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可腦子不管怎麽亂,我這時候能只能裝什麽都沒發生。
我既沒見過高安涉,也沒見過吳律,但我可不相信這兩個人很像。可是看這樣子,莊嫔是真的把他當自己兒子了?這是不是得了什麽病、認錯人了?
加上宋婕妤的态度,我覺得這個猜測更是很有道理——明明語氣是戲谑的、可嘴上卻也順着說,甚至還主動跟着。
這是為什麽?
既然能讓別人陪着演這出戲、而且對象還是一個身份敏感的質子……這位皇帝究竟在想什麽?而莊嫔,又究竟何以得到這份待遇?
高安涉,究竟是個什麽狀況?
那天回了我們休息的院裏後,大家接着練,我在一旁撐着張桌子自己心不在焉的對戲。
無論是段烨還是我母親的親兵們,抑或是剛剛的薛姐,都在說千萬不要往外跑,被抓到了就是死。雖然他們擔心的點不一樣,不過話說的都非常有道理。我又不傻,自然不能瞎撞。
可是那怎麽辦呢?難道就等着有人來傳、還得正好趕上這幾位有關的人,哪就這麽巧了呢。
可是——既然宋婕妤那麽大方地說要去接“律兒”下學,看來這不算秘密……也不對,也有可能是這位宋婕妤特別沒腦子而已。這種事情宮外無風聲,并且絕對算不得光彩,肯定不會是大家能随便說的,大概封口令下的極嚴。
可是這再嚴,宮中知道的人肯定也不在少數,而同時,也敵不過銀子下的多吧。
傍晚的時候,惠妃宮裏一個侍女過來歸還了兩把扇子——我們演戲用的道具,不小心落在了宮裏。
薛姐看了我一眼,我趕忙迎上去接過來:“麻煩姑娘親自送來了,這東西是我收着的,可能是頭回進宮一時惶恐,就沒注意落下了。”哦,這當然是我故意留下的。我留了個心眼能繼續接觸到他們,想着也許他們不會給直接扔了而是找我們……沒想到還對了。
那姑娘年紀還沒我大,說話做事都有些怯怯的。想也知道,能被打發來給我們這種“下等人”送東西的,自然也是沒什麽地位的小宮女,能随意差遣的。
而我需要的也正是這種。
“也就是我們娘娘心善,看到東西還給你們送回來。”她微昂着頭對我說,大概是學着大宮女的樣子對人。可是沒有那樣的底氣,又怎能做好這個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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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沒人注意,偷偷拉着她到了一邊,她應該也是一貫卑微的,這樣都沒有甩開我。
“幹什麽?”可能是知道我們這宮外來的都不懂規矩,她還有點怕我。
我摸出一塊碎銀,塞到了她手中:“有點事情,想問姑娘。”我知道她們每月都拿不到多少錢,而主子的賞賜也到不了這小宮女手上。為了這個接近高安涉的任務,我是真沒少了解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她神色慌張了起來看我,卻捏緊了手沒有還給我的意思,我輕輕笑了。
“沒事,沒人知道,你也不是主動過來的,回去後不會有人為難你的。”我安撫她。不顧也的确如此,我用這方法叫人來,就是為了自己安全對方也安全。
“你想知道什麽?”她警惕地四周看看。
我笑得暧昧:“你說呢?我辛辛苦苦進一趟宮來,能是為了什麽?”雖然十分不理解這樣的舉動,不過這樣的暗示用起來真順手。
她了然:“你問我當然會告訴你,但是太危險了……萬一出事……”
“我當然不會賣你。”我輕輕說,又塞了一塊兒銀子給她,“別人先不說,就今天那三位主子,你都知道些什麽?我看着宋婕妤不是很好相處的樣子?”
“她們三位啊……宋婕妤就是那個樣子,對誰都一樣,沒辦法,最近得寵嘛。況且她也是宮女出身,最防着這出身平常的。不過宮裏像她這樣的從來就不少見,起起落落的,能熬到後面的畢竟是少數。你要做些什麽可別犯在她手裏。然後我們娘娘……雖然位分高,但只有公主傍身,終究不穩,其實一直想着收養個皇子。不過有皇子也不一定能怎麽樣,就看那莊嫔就知道……”
終于到了。
可她卻有點猶疑,我連忙問:“哎呀莊嫔又怎麽了?我今天看着她與世無争的樣子,還聽見宋婕妤說要一起去接……是皇子嗎?下學呢。”
她驚着了,喃喃道:“婕妤真是仗着受寵什麽都敢說。”
“什麽意思?”我急道,“我連莊嫔娘娘也要注意嗎?今天我可是在三位娘娘面前露了臉,這可麻煩了!”
“不是不是,”她搖搖頭,“莊嫔娘娘不一樣的。我聽別人提起過,她……她當年就在我們娘娘宮裏,被皇上看上要走的。她一直和順,對我們娘娘從未不尊敬過,于是娘娘就也還挺護着她的,她的孩子也一直養在我們娘娘膝下。”
那就是吳律了。
“可是後來,咱們和齊國談判的時候交換質子,送走的就是這位小皇子……惠妃娘娘失去了這個仰仗,而莊嫔娘娘……直接就瘋了。”
“可我看着,莊嫔娘娘挺正常的?”
她輕嗤一聲:“她是徹底瘋了。孩子送走之後不言不語跟個木偶似的,偶爾會崩潰大哭。直到齊國質子來朝,她見到那位質子的時候……像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當時就在我們宮裏,我親眼看着她抱着那孩子不松手。”
我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什麽吃人的地方,逼瘋一個人這樣簡單?而旁人談起的時候,竟然還是這樣的口吻?但此刻我只能強忍不适,繼續聽下去。“之後呢?”
“這就是說過的‘莊嫔娘娘不一樣’。咱們這位皇上妃嫔多子嗣多,可是真正喜愛的……不是指對宋婕妤似的那種寵,我這冷眼看着,這麽些年也就莊嫔娘娘一個。”
“不管她怎麽淡淡的不理人,好像也就她,能讓皇帝不一般。所以她瘋了之後痛心的是皇上、看見她錯人了質子也将錯就錯的……也是皇上。”
這麽溫情的事情,可能發生的嗎?那位皇帝?殺我全家的那個?
我真是不懂了。
但看着情勢,好像也就這樣的方式能解釋通。要無皇帝之令,誰能容許堂堂皇妃認質子做兒子?
“皇上他,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莊嫔願意就随她去吧。莊嫔現在,除了對這個孩子還算上心,對別人就那麽回事,連皇上也一樣。而皇上讓質子安撫莊嫔,自己卻不能憑空多這麽個兒子,于是其實去她哪裏也少了吧……誰知道呢,這些大人物的事情。”
“而且你現在問這些……不也是沒什麽意義的事?畢竟如果你想……什麽的話,不應該先問問怎麽能接觸到皇上嗎?”
我早想過她可能會這麽問,此刻自然有準備好的說辭:“這不是今天正好碰上了這三位嗎,有點心慌就先打聽一下,尤其是還被宋婕妤叫住問了話。”此刻的我要演的是有心攀龍附鳳卻還膽怯的小戲子——這演起來還沒什麽難度,“說起來,這位質子現在還住在宮裏?有這麽個齊國人在,真的好擔心……”
可能是看我人傻膽子小卻偏偏還做這種事,讓她産生了優越感也更輕賤了我,說話随意起來:“這有什麽好怕的?他就住在莊嫔娘娘宮中,一舉一動都受着監視,不能随意走動。說起來,和你們也沒什麽差別,只不過他專門演戲給莊嫔一個人看而已。”
傳聞中年少聰慧的高安涉此時不僅為質,還要因為皇帝的深情與無情去配合一個無辜女子演戲……這究竟是多麽大的羞辱。我簡直不敢想象這樣的一個孩子都經受了什麽。
憑段烨的講述,我覺得他當初有那麽點口無遮攔性子直的意思,深宮之中,到底能把他磨練成個什麽樣子?
人生不易,離開了我的侯府我的昌遲,那個所有人都向着我的地方,我才見識了這麽多不得已、這麽多慘象,不能左右自己命運的人太多了。而我只是其中最普通不過的一個。
之所以我有這麽大的憤怒,只是因為我沒有見過更多的可憐人,只是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挺有資本的,所以受不了這種變故。只是被保護的太好了。
租好的商鋪,說收回就收回,那可憐人甚至都不會去争取一下,也知道求告無門。他難過、憤怒,然後就沒有之後了。日子還得這麽過下去,過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因為抗争沒有結果。
我見了這麽多,慢慢很少會感嘆不公了。年少之時對自己太過自信、也對這個世界理解的太過淺薄,只覺得自己很慘,卻沒有看見比我慘的人還有很多。
“那好吧,那……皇上就不會和這位質子一起出現在莊嫔宮裏了對吧?我去哪兒遇到皇上的可能性高一點呢?”總算是回了“正題”。
“對,莊嫔那兒如今的确是去得少了。現如今宮裏最受寵的是宋婕妤,”她頓一頓,“這個你肯定不敢。旁的呢,是康嫔和周才人。這位才人啊,我估計不日就得是美人了呢。但是她們大概是不會召你們前去的,你還是多想想吧。咱們這位皇帝可不是好伺候的。”
大概是前前後後抱着這樣心思的人太多,最後卻沒什麽人能真正做到吧,她提醒了我一句,我也道了句謝。
問了這麽多,其實想要的東西其實不多,就是搞清楚了莊嫔那個“兒子”就是高安涉,而他住在莊嫔宮中,我去那裏大概就能找到他。
可是莊嫔現在這個樣子,不太會叫人去她宮裏吧?而且她如果真的神智出了問題,那今天那塞東西進袖子裏的舉動就是我的錯覺?而高安涉……他明明在宮中這麽受限,是怎麽傳出消息的?
謎團壓了上來,我按按太陽穴,覺得蹊跷還很多。
然後三天之後,來了個更讓我震驚的消息。
那位莊嫔娘娘,要請我們到她宮裏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