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壓下心底陣陣涼意,又和莊嫔聊了一會兒等回來了高安涉。
我們又在一起談了談皇帝找他去幹嘛的事情——這時候我才知道,其實圍棋賽已經開始了,都比過不少了,皇帝是想找高安涉去露個面,在哪一輪的時候看看去,讓人們知道高安涉還好好活着,沒什麽問題,順便以示優寵。
我聽了默默扭頭恥笑了下。
如果說與莊嫔的一番交談改變了什麽的話,就是愈發對這位皇帝不齒。怎麽說呢,天下恨他的人不少,更多的人連報複這件事都沒想過。從這一點上講,那所謂“無能為力”也是相對而言,我的能力已經讓我走到現在這步了。
于是痛恨少了些,更多的是心酸和嘲諷。
不過,既然高安涉會露面,那和段烨安排的人會不會遇上?高安涉應該是沒見過馮溫的,而高安涉頂着這個名號出去,馮溫自然能辨出他的身份,而郜譽也一定會囑咐清楚的。
我不知道外面什麽情況,但我知道段烨一定也在外面努力着——這種一起努力的感覺,真好。
能做些什麽,就真好。
晚上我躺在床上、終于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放開了想我為了保持冷靜狠狠鎖在腦子角落的東西。
如果莊嫔沒瘋呢?
光是想想,我就會發抖,可我知道這不是無稽之談。
首先,錯認高安涉就算了,畢竟那時吳律剛剛離開,高安涉和他同齡,心神巨震之下并非沒有可能;但文爍又是怎麽回事?文爍公主沒有出生、甚至這個名字都沒正式記錄在冊,我猜應該是吳藿為了穩住莊嫔私下裏給起的。在二十年後,莊嫔會突然抓住我說我是她的女兒?一個連出生都沒有的孩子?我是不太相信。
第二,高安涉沒有怨恨莊嫔的樣子。雖然他和莊嫔從不有親近的樣子,可是他一個仍能被我逼出火氣的孩子,在最激動的時候仍沒有表現出憤恨,是為什麽?導致他被困的罪魁禍首明明是莊嫔啊。而同時,高安涉應該有向外的渠道和助力,要不他沒可能這麽冷靜。于是我傾向于這個能幫他的人是莊嫔。
其次,莊嫔對于皇帝的感情。她如果恨皇帝的話,道理很簡單——吳律是他下令換出去的,文爍的死也有可能與他有關——莊嫔要是不瘋,一定會恨死吳藿。如果真的沒瘋,為了兒子采取報複,再正常不過。
這麽一想,全都解釋的通。
而這麽說,惠妃又扮演什麽角色?如果她也是其中一環,那麽當時莊嫔向袖子裏塞東西就不是我眼花,她們之間也有事!莊嫔一個瘋子很多事不能做,那麽就由惠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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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什麽呢?這個同盟是怎麽達成的呢?莊嫔是一直以來就沒瘋、還是後來清醒的?是高安涉向莊嫔傳達了什麽信息讓莊嫔配合着演了一出戲,還是就是莊嫔主導、拉來了高安涉合作?
——最關鍵的是,我,是用來幹什麽的?
這故事中為什麽突然出現了“文爍公主”?而這麽巧,文爍公主又安在了我身上?是他們需要文爍公主這麽個角色,還是需要我、于是給我個名頭拉過來?
我緊了緊被子,湧上濃濃的不安與恐懼。
我一直以來之所以自信,是我覺得這件事中是我主動、我控制、我來調節進退;可是自從莊嫔認我做女兒之後,我才一點點意識到,可能根本就不是這樣,我也是被拉進計劃的一環。
而到今天,這個想法愈發清晰。
我一直最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沒有能力做我想做的事情。可時至今日,仍然是這樣,仍然沒有辦法。
不過我也想開了,身在局外,本就不現實,是我自己要攪進這些聰明人之中的,如今這樣我也得認。
最起碼,我不是茫然地被人推着走了,我知道我大概是個什麽處境、知道我要應對了。
我比較傾向于,他們覺得我是個有身份的人物,想把我找來控制起來再說。我試探他們的同時、他們也在試探我。
那麽問題就是,他們怎麽知道是我、又覺得我是什麽身份。
第一個問題,聯想起初見時莊嫔對我沒有反應,後來又叫了戲班去又抓住我不放,我猜是惠妃遞給了她我們戲班的什麽東西,我作為第一次進來的人,就被注意到了。她要找的這個人,外來的、新來的,滿足條件的只有我一個罷了。而能注意找要進宮的人……大概是高安涉向齊國放出消息之後,他們等着來人。
第二個問題,可能就多了。如果消息敗露,那可能就是皇帝的人來試探是不是真的是他們幹的;如果成功傳回了國內,那來的可能是齊皇的人、也可能是國內的敵人,那也不知道是敵是友。
但是我覺得他們一定猜不出我的來歷——我都覺得這個說法完全不能取信于人。
我是原先鄭國長平府人,而我代表的人,竟然是早已身死的段烨。無論是哪個地方,聽着都像笑話。
我自己都想笑,有點酸有點甜。
我想,高安涉期待的一定是齊皇的人——他用探聽到的大秦的消息向齊皇表達了自己的作用,那麽齊皇如果還惦記着他,一定會有消息過來安他的心,高安涉也願意當這顆釘子。
但他們害怕的是來的是別人,貿然透露身份會功虧一篑。如果他們知道來的是段烨,會如何呢?段烨不算齊不算鄭,屬于個中間勢力,想的是盡量能護更多人平安,不要起戰事。
不知道和他們的想法會不會一致。
我要決定的,就是要不要表明身份、表明什麽身份,說多少。畢竟我是鄭國人這裏能做文章,段烨現在是什麽情況也可以随我編排。
這些,要好好想啊。
我翻了個身,決定先睡個好覺,之後還有的鬧。
反正現在的形勢是,高安涉知道我不是簡簡單單一個進宮來的戲子——這也有我有意透露的原因在。而我感覺高安涉應該知道我在懷疑我是不是有意被弄進來的,既然如此,那莊嫔就是沒有瘋。
哈,我們應該正式進入了明着試探階段了。誰都知道,誰也不說,看看誰先開口吧。
這日,我抓了閑着無事的高安涉一起下棋。
高安涉皺眉坐在我的對面,我感覺有一點好笑,其實。我總把他想成一個可怕的人物,把自己放在一個低的被動的位置上去看,覺得他十二歲就能怎樣怎樣很厲害——可是,他到底還是只有十二歲而已。
穩重老成是學別人來的,少說少做不會錯也是通行的道理,他沉着一張臉當然會有震懾力。
但我畢竟比他大見得多,細看下來,其實他遠沒有我想的那麽淡然,遇到超出預料的事情時也會急躁。知道了這些,相處的時候倒是輕松了不少。
“哎,為什麽會學下棋的?”我問。
高安涉擰着眉答:“不得不學。”
我點點頭。對于皇子來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必須的,精通有難度但也得學,雖然他不是多受寵的,但是也得找師父教。
可有的人真的是天生就厲害,他明明更多的是靠自己,卻能靠着這個得到吳藿的青睐。要不怎麽說,有些事情是早就注定好的。
“你們齊國,”我說,“為什麽要打鄭國啊?兩國關系一向不差,互利互惠,非要打這麽一仗,害人害己。”
高安涉仰頭:“你是鄭國人對吧?你們資源比我們豐富多少需要我說嗎?而且,誰不想地盤大一點,國內那麽多人想分一杯羹,可地方不夠,只能從別人那裏要點來呗。父皇聽風是雨,仗着手下有段烨可用,一時激動就下了命令。”
我聽見段烨的名字一驚。這孩子以前可是對段烨挺不屑的。
“沒想到你們還是敗了。”
高安涉點點頭、又搖搖頭:“其實若沒有國內的意外,不應該這樣的。段烨不蠢,雖然君令他不得不從,但是若沒有把握他也不可能這麽深入,做做樣子打兩場敗下來就好,哪至于損耗那麽大。”
這孩子還真是長大了,都懂得理解段烨了。我替段烨欣慰了下,也覺得既然如此那表明身份争取到他的機會也就大了些。
“別光說我啊,‘姐姐’,”他笑,“您到底是誰?”
啊,攤牌了啊。
我随便落下一顆棋子:“我啊?我不是說了嗎,我真就是個戲子,演戲給人看的那種。”
“這我當然知道。您要不是,那也不可能輕輕松松進的了宮來。于是您真的是埋在這戲班中很久了吧?就等着需要啓用的時候來臨。”他冷眼看着我。
我倒十分坦然,沖他搖頭:“還真不是。”要不說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呢,我這純屬巧合,演都不用演。
高安涉眉皺的更緊,扔下棋子:“你這樣可就沒勁了。”我還挺喜歡看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沒辦法,老氣橫秋的樣子我覺得不舒服,十歲出頭的孩子還是像孩子一點招人喜歡。
“我也不逗你了……你看,咱們在這宮裏都是受制于人的,被認成個什麽人留在這兒不得掌控自己,倒不如找個真正能決定事的。比如……咱們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