見過,卻以各種方式主動、被迫地聽了好多好多次。關于我的二哥身上為什麽有那麽大的争議,為什麽他的消失讓很多人松了一口氣。
可我已經不懂怎麽和一個從未謀面的哥哥相處了。
我直愣愣站着,連“二哥”兩個字都喊不出。
方輯卻很是理解的笑笑,說:“其實我上次去,就應該帶走你。你走了,就不會看到之後的這些事情了。”
這一句話讓我的心涼了下來,覺得眼前這個人……真的太陌生。
這也讓我的很多疑問湧上來。
他早就知道他是長平侯府的二公子,知道他有家人,可他從沒有露過面,從沒有來找回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你的疑問,”他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小秋,你真的太不懂掩藏了……當初被師父帶走的時候我的确還無知無覺,可他從未瞞過我我是誰。是我自己選的,不回來,我覺得沒有什麽意義。”
“這個‘師父’是誰?他為什麽要帶走你?”
“因為他說我是個‘有緣人’……還說你也是。于是我當初去找過你,但是最終發現好像已經不是好看的時機了。”方輯态度十分無所謂,我看的目瞪口呆。
不敢相信這是我的哥哥。
我們……是要被人滅門啊。拼死拼活,我背負了那麽多,也就逃出了我一個。
親人相認嗎……我不承認我有這樣的親人。我冷下臉色:“讓開吧,我有事情要做。”
方輯悠悠嘆了口氣:“唉,我知道你不會認我這樣的哥哥。可我作為哥哥,有些責任還是要負的。比如,不讓你去送死。”
那是我暈倒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醒來的時候我不知道是在哪裏——是鄉下的感覺,
我不知道過了幾天、不知道外面形勢如何,可第一反應就是,我得走,我還要報仇呢。
這次出現攔我的不再是方輯,而是一個老者。我想,那一定是方輯所謂的師父。
我氣到手在發抖……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沒有他帶走我的二哥、今天站在這裏的就不會是這樣一個方輯!
可怒極,我卻不知道該說什麽。若不是他帶走二哥,也許他根本不會活到今天。而那所謂不祥——
我怕流言中傷,有些心裏有鬼的人,會更早動手。
于是這事究竟該怎麽算呢?
但是老頭兒卻根本不給我個發洩憤怒的機會,因為我發現他幾乎是和方輯一樣的不在意這種事。
他說:“姑娘,救你是因為我覺得你是個有緣人,正好方輯也想救。這條命不容易留下來,別随意扔了。”
我冷眼看着他:“不勞您費心。命是我的,我願意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可是他好像并不像段烨那樣講道理,并不準備讓我自己決定這件事,根本不讓我走:“你知道外面現在什麽樣了嗎?”
“與我何幹?”
“鄭軍連戰連捷,已經追回了三座城池……齊軍幾乎沒有抵抗。”
是啊,主力撤走,留什麽抵抗、有什麽資本抵抗?
“那又怎麽樣?他贏他的、我走我的。”我昂起頭,一點都聽不進去。
“兵荒馬亂、民不聊生……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和平時代讓你從這裏走到京城你都到不了,如今你更做不到。”他慢悠悠地說,胸有成竹,“沒有馬車來載人、沒有店家肯開張、沒有鋪子肯收人、沒有關口肯放行……你怎麽去?”
我梗着脖子:“總能到的。現在不行,我就等,總能等到到京城的那一天的!”
方輯出現在門口,理着折扇,“小秋,你有什麽能力,自己去呢?”
又是這個問題。
為什麽他們總是不相信我可以?我是一個人、而且腦子沒有壞、腳也還在。就算皇帝居于宮中我殺不了……其他人還不行嗎?這筆賬總要有人還的。我外祖的政敵們總住在京城吧?我不信沒有他們的推波助瀾,我不信我一點事都做不了!
那時候我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我一定要做點什麽——不一定是什麽,就是一定要做,也不知道是要給誰看。
可是那老頭兒和方輯用實際行動告訴我,我什麽也做不了……有他們在,我甚至跑不出這間屋子,在日複一日的焦躁中極速消瘦、精神恍惚。
我一度想要自/殺。
我想其實那段時間,我是冷靜下來了。之所以有那麽大的反抗、那麽急迫的心情,只是因為我慢慢意識到我的無能為力。
我想趁着我還沒有徹底消磨掉憤怒、趕緊去做我想做的事。
可惜我被圈住,沒能成行。
然後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他們告訴我段烨死訊的那一天,我竟然沒有不敢置信的感覺。
關了自己一陣,然後就昏了過去,沒了意識。
我應該是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局——段烨不聽我的,可我說的就是對的。于是我不怎麽震驚。
有點為他可惜,因為段烨真的心心念念為着他的國家,為了不被懷疑不被排斥他一步步把自己逼成了這副模樣——最終還是沒有成功。
段烨眉目間化不開的陰郁,才不是像他所說、只是覺得這樣适合朝廷需要的将領的形象;那是因為他早有所料而已。
我一點都沒有相信齊國的說辭……雖然後來我四處游蕩的時候平和了不少,也會問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可那時我一點都不曾懷疑。
一個是當時偏激固執,另一個……仔細審視自己後,我覺得是我需要是這樣一個結果,能讓我放棄。
我醒來之後沒有再提過要去複仇的事情。
我的身體虛弱得很。先是受傷不輕、後來則是一直跟着齊軍轉戰,有那麽一口心氣吊着于是也不覺得累。
可這一放松下來,所有麻煩都找上了門。我先是昏天黑地的睡不醒,然後感冒發熱、意識不清、甚至說胡話。
折騰了不知道多久,才緩了回來。
而那時,鄭國奪回了被齊國攻占的國土,又相安無事了。兩國都傷得過重,想也近期起不了戰事了。
方輯和師父看我還是看得很嚴,覺得我是改變戰術準備有順從來麻痹他們,等他們放松警惕了再跑。我知道說我想法變了全是無用,還不如安心學點什麽,于是就和他們學起了演戲。
後來,我甚至拜了師。
師父很震驚——我第一次見他有那麽大的情緒波動。他奇怪我明明還曾經會指着鼻子罵他,怎麽能後來又接受了。其實我也不太懂,可能是覺得人總得活着,于是得學會怎麽對自己好。
當時我和段烨其實都沒有資格教育別人。我們都有着不切實際的堅持,自己明明堅持着自己的卻勸別人,這是什麽道理?
我知道了,無論是什麽都沒做過的我、還是努力了那麽久的他,是否是“無能為力”,看的都只是最終的結局。
熟起來之後,我慢慢問一些細節上的東西,比如他們怎麽帶走了我、帶走了我之後又怎麽樣了。
方輯告訴我,他當時迷暈我之後,找了具女屍弄成我的樣子,放火燒了齊軍幾個指揮住的地方。而起火的我的那間屋子。時機抓的好,正好是鄭軍破城的時候,于是就嫁禍給了他們。
留下的齊軍是佯守,做做樣子就撤了,于是損傷到算不得大。有人想救我,可卻只看到了屍體——屍體也沒來得及搶出來,他們就不得不撤退,到了之後一城。之後便這樣退了下去。
我不知道段烨死前知不知道我“死”了,還死的這麽不值得、完全沒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這樣的不祥……有沒有給他提個醒。
現在我有答案了,他們知道我“死”了。
我和小雙對望着,估計我眼中是和他如出一轍的驚駭——兩個對對方來說已是死人的人,怎麽會出現——好像還都活得挺好。
我一步邁出了門,趙憲伸手卻沒拉住我、而成莊也被我推開了他僵硬的身體……我有種強烈的預感,有件事可能是誤會。
突然從車裏翻出個人來——落地時卻沒像我以為的那樣潇灑——我覺得他差點扭到腳。
于是三年後的第一面,他扶着車才站穩,我卻可以微笑。
瞧,兜兜轉轉,這倒是換過來了。
“少帥?”
“江盛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