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啊?你們跑到鄭國國都來果然是有事情。”我恍然。

對于段烨來講,其實我鄭國不是什麽開心的地界。他這一生少遇敗局,即使是遇到,也多是敵強我弱苦戰之後不敵。想三年前那樣一心撤走狼狽不堪,絕對是頭一次。

段烨說:“或許你知道,齊國有質子在鄭?”

我點點頭。

這個是當然的,三年前那一戰打的兩國傷筋動骨、卻也不肯輕易認輸,邊境上交鋒多場,都是強弩之末。鄭國乘勝而追、加之又是反擊,士氣正足,可到底先被攻破國門損耗多大、難以為繼;而齊國外憂內患,段烨身死,也禁不起這樣的戰争了。于是,都出了這麽口氣之後,決定談判。

一番商讨之後,互換人質,重訂契約,算是換回一個和平。

“人質是誰?出什麽事了?”我問。

段烨向來知道我的機敏,聞言一笑,早在這裏等着我:“鄭國換來的人質是你們九皇子,而齊國換來的是我們十三皇子——高安涉,今年才十二歲。”

我搖頭,一個都不認識。

“九皇子日前突發重病,禦醫去看了一個遍,說這個症狀像是有人下毒,還不是即刻即發的劇毒,就是人昏昏沉沉不醒,也不知道如何用藥……可身子還是一點點弱下去了。”

“皇上大怒——因為這質子雖然沒什麽地位,但是是兩國和平的保障啊,誰會想不開去動質子?徹查很久沒有結果。現在還在瞞,但萬一瞞不住傳到鄭國,自然是一場風波。首當其沖的則是我們十三殿下。”

我明白過來,但是又發現點問題:“等等,你這離開了齊國、還‘身死’了,怎麽消息還這麽靈通?”

段烨笑得意味深長:“怎麽,我鎮遠公府還不至于這點勢力都沒有。”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就算段烨的父親在兩年前病逝、段烨也假死離開權力中心,鎮遠公之位給了他一個哥哥、就剩個名頭了,曾經積攢下的那些也不會消失。

“當初我一點點交還手中的權力、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也慢慢被摘清,留下的都是沒什麽實權、但是能給出些消息的人。最後假死脫身,還有聯系的都是心腹了。對內政當然沒影響、我也不會允許他們做這種事,就是有什麽異動能提醒我一下。”

“三年前那陣,我是最想放權的時候,又即将身在國外,為求穩妥斷了所有聯系。結果,最終結果就是那樣了……不過也是奇怪,走前一點消息都沒有,皇上決定的還是快啊,也不知道是又聽了誰的話。”段烨嗤笑一聲,然後搖搖頭,“不說這個了。總之,我得知了這個消息,不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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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管那邊九皇子是因什麽中了毒、誰下的,鄭國都可以因此發難

“怎麽了,你認識這個高安涉?”段烨身份高貴,認識個什麽皇子實屬正常,但跑來救人……

他臉上情緒變化幾番:“算是認識吧,除了新出生這兩個,我各個見過。”

我看他臉色有異,不禁問道:“這人是和你還有什麽淵源?”

段烨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和我不算有……和我表姨母有關。”

“啊?”我向來捋不清這些複雜的親戚關系,別說還是齊國的了。

“我表姨母是貴妃,為人吧……”段烨皺眉,“我身為小輩不好說什麽,你自己領會一下。十三殿下能到鄭國為質,自然是因為身份不夠貴重、又有人有意推舉。這個‘有意人’,就是我的表姨母。”

我回想了下齊國,問:“你們是不是沒有皇後?”

“是,先皇後去了之後,皇上再未立後,後宮幾乎是我的表姨母在掌控。而十三殿下雖然母親并不高貴、但自幼聰慧,自然是多被她……為難。”

說刁難才對吧。

母親去了之後,這些事情我見的不少,只不過不去理會罷了,反正也鬧不到我身上。“那這位殿下和你?”

段烨苦笑:“說了,小殿下自幼聰慧什麽都懂,知道我是誰、能給我好臉色看嗎。”

“哦,那是他城府還不夠深。”要是心有城府,面子上總得過得去的。

“那時候他才多大?八歲多而已,你還指着他有城府?而且,也不是所有聰慧的人都得學着戴上假面活,我倒希望他能一直這樣。”

“可他這也太不分青紅皂白了,這是把你放在什麽位置上了?你壓根就不是個會因為你表姨母做什麽的人。”

“停停停,這都不重要,他覺得我是個什麽人都沒關系,現在我們是要确保他的安全,必要時帶他離開。”段烨終于說出了目标。我有種早有所料、但仍難以接受的感覺。

“可你現在明明已經不是齊國鎮遠公、也不是關陵軍的少帥,甚至和他也沒什麽交情……你和他們毫無瓜葛了,為什麽還要去做這種事呢?”我這時早就沒了當初質問段烨時的激動,既是這是不像三年前那樣與我有關、更是懂了這種情感吧。

他的答案我其實能想到。

眉間的郁結已經化去,但是段烨談起國家時眼底的光芒還在:“小殿下不是一個人、他是我們國家的代表,用一個人的自由換回一國的和平。皇上沒有下令毒殺、而國內現在也沒有主戰派,究竟為什麽質子會中毒?是別國想攪渾水、還是這根本是鄭國找個理由宣戰……我要知道這一點。”

“我的存在一直是為着我的國家,我會對國君失望,可我護的是黎民蒼生、是這個國家。它不需要我的時候我離開、但倘若有人要傷害它,我也絕不允許。”

我的眼眶紅了,熱血沸騰。

段烨從來都是這樣的人,我也應該從來都知道,段烨是這樣的人。

只不過曾經的他背負太多、被一個虛名拖累,硬生生毀掉了這樣的自己。如今掙脫束縛,更純粹地認識到自己想要什麽,他才更加奪目。

我發現當初我一定要勸住那個“只像了半分”的段烨,不是因為他的飛蛾撲火、不是因為他的愛不值得,只是不希望他渾渾噩噩着去死。

說的自私一點,不希望我敬仰了那麽久的人有這麽窩囊的結局。

如今和當初他的想法有區別嗎?沒有。可當初我只覺得他傻,現在我卻為他感動。

摘掉了“出身”、“地位”的名頭,他還是那樣執着的愛着他的國家、愛着普普通通每一個人。

這才真的說明,那就是他想要的。

我真的好喜歡這種純粹。純粹的愛恨、純粹的忠誠。

而我呢,我喜歡這些東西,那我要選擇個什麽?

我直覺,和段烨一起,我能找到這個答案。

“好啊。喏,我能調動的東西也不多,不過在鄭國到底比你們更方便些。需要什麽盡管開口。”我又想起一事,“也不一定,你看成莊還知道京城差的越來越嚴、要勸我早日離開,這事連我都不知道。”

“你說這個?”段烨意有所指地一笑,“這就是我們那位小殿下了。你知道這個消息我怎麽知道的嗎?是我在齊國的眼線、告訴我,這是小殿下在鄭國聽到的消息設法傳回齊皇宮,他才探聽到,幾經周轉才到了我這裏。”

這關系複雜的,我又捋了遍才明白,有點心驚。

“知道我為什麽說小殿下不是常人了吧?”段烨說,“而且這事還有個前因,也是他傳過來的消息。你知道為什麽突然京城安排了查驗?據說是秦國那邊來的消息,提點了幾句……就含混幾句,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穩妥起見還是嚴查了。看這架勢,應該來源很可靠。”

“這件事,我倒是知道一點。”聯想起景玫姐和林左新他們的遭遇,我愈發覺得事情不簡單,“秦鄭邊境好像有人在秘密練兵,而且秦國還有點放任的意思。”

“這不奇了?一邊放任,一邊提醒——倒是兩邊都讨個好,也不知是誰決定的。”段烨顯然也明白了我正想着的事,“不過也是凄涼啊,昔日泱泱大國,如今也得這樣小心翼翼。”

誰說不是呢,都難逃這麽個結局。

“算了,左右與我們無關。”段烨說,“秦國的事,讓他們自己忙去。”

得了我和段烨的示意,我們走後兩邊人也開始溝通,等我們出來的時候,已經完全和平共處了。

我叫過林左新,告訴他如果段烨有什麽事需要幫忙的話,力所能及的情況下鼎力相助;當然,要是我們需要什麽直接找他們就好,我們是友好合作關系。

而從小雙他們那裏,林左新肯定聽了更多、更細致、我卻不想講的過去,明白了我和段烨的事情,也知道了他算是我的恩人——于是他重重點頭。

小雙看着我眨眼笑,我也紛紛和那些過去熟識的面孔打了招呼。主要都是段烨的親兵,他說那些能打仗的他都留國內、讓他們還好好保家衛國、就當他死了——實際上其中知道他假死的人也不多。

段烨他們說還要去質子府看看,就先走了。我向鄭縱——他一直在京城——打聽了下,發現這個質子高安涉雖在京城有府邸,但是一直以來都在皇宮裏住着,比起宮外活動更不自由、并且帶來的人也多留在了宮外。

皇帝做的可真絕。

但若說是不是養虎為患……還真的值得再看看了。

趙憲突然偷偷摸到了我的旁邊:“小今小姐,您覺不覺得您突然不一樣了?”

“嗯?”

“就是感覺飄了很久,終于找到實地方落腳的那種。”

或許吧。我希望我能真正知道我到底落腳在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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