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段烨這個名字——無論是被敵人還是朋友,提起的時候都會是這樣的态度。

啊,終于有一天是我告訴別人這件事了。看,不管是誰,只要一想起段烨還活着這件事,都能出一身冷汗。

而其中,真正為此而欣喜、欣喜超出驚訝,都已經不在乎他是為什麽能活下來的人,能有幾個呢,不去想他的存在會對其他事産生什麽影響的,又還剩幾個呢。

反正我知道,我就是簡簡單單的高興而已。

可段烨的存在,早就不是我知道就行的——他對太多人産生了影響,我不可能把他限制在我想象的一個小小的地方。他是段烨,于是對于他來講,有更多的事情是他要做、別人相信他可以的。

但我有這一點點的特殊,我也就滿意了。

我看着高安涉和莊嫔強忍不住的震驚,點點頭:“對啊。”除了他,還有誰能讓這麽兩個人聽見我的敘述,就能想到的。

我相信這話,就是給害段烨的人聽,他也得承認我說的是對的。看,所有人都知道段烨實際上是個什麽人,但是都被他吓到,都在揣測段烨怎麽可能會沒有其他心思。

唉,為什麽呀。

高安涉慢慢坐下,手指糾纏在一起:“其實我想過,但是從來不敢相信,他真的還活着。”

我點頭,很想聽到別人對這件事想說什麽。

“我以前很讨厭他。”

我應着:“是啊,他說過。”我想起段烨說起高安涉的時候……他一臉無奈的樣子。其實他比高安涉,大不出一代人去,明明他也沒多大啊,怎麽能承擔這麽多。

高安涉有點防備地看着我:“他說過?”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知道了我是代表段烨來的、段烨還活着的消息,高安涉身上那種苦大仇深的克制少了不少,我從段烨言語間聽出的屬于他的那點敏感、尖銳緩緩出現。

太多東西都是孤立無援時的堅強——不是故作堅強,是堅強很累,當身邊有人可以依靠的時候,不逼自己那一把,永遠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哪一步。可到底是累的。

Advertisement

就像我,不把我弄出家破人亡無人可依的樣子來,我不可能為段烨打開進城之路;段烨不撤軍,我不可能學着演戲謀生——我要是早找到可以護着我的人、早知道段烨沒死,根本不會有這幾年的漂泊,不會把自己磨成這麽個對大多數事都沒有感覺的性子。不會恨是恨,情緒是情緒,行動是行動。

“是啊,他說你當時很讨厭他。”

這三年多過去,高安涉竟然變成了這幅聽段烨描述他的曾經會變脆弱的樣子:“那時的我……不懂事。我簡單的覺得,他和傷害我的人一定是站在一邊的。”

“你判斷的原因就是,他們是親戚?”

“對啊。”高安涉點頭,“我一直聽說的都是這些,你還想讓我怎麽辦呢?我是信養育我多年一心為我好的人、還是信針對我的人的親戚?”

我點點頭。是這樣,當初我三哥和我說段烨不是什麽好東西,我也信了。

莊嫔沉默了半天,估計一直在想她兒子的事情,終于進入了我和高安涉這半天才說一句的對話之中:“段烨為什麽能還活着?”

我一愣,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問。

“他既然活着,當初的事情,為什麽會無疾而終?”她的目光狠狠咬住我——我明明應該穩穩笑着把話接過去的的,可我聽出了這話裏對段烨的揣度,被激出了甚少爆發的火氣:

“為什麽?為這個世界上,太多的事情不值得!”我才不像她那麽顧忌,難得可以有個對象讓我罵一下,我是真的忍不住:“他無所謂,他可能也不需要,但我替他不值得!”

“你們,”我指他們,“你,高安涉。段烨有那麽個姨母和他有什麽關系?他不光不和你計較你的話、就把那當孩子的無心之失,甚至知道你聰明,于是在能力範圍內有意無意護着你——你知道嗎?他有告訴你嗎?他想從你這兒獲得什麽了嗎?”

“莊嫔娘娘,”我迎上她,“您知道為什麽段烨他這麽清楚吳律的事情嗎?因為他明明已經脫身,還是放心不下他的齊國、他希望的安定。這安定的一個代表,就是兩國質子!先動,一定是他們!就算不為了你兒子,他為了齊國也一定盡心盡力,你還要問他什麽?”

“所有人都覺得段烨厲害,他能做到那麽多,所以他就應該去做。可你們給他什麽了?信任有嗎?”段烨也許從來沒想過,因為我們從來就沒有站在同樣的高度過,我無法那麽去思考。

可我是這麽想的,我就要這麽說——這些人,他們就都和段烨一樣了嗎?我相信段烨于是當着他的面我只能點頭,可實際上呢——他是真的不值得啊!

“他為什麽假死離開?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只可能帶來越來越多的猜忌和麻煩,對抗敵人還不夠,總得分心思照看他。可他為什麽沒真的一死了之——”我紅了眼眶——其實我一直都不覺得段烨真的可以放下這些,我當時的話,只是給他指了另一條路。

“因為他發現,他其實還有別的辦法去守護他想守護的東西……他不去當那個靶子,他退下來不去礙眼,默默地,等需要他的時候再出現。”

是啊。

要不然,段烨為什麽還要留下暗樁呢?他要是想好了徹徹底底離開,當時假死也做的幹淨,何必還憂心這麽多?不過是不肯放手罷了。我相信,要是不出事,他能隐姓埋名安穩閑逛,要是出事——他還能扛起一面帥旗。

這就是我喜歡的人。

不管我多麽欣賞淡然的态度、能察世故的聰慧,我還是無可救藥的喜歡段烨這種人。

純粹、熱烈、堅持。

我當時期待的那些,年少時幻想的喜愛,後來就對應上了歸來的段烨。

他是這麽好的人,這些人不配懷疑他猜忌他。

這一番話大概是鎮住了他們。

回過神來的我緩緩呼吸,定定神,還是得把話往回圓圓——畢竟還是要和他們一起的,這是段烨想做的事情,我能做的不多,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不過也沒什麽,反正段烨都不覺得,我只是個小小戲子,不懂你們大人物腦子裏的彎彎繞,凡事還要顧及着國家。咱們還是回到之前的事情上來。”爆發下情緒還是有作用的,比如他們,就被我稍稍震住,能聽我講講話了。

其實這番話容不得推敲,我知道——這只是一個完全站在段烨角度的思考,是一個不願意接受這些的思考。但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們為了自己一點錯都沒有、傷害了別人能保全自己對于這些人來講也不是會受內心譴責的,沒必要為此傷神。

我只是盼着……這兩個我怎麽說也相處過一段時間的人、我稍有了解的人,不是那種只為了自己的瘋子,能想想段烨的不容易。

好在,我成功了。

可惜,我一直以來的淡定形象就此也毀了。不過沒什麽的,我願意。

“來,我們确認一下大家都想做什麽。高安涉,你想獲得重視,為自己回齊國鋪一條平順的道路;莊嫔娘娘,您想救您的兒子;而我,想看看這邊有沒有什麽和吳律的毒有關的消息、兩國關系該怎麽樣,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救出你,高安涉。”

兩人緩緩點頭。莊嫔一臉的灰敗,在我提到吳律毒的時候,更是咬緊了牙。

“其實進宮的時候,我根本沒想到我能走到這一步,段烨想讓我幹的也不是非要接觸你們,不讓我冒險,只是看看能不能有什麽消息。所以呢,如你們所見,我明明可以跟着戲班出去送消息,這麽一鬧,也只能留下了。不過倒不是沒有辦法了,”我說,“來,我們先屢清楚都知道些什麽,看看要傳什麽出去。”

高安涉也看着莊嫔:“娘娘,關于吳律的毒……您有什麽想法。”

“什麽意思?”她凝神。

“我父皇這個人,我了解。沒什麽主見,當初打鄭國就是受人蠱惑。吃了虧之後,他又損了段烨,不可能再起攻鄭的念頭。質子在京,又礙不着他的眼,何必多此一舉呢?”

“這毒是慢性毒,而且齊國太醫說聞所未聞,甚至不知是什麽時候中的。現在我想,兩種可能。一個是齊國有人想引起戰事,趁有外患之際趁機奪權;二是……這根本就是咱們鄭國這位好皇帝演的一出好戲。”

哈,終于說出來了。許是我對鄭皇的仇恨太深,把什麽罪名歸在他的頭上,都讓我覺得沒有問題。

莊嫔像是想要反駁的樣子——大概她到底不願意揣測自己愛了多年的男人會這麽對他的親生子——可反駁的話咽了下去,她聲音沙啞,道:“我還想什麽呢……沒有什麽是他做不出來的。”

“可是,這種事情吳藿怎麽也不能讓我知道了,我完全沒有頭緒。”

“那你想想,吳律帶走的人裏,有沒有什麽問題。”

莊嫔搖頭:“那不可能。所有的一切我都檢查好了,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他帶了多少人走?”

“十一個。”

“那不對,到了齊國的、給到的文書上,是十二個。”我看到了莊嫔臉上的疑惑——對,她的第一反應是疑惑。

到底還是在騙自己的……給自己留了一點信心,留了一點念想。嘴上再怎麽發狠,心裏還是覺得他不會如此。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