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圖窮匕見。

我原本沒想到要這麽快攤牌,覺得最好等到高安涉已經去看那個圍棋大賽、和馮溫接觸之後再說。雖然我不知道馮溫能做什麽,但是作為對段烨的信任,我覺得他一定有辦法。

沒想到,先沉不住氣的不是我,而是高安涉——可能還真的合了我的想法,這孩子初見時挺穩,可是實則城府也沒那麽深。孤立無援兩年多,一朝見到我這個也許代表希望的人,再想穩也穩不住了吧。

而我啊……這麽些年,其實我的性子才是被磨出來了。我走的時候,段烨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相信你自己。

我一直以來都不相信自己,總覺得我什麽也不是,只能靠着這個靠着那個活下來,和他們這種人沒法比。

可是段烨和我說,不是的。

我也慢慢感覺出來,也許我是低估了自己的,總把自己放在“不如人”這個預設條件裏。但我如果真的處處無能為力——怎麽可能走到今天。我對比自己的對象,其實一直就是段烨,可世間沒有第二個他,總以段烨的樣子要求自己,不是自讨苦吃嗎。

更何況……更何況段烨的形象在我這裏本就不知道美化了多少,我怎麽能和他去比。

但是,對上一個比我小了八歲的高安涉,我是不該這麽膽怯的。你要加油,我對自己說。你看,這些日子以來,你做的就很好。

我仍然頂着那盈盈笑意看他。

高安涉臉上情緒變了變,然後說:“你到底知道多少了。”他妥協。

我說:“莊嫔沒瘋吧?你們一開始,就是在合作。而且……大概是她主動的,對吧?”

高安涉捏着一枚棋子,半晌才說:“我還以為你就是個傳話的人呢。沒想到,竟然能看出這麽多東西來。”他起身,“走吧,去見見莊嫔。”

我的心這時候才定下來。走到這一步,前因後果我基本都明白了,就是想看看他們究竟想幹什麽,然後——我又能做什麽。

莊嫔在喝茶,姿态優雅,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她仍然是那個沉浸在美好幻境裏的幸福女人,兒女雙全,生活優渥。

可當她撂下茶杯再看向我們時,那種對着女兒的溫柔與關愛不見,徒留冷硬,那個之前與我探讨感情時、臉上似有少女深情的人不再,她只是個深宮婦人。

Advertisement

“你叫小今?”她問。終于不是“文爍”二字了。

我嘆一口氣。果然美好的事情稍縱即逝,虛假的母愛也不能安慰我,到底是這麽快就不見了。

“我的确就叫‘小今’。之前叫什麽,沒有意義,也不是為了進宮來改的名字。”反正左右無人,我就學着高安涉的樣子坐下。現在沒了身份之別,我們是在談判的三個人。

莊嫔凝神看我,然後點了點頭:“就當是如此吧。”

不管信不信,這件事情上我們是不用追究了。

“那你代表的是……”她接着說,但是我打斷。

“莊嫔娘娘,一直以來都是您在問我在答,”我把聲音壓得沉一些,顯得有些底氣,“所有關于你們的一切,都是我一點點試探出來的。所以,為了表達誠意,你們是不是也要告訴我些什麽?”

我不信他們會動我,畢竟等了這麽久,也就來了我這麽一個機會——要不然他們不會就這樣試探了這麽多天才找我攤牌,如此小心翼翼。

莊嫔按了按手指:“好吧,你問。”

“你是從吳律被送走的時候就起了這個想法嗎?”要紮,這刀就往最深的地方捅下去。

果不其然,莊嫔眸中劃過絲絲戾氣,聲音中帶了一點尖銳:“是啊。從吳藿打定心思要送走律兒起,我就決定了。”

果然啊。

我閉上眼,把那點同情掩了過去。我相信莊嫔不想看到這個。

“我和你講過,我愛不愛他——其實是不愛了。當然,這也談不上虧欠,要是他,他也不愛了。”莊嫔嗤笑,“誰愛的都是當初一個影子,不想讓影子變樣、也想自己可以和那個影子一起……于是,能強制‘影子’還是那樣的,也好。”

“于是任何人都是多餘的。其實和什麽其他皇子其他妃子說什麽都沒有關系,我知道,打從一開始,他選擇的人就是律兒。他不想我付出精力給這個孩子、不想這個孩子成為我們時間不和諧的東西、不想讓我一個無欲無求的人為了他去争。”

很好,到這裏,都和我當時設想的一樣。

莊嫔按了按眼角:“我不傻,知道這件事上我不能做什麽。但我不能眼看着我的孩子被送到一個未知的地方去,而我處于深宮而無緣。于是便看中了,和我兒子同命相憐的他——”她看向高安涉,高安涉則對着我輕輕一笑。

是啊,高安涉想的是證明自己的價值,莊嫔想的是能護他的兒子——那如果是和齊國那邊搭上關系,是再好不過。

高安涉沒有親信在身邊、需要有人向宮外傳消息,莊嫔需要打通向齊國的路……多麽好的聯手。

“我從律兒被送走的那一天,就在想這件事情。我一直期待着齊國來的質子是個可托之人,不甘于質子之身份。”

恰好,高安涉正是。

他說:“其實我來的時候很絕望,因為我成了棄子。可是莊嫔娘娘給了我這個機會,我在宮內能看到更多的事情,只要我能遞出東西,我就是有用的。既然我有用,齊國總會來人與我接洽。”

莊嫔接上:“而如果他們能給我一個保障,我自然有更多的東西能提供。”

雖然我那麽恨吳藿,這時候仍是忍不住說了句,“他這麽信任你,而你就利用他的信任。”莊嫔能留下高安涉留下我、能知道那麽多內政內情,不過是因為她是對于吳藿來說最可靠的人而已。

“信任是他給的,又不是我主動要來的。”她臉上劃過憤恨,“他殺了我曾經喜歡的人,難道我還要忍受他嗎?”

真是可悲。

可吳藿慘一些,我的心裏倒好受不少。我們有個難得的共同點,就是不希望他好過真痛快。

“這不是你們第一次傳消息吧?這次是傳的秦國來的提醒。”到這個時候了,我也得拿出誠意來,說出了他們想聽的東西。

莊嫔松下一口氣,但是很快警惕又提了上來:畢竟我一直說我不是齊國人,那這消息也許沒傳到齊國。

我不願意再和他們糾纏下去。說實話,我有點累。雖然這些東西仔細想想我能明白,但我還是覺得好煩。我有時以為自己只會直來直去比不了他們,但是真的用心之後發現,可能我就是累而已。

這些人的事情,如果不是為了段烨,我才懶得牽扯。

我看着這些因為手裏權力、或者是為了獲得權力而猙獰的一張張臉,漸漸懂了段烨當初身上的桎梏。我沒擁有過、也沒近距離見過,于是才能想的那麽簡單。

好在段烨能走出來……可能也不是走出來,只是段烨尋到的他最本真堅持的東西,足夠簡單。

“我不和你們賣關子了。”我說,希望段烨的坦蕩能帶給我好運——畢竟誤導他們也是費力,話說到這個份上,幹脆坦白:“話是到了齊國,可是齊皇根本沒有動靜。反正只要你們不知道他是放下不理,他就能一直收到你們的消息。以我對這位皇帝的了解,他不像是這麽個冷漠的人,又是聽了誰的話吧。”其實我現在覺得他都要被架空了。

高安涉的臉色徹底暗了下來。

他還是枚棄子,怎麽抗争都沒用。

“我不是齊國人,更不是你們齊國誰派出來與你們接洽的。十分可惜,這樣的人一個都沒出現過。我來也不是因為秦國的事……畢竟這和齊國也還沒太大關系。”

我看着莊嫔。這個女人,現在做的這一切,都起于她的兒子——那個資質不出衆,在齊國無法自救,她擔心到相隔萬裏都要為他籌謀的兒子。

“我來是因為我要救你,高安涉。”我挪開了目光,落在他身上。

“啊?”高安涉愣,顯然不知道為什麽說到了他身上。

“有人覺得你在這裏太危險,怕你出事,也怕又起戰事,想知道能不能解決。”我說,不出意外地看着莊嫔臉色變了。

是啊。起戰事,率先遭難的就是她的兒子。

可是事情比她想的還要糟糕——戰事不一定,可是她兒子倒是已經出事了。唉,她籌謀這麽久,裝瘋裝無知,最後卻迎來這樣的結果。

而且還是有人故意的。吳律不是病,是毒。

終于,我還是得說出來了。不說到這一步,我估計莊嫔是不會與我一起的:“你的兒子,吳律,在齊國中了毒,恐怕時日無多。”

她晃了幾晃,抓住扶手穩住身形,好似泣血:“你說什麽?”

“我說,”這些事情真的讓我疲憊,我到了這一步,一點都沒有一切将結的輕松感、或是說出真相的爽快感,“吳律要死了,還是中毒。我進宮前就這樣了,如今什麽情況,我也不知道了。”

她無聲尖叫——看,痛苦到這個地步,仍然不能露出馬腳,得忍着。

“你怎麽知道的?”我知道她應該是信了,我沒有必要這麽費勁帶個假消息進來。

高安涉這時候卻插進來:“你剛剛說,你是要來救我?”

我點點頭。是啊,若是最壞的情況出現,段烨想的便是救出他來。

“你說你不算齊國人,但了解的這麽清楚,你身後的人想的還是要救我——我一個無名小卒,怎麽會有人來救?”他狠狠盯着我,“救我的一定是齊國我認識的人,但能為了我做到這一步的,有誰能有這個力量?”

這個想法,真是十分的“皇家子孫”。利益為上,其他靠邊。不過也正常。

“有個人啊,不管你‘有沒有用’,對他什麽态度,只要你是他發過誓要守護的人,就會要救你回來——更別提你只是他要救的一部分了。”

“他想護的,其實是你齊國安定,是百姓和樂,戰火不燃到齊國的土地上。”我這麽說着,熱淚盈眶,死死忍住。

高安涉不敢置信地看我。

他不是那個當初還把段烨當壞人的不懂事的孩子,事到如今,他應該知道段烨實際上為的是什麽。

“不會吧,他沒死……不過沒死也不奇怪。”

莊嫔聽到這兒明白過來,陡然一驚。

“你是說——段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