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兩個稱呼出口,雙方從面面相觑,到了大驚失色卻劍拔弩張——兩個故意隐姓埋名的人,突然被人點破身份,大危機啊!
當然對這兩個人來講全不是這麽回事。
我雖然是在微笑——但腦子卻要炸了,基本是無意識地保持個笑容。段烨呢?這個武藝高強身經百戰的人,落地竟然差點沒站穩?
我見他們太緊張,連忙攔了我這邊的人:“退開退開,沒事!”然後轉向他們,“快點,進來說!”解決完這些事,我才又對上段烨的眼睛。
要不是我在看見小雙的時候就預感到這個人會是誰,我可能第一眼都認不出來。
真的不一樣了……可某種程度上說其實是更像了。
那段記憶被塵封許久,近些日子才因着各種各樣的原因一點點回想接觸,故事都被歲月染上了曾淡黃——更別提,是記憶中的我的想象。
可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錯覺——雖然這麽多年來、我腦海中的段烨常是他走的那天的背影——我也有感覺,曾經我想象中的段烨是什麽樣子的。
我可能已經無從形容那是什麽感覺,但這個人現在站在我的眼前,于是無比清晰。
我在微微發抖,想問他點什麽。可還沒來得及開口,段烨卻向這邊走過來了,腳下輕快,三步兩步就到了我面前:“嘿,原來你還活着?”
他拍拍我的肩膀,笑容燦爛而驚喜。
我真的沒敢認,被他吓得退了一步,身體僵硬。
不是,這人……怎麽了?被什麽東西給附身了嗎?
臉還是那張臉,怎麽突然不苦大仇深了呢?
段烨蹙眉,看着我驚恐的一張臉,又說了一句我怎麽想也想不到的話:“你好像變了很多。”
今天的段烨一定是吃錯了什麽東西,總是先搶了我的話。當初那麽沉穩、總被我逼的說不出話的人,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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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該如何反應,就知道我們站在門口一行人太打眼,把他拉近了院內。
院中已經是兩撥人在對峙了,互相警惕——段烨那邊還好點,畢竟有幾個認識我的,驚訝為主。我們這邊呢則是一無所知。畢竟我其實沒有很細的講述我和段烨他們之間的故事。
因為那其實稱不上是故事:沒有情節的跌宕起伏、只有恨一色的單調,故事裏面的主人公都不想回憶。
可這一瞬,我卻突然覺得回憶回憶也是無妨——都是過去的事了,怎麽都有了結果,講講有什麽的。
我看向段烨,明白了這是為什麽。
當他好好出現在這裏的時候——不管這是怎麽做到的——這才叫“都是過去的事了”。在此之前,這些事情的确是在過去發生,但沒有過去。
所謂人們願意去面對“一切都已經過去”的時候,總要是那個過去是可以接受的。
也很奇怪,我明明當初靠着“段烨已死”的信念才撐到如今,現在卻也因為他的“複活”欣喜,絲毫沒有“那過去幾年我在幹什麽”的想法。
他沒有說錯。
其實我真的變了很多,我不該懷疑的。
“氣氛這麽緊張是要幹嘛,都收收都收收。”段烨走到了兩撥人中間說。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段烨往那兒一站,緊張的氣氛就散去不少。
我又一次被他驚到,看他嬉笑着穿梭卻又有種難言的氣勢和壓迫感,覺得在這兒浪費什麽時間:“得了,沒什麽事,是我一位故人而已。你們該幹啥幹啥去吧,嗯……包餃子我是學不成了,下次再說吧。”
“有事你們互相問吧。”我丢下一句拽住了段烨,他失笑,說,“沒事,挺安全的別緊張,你們聊。”
然後就被我拽走了。
段烨在我旁邊一直笑,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麽多可笑的事,是要把過去差的那些都補回來嗎?我覺得他如今歡樂得有點不像話。
到了房間,我把門一關,問:“你怎麽還活着?”
“這麽直接的嗎?”他眨了眨眼睛,“我原本以為你會寒暄幾句。”
“啊?”
“你看啊,你過去比現在可随意多了。你以前看見我,不管是和和氣氣還是陰陽怪氣,都一句一個‘少帥’,身份劃得多清晰,雖然你比你姐姐妹妹什麽的活得潇灑許多,可處處還是大家小姐的做派。”段烨說着,“如今才是放松許多,可能到了你當初希望的樣子了。”
我被他這麽一說,倒有些想不起來當時自己是什麽樣子了。不過這幾年倒的确是,一直混在市井之中,行事随意許多。要放在從前……我大概是不會不管不顧,只是因為內心的好奇就拽着他走、一定要問出發生了什麽的。
“那主要還是因為你變了。”我說,“我再變,如果眼前是個滿腦子家國大義天下蒼生、自己算什麽的苦大仇深的人,我也不會這麽說話。”
段烨也沉默。
因為我敘述的就是曾經我眼中的他。當時我說他這個人的時候,真是處處留着餘地,再憤怒的時候也是站在他的角度想想、盡量把話說漂亮,如今什麽也不管了。
他現在能再次站在我的面前、還是以這副解脫的樣子,就說明那些顧忌我都可以不在乎了。
因為他終于是看見了、也明白了。
“咱倆是必須要有個人先說了?而且你估計不想當開始的那一個。”段烨話說得很篤定,他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如今他不再掩飾這一點,則更展現的淋漓盡致。
我重重點頭。
“我想想你應該對什麽感興趣,嗯……我還沒撤出多遠的時候,駐守嬰馳的軍隊撤退後趕上,來報說你被燒死在了屋內。我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也沒覺得有什麽懷疑的。炮火無情,發生什麽都不算意外。只是覺得你就算是死,也應該是在追逐你的希望的時候,這麽死為免太可笑、太不值得。”
是啊,我也這麽想過。
“但我轉念一想,其實也不對。死還分什麽值不值得……那都是任旁人指摘的,對于死的人來講,死就是結束。死的莫名其妙、和死的絕望,到底哪個讓人舒服一點?我早知你是送死、卻不攔你,我到底又是在幹什麽呢?”
我想說你攔我是攔不住的,卻被他打斷。
“看你現在還活着,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在嬰馳就被人攔下了……估計用的不是什麽正常方式。但我當初沒有用、甚至都沒有想過。就硬生生看着一個對我們有恩的人去送死——那麽冷漠。”
“我開始反思,反思我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說到這兒的時候,段烨突然精神了不少,“這是我沒有能力嗎?不是。這是我就想遵從你的意願嗎……也不完全是。我只是因為自己也是這麽一腔沖動、于是就當是放自己一馬一樣放了你。但你死了。”
“有的時候死人的力量很大,尤其是這個死人身上寄托了你的某種意志。這個時候,我開始仔細想你和我說過的那些話。如果我死了,那麽全了我的忠義,用我自己給他們立了一個标杆、也不會帶來紛亂。可是為什麽最終的結局要是我死呢。這些事情,需要我真的死嗎。”
“我累了,我很累。我認為我已經盡了我的全力去贏得信任,之後就不是我能決定,我就一步步往前走就好,根本不去想我還能有什麽選擇。死就是結局,我也不會不甘心。”
“但是我發現,我其實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一步一步變成了這個樣子。不甘心丢掉了那麽多情感,變得看着無辜且沒必要的人去死也這麽平靜。為了我的國家我不後悔,可是如果它真的不需要我了,能不能放過我?它的主動,會讓我也放過我。”
“然後我策劃了一出假死……當然這是下下策,如果他們沒準備殺了我,我也不會動用。其實我極大程度上還是相信的,我甚至不覺得我有能力做到他們認為我會做的事情。當然,這個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段烨說這話的時候,到底還是失望難過的。
我親眼見過他的信任,見他明明這麽清楚的了解了我家發生的事情、聽我這個親歷者勸了他這麽久,還選擇相信、壓下那懷疑的種子。
但是這并沒有換回來一個好的結果。
我說:“你看,還是我說對了吧。”
段烨說:“對,感謝你的一些話……和你的死,讓我重新考慮,做了這個準備。”
“這不是挺好的嘛,”我伸個懶腰,抹了抹眼睛。
段烨又歪歪頭,有些迷茫:“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好。說是為自己活着試一試,可是除了自己變得輕松一點,但是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要幹些什麽了。”
我點點頭:“其實我也不知道。”
段烨終于換了重點在我身上:“總算是到你了?你怎麽到這裏的?這些人是誰?”
“和你比起來我其實算沒有故事。被我二哥找上門攔住,我要跑沒跑掉,然後就一直被控制着走不開。之後,就知道你死了。我就想,你那麽信誓旦旦、還有能力,都沒能成功,我又怎麽辦呢。這個道理其實我懂,可是如果不是你死,我可能不會停下來想想。”
于是我是那樣贊同他說死人的重要性。
真的好奇妙,我們這兩個不聽勸的人,雙雙因為對方的死改變了想法……最終還一起活下來了。
又是幾句話間,我交待了到這裏來的前因後果、外面這群是什麽人,我這三年前有多少意外,我的二哥竟然沒死……
原先我和段烨的關系不好定義、實在也算不得親密,沒想到三年過去,卻頗有點惺惺相惜之感。
“我也是,不知道未來的方向在哪裏。總是說一身輕一身輕,可沒了方向,空落落的。”第一次有個能理解我想法的人就在一邊,我放下了心中的戒備,說。
“那要不要跟我一起?我現在倒是有件事要做。”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