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薛姐說這件事的時候,看着我的方向。我一驚,懷疑她知道了什麽。不過我這充其量算個大廳宮廷秘事,不是什麽大事,也不怕人知道。
而且薛姐——我也不覺得她會在乎這種事情。反正她也知道我是絕對不會真的有着什麽想攀龍附鳳的心思的。
至于其他……估計薛姐不會管。
果然,她也就是将目光重重壓在我的身上,說完話就移走了。也許是一種試探,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露出馬腳。我希望沒有——如果薛姐真的攔我,我要想做什麽只有“決裂”一條路可走,沒了戲班的掩護我做什麽都叫輕舉妄動,還會連累他們——畢竟連坐這種事用來洩憤最好不過。
可我不想拖着這一群人冒風險,不會貿然行動。于是不能保障安全的話,我寧願不做。
從前我是知之甚少、被人保護的那個,于是我做事無所顧忌;如今竟然成了我掌握着這麽多,我去考慮別人。位置不同了,心态更不同,擔着這麽多無知無覺的人之後,我有那麽一點明白他們當初保護我時的為難。
于是也就慢慢變得平和。
不過擔心這麽多現在有點無用,畢竟我們神奇的薛姐并不準備戳穿我,我還是能跟着去莊嫔那裏——運氣好的話,還能見到我此次最大的目标。自然是美滋滋。
去莊嫔處的時候我已經不是沒頭的蒼蠅到處亂撞,反正人就在那裏,見不見得到還要憑運氣,我着急也沒用。
可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也知道過去幾年對我太不公平,這是要一股腦地把所有東西都補給我,于是這一天我驚訝的發現,到了她宮中時,不僅有莊嫔在,她身邊還站着一個半大的孩子——
我想,那就是高安涉。
我過來之前做的心理準備都是“見不到也沒關系時間還長”“小心行事別露馬腳”,乍一見倒是真的反應不過來。好在好在,皇宮裏這些天讓“謹小慎微”四個字深深紮在了我腦海裏,看見了什麽事都記得不說不問,我覺得呆久了我早晚也得變成塊木頭。
仍是和那天相似的情況,我為了不顯眼,也不只是看着,一直讓自己忙碌,但同時找好了角度讓看着那位質子也方便。
這并不難,我眼神很好,距離不近卻也足夠看清。
十二歲的孩子,該長什麽樣?我倒不是沒見過這麽大的孩子,就是對皇家的孩子應該是個什麽樣比較沒概念。錦衣玉食中養出來的,和那普通人家出來的應該不一樣吧?也可能是因為我知道高安涉的不一般,于是想從他身上看出不一樣的東西來。
可我看來看去,覺得這孩子好像也沒什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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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得吧,還算周正,可我一直覺得我們茶樓賬房先生家的小子好好收拾一下也能稱一句“周正”——意思就是長得就一般人那樣,不醜而已。我啊,戲演的多,經常充斥着點幻想,覺得“為大事者”必須面相上就能顯。
穿着打扮——我瞧着不像是什麽皇子的規制,估計皇帝願意給莊嫔這個安慰是給,真認個兒子是不可能的,要是真給了好待遇……其他兒子還不得反了。
而為着莊嫔把人硬留在宮中,你也很難說是恩典還是羞辱。明明閉門不出還能安穩度日,眼不見心為淨,雖在他國但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這進了宮,展覽給這敵國那麽多人看,從皇帝到奴才都能給眼色。
莊嫔瘋了,為了兒子受心傷,無辜;高安涉因此受這折辱,也無辜。而不無辜的可不就是我們那位皇上。
什麽決定都他來做,他如果不是個好人……那這個國、這個家當然好不了。
我冷眼瞧着,高安涉一直安靜坐在一邊,對莊嫔也不親近,一直是她問一句就答一句,謹慎知禮到不像是母子。但即使這樣,這位莊嫔娘娘也沒覺得不對,我覺得她真是病得不輕。
難為身邊人一直陪她演戲——好在這演戲難度不高,宋婕妤那樣的也能應付。今天這些一演演了幾年的人,終于也能看別人演給他們看了。
莊嫔娘娘想看情感深的東西,于是薛姐挑了一出兄弟姐妹們之間的愛恨糾葛,跨了十多年的故事,還頗有難度。而我在這一出裏十分幸運,撈着個上場的機會——有那麽一幕戲需要一堆人圍觀,叽叽喳喳評論着,這時候少一個人多一個人都無妨,而我來這兒也不是純打下手的,有這麽個情況自是要上臺的。
其實無論是以前的京戲小曲兒,還是我們這樣的新戲,都是人多了看才有意思,有時也要那麽個氣氛。而這宮中之人,更願意叫上幾個姐姐妹妹組一局——就像上次的惠妃。就在自己宮裏自己看的,我是真沒想到會有。
太冷清了。
莊嫔情況特殊,宮裏宮人少侍衛多,本就冷清,今這我們這邊哭天搶地熱熱鬧鬧,那邊就莊嫔和高安涉兩個主子能正經八百地看……反正我是覺得很詭異。
別人看戲、我看高安涉,覺得這孩子真是受苦了。段烨形容中,他語出驚人連堂堂關陵少帥都不怕,維護自己母親的時候毫不讓步,分明是個明朗的樣子。而眼前這個沉默陰郁的少年……連我都有點心疼。
也許我是想起了我的曾經。
就像江盛秋,也曾明豔逼人,如今的小今,看得懂別人臉色、能屈能伸。
最近我不再逃避曾經,還經常把過去的事情翻出來看看,對着那時想現在的我。也許一切早有預兆,只是我太傻拎不清。
每一個遇事之前的人都不懂這些道理,事情過了回想半天、想得再清楚,也回不到過去去改變。
高安涉大概也在想,為什麽他當初要那麽出衆、引來別人忌憚?韬光養晦不好嗎?裝傻充愣再加上差別人一頭的出身,這質子的選擇哪兒那麽容易就落在他腦袋上了。
受制于人朝不保夕,一旦開戰先掉腦袋,離開故國可能一輩子都再不見親人……
哦,快上場了,不能想了。
我這個打醬油的角色,是在劇中的妹妹不堪受辱給富商做填房和家中大鬧的時候,随着幾人在門口看熱鬧。
“哎呦,瞧瞧她們家這姑娘,就是小時候給慣壞了!給富商做填房、這不是好運氣嗎。”那人沖着主角那戶人家指指點點,又指向了我,“呵,這要是咱家姑娘,肯定美滋滋的就去了。”
我壓下了頭,輕輕“嗯”了一聲。我猜劇中這個我也不一定是樂意的,不過和劇中妹妹不同,她逆來順受慣了,只得如此……我想着她此刻的心情,垂着頭等着下場離開——
可異變突生。
“文爍!”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我一驚,卻不敢擅出角色,想繼續往後演,卻馬上又是一片叽叽喳喳的“娘娘您怎麽了!”“娘娘您要幹什麽去?”——莊嫔?
這既然是莊嫔出了事,自然我們也就不可能繼續演,所有人都停下動作低頭向着莊嫔的方向。
可我轉過去的時候,則很快被抓住了胳膊,下意識掙了下卻沒有脫開——莊嫔?這是幹什麽?
“文爍?文爍是你對吧!你回來找我了?”她淚流滿面,眼神中充滿着渴望,期期艾艾地問我。
我驚異之中完全不知道該什麽反應。文爍?文爍是誰?
抓住我的人是莊嫔,她用力再大我都不能甩開,不由皺着眉向趕上來的宮女詢問。
那大宮女拉了拉莊嫔沒有反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對我俯身:“姑娘,對不住,我們娘娘有點不太清醒,請你一定要先穩住她。太醫!叫太醫!然後去看看皇上在哪兒,請皇上來!”
我估計是這莊嫔瘋病又犯了,可是實在不知道這次為什麽對象是我,更不知道這“文爍”是誰,但還是輕輕應下來,并且一點點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是我。”
然後她笑起來,卻哭得更兇:“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我再看看薛姐,她卻是知道什麽的樣子,但目光訝異,顯然也給不了我什麽幫助。我滿腦袋的疑問不知道該倒給誰,簡直欲哭無淚——等等,高安涉?
我一邊幫莊嫔拭淚,一邊朝着高安涉的方向偷看。這位“兒子”正低頭品茗,好像絲毫沒被這邊影響。我覺得有點膽寒,卻更理解他。他當初,也就是被這麽硬拽着,成了被困在這宮中的吉祥物。
而我呢?
莊嫔拉着我回了她剛剛坐的位置,高安涉擡頭,我和他對視一眼之後忙低下頭——倒不是怕他,只是我這樣的身份不合适。
莊嫔要來了點心茶水給我,我看她這小心翼翼照顧我的樣子,有種不好的預想不斷上湧,但還是只能全部接下。
然後,更可怕的事情發生。
太醫為着莊嫔當然要快,而這宮中自然有人可以更快。
“皇上駕到——”
那一刻,我轉頭時好像聽見了“咔咔”的聲音,我的身體好像被凍住,每活動一小下就需要極大的力氣。
當然,這還沒完。
“皇上!我的女兒——文爍她回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