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周初和我們倒不像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身上一點緊張感和煩躁感都沒有,好像就是跑來這麽個地方找靈感,旁的發生什麽事他都不在乎。

別人覺得他有病,都躲遠一點。而我也是有病的,既然他看得出我對他有興趣,我也沒什麽好隐瞞的,還不如直接去找他。而據我的經驗,這種有病的人通常才不管我是個店小二還是大家小姐。

“哎。”我在他旁邊坐下了,“我看你,怎麽一點緊張感都沒有?這叛軍離這裏不遠了。”

周初翻過一頁書:“關我何事?我一個平頭百姓,誰在乎我?這種事還是勞上位者謀,我啊,能活着就行。”

“可這畢竟是國難……”

“哦,我不是鄭國人,不關我事啊。”他說得輕輕松松,不帶隐瞞。

我和他聊了幾句,也不想自讨沒趣了。這位周公子雖然的确不介意別人找他聊什麽,但是“很不真誠”,說了半天和沒說一樣,聊起來十分沒勁。

于是我接着去找張氏二人,聽他們講商路上的事。這一路他們走了很多次了,沒想到有一天會出這種事。

“秦國啊……因為我們茶林離着秦國近,偶爾也會去看看,各種了解都比較多。這次的事,我還真不覺得和秦國有關。”一群人聚在一起,這種時候,能聊什麽?還不是聊聊軍事,一個個都很懂的樣子。

真正的行家在後院,不知道段烨聽了會是什麽心情。

“為什麽?”我還很配合。

“秦國現在可真的不似當初了,自己國土只剩了那麽一小塊地兒,也就想着怎麽維持着,周圍不找它麻煩就算好的了,哪裏有精力幹涉別人?他們那個皇帝更是無能,國內就是幾家鬥法,自己的事就夠亂了,還敢惹事?”

這話一落,我聽到合書的聲音。微轉身子往後一瞥,果然是那位周公子。這麽一看,他是秦國人?

我打定主意,接着問:“幾家鬥法?”

“還不是那幾位皇子……太子殿下身體一直不好,他那些兄弟們,都盯着呢。”張信唉聲嘆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位是忠心于太子的呢。“可憐了七皇子,一直跟着太子殿下,太子這一病重,他便沒人庇護了。”我這話就是幫那邊那位周公子問的。果然,聽到這裏後周初徹底放下書,聽我們在說什麽了。

我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問:“這位七皇子還是小孩子嗎?需要太子殿下照顧?”

他的神情一下變得神神秘秘,還煞有其事地左右看看才說:“這倒不是……七皇子殿下今年也……”他大概是也不記得了,“二十多歲了吧。”我注意着周初,發現他張了張口,沒有聲音,但是我看他的口型,應該是——二十三。

果然,他想聽的就是這個。

“可是這位殿下出生的時候,天有異象,福禍難料,連他們皇上都動過要除之的念頭。當時十幾歲的太子殿下進言,保下了他。之後這位七皇子身上更是出了不少事情……”他說,“誰知道以後,會怎樣呢。”

我聽這意思,知道他也就能說這些了。都不是秦國人、更別提能接近皇家秘聞,道聽途說來的故事誰知道已經幾分真幾分假了——可是周初卻坐在那兒沉思。

這兩天來,我第一次看到他認真。

果真,第二天就不見了周初。他留下了足數的房錢,人卻不見了。見少了個人,張誠還感嘆,外面亂成這樣,做什麽瞎跑呢。

我心說,那位公子哪裏是池中物,藝高人膽大去哪裏不成?

我還特意問了問段烨秦國的事:“秦國的太子和七皇子都是怎麽樣的人啊?”

段烨奇怪,“你怎麽問這個?”

我說:“這前面客棧裏住了一位公子,可能和他們有關,昨天聽說了關于他們的一點事,今天就走了。”

“啊……這樣啊。”段烨摸摸下巴,“其實我對他們沒有很了解,畢竟秦國沉寂了這麽多年,我們也不會着重去管他們。至于那位太子殿下,我印象中是個溫和儒雅的人,好像見過一次。至于七皇子,我就不知道了。”

段烨不熟也正常,畢竟他沒有拿小道消息當真的習慣,那些神乎其神的天有異象——我二哥當初不也是嗎。

然後我就沒了二哥,有了方輯這麽個人。我至今不能把他們二人合在一起。就當兩個人吧。

“不過楚靖風……哦,也就是七皇子,早早出宮立府,比其他皇子養在宮裏的時間都少很多,大概是真的不受待見吧。”

我點點頭,表示了解了。

方輯當初如果不被師父帶走,大概也會受盡白眼吧,母親也不一定真能護住他。而如果不走,他也不一定能養成現在各樣的性格,足夠去對抗別人的惡意。

這位七皇子,也不知道是長成怎麽個人了。

這總歸是別人的事,我也就是因為什麽都做不了也不想閑着才去打聽的。這天,終于有小隊回來了。

先回來的是小雙他們,我看了看,風塵仆仆但應該沒受傷,還好。

小雙一雙眼睛亮的驚人,說話時卻支支吾吾來回來去瞥我,我都替他累:“有話直說不用管我,我現在撐得住。”暈過去這種事一次就夠了,要這麽脆弱我當初就活不下來。

他喝了口茶,繼續說:“我們趁天黑摸進了他們大營。”上來就驚到了我。沒人不想摸進地方大營,但這也太困難了,小雙說着倒是挺輕松的樣子。

“我們本來做了很多準備,硬闖都想過,結果到了之後發現混進去一點也不難,守衛松散,排查不嚴,甚至暗號都不用對,我們換了衣服就混進去了。”

“他們甚至沒有統一的服裝,很多就是百姓的衣服,我懷疑有可能就是這路上接收來的。”

“本來我們這一隊的目的是搞清他們的布防狀況,但是看這個意思,就覺得有希望,更深一步找主将,其實也就是找……”

他看我一眼,“找江游。”

我掐住胳膊。我離我三哥,現在好近啊。

“本來去探索這支‘叛軍’的領頭人和權力分工的不是我們,我們只需要外圍。但是真的很容易,甚至比不上我們非戰時的程度,沒多久我們三個就把圖都差不多繪出來了……看時間和機會都還允許,我就去找主賬了。”

“主帳要進還是很難的,而且我還聽過江姑娘和她身邊的人說過,別人不說,他三哥是個高手,我們對上就沒有和普通士兵相比的優勢了,所以沒敢妄動,裝成巡邏兵來來回回走了幾趟。”

“我們不認識人,只能通過行為來猜測他們的身份。前前後後進去出來了一些人,我看年齡,都得三四十左右了。”

嗯?什麽意思?

段烨給我解釋:“如果年齡和你三哥差不多,那麽有可能是志同道合一起反……可如果是一群比你三哥要大不少的人,你想想你三哥是個什麽位置?他畢竟年輕,走的時候也是孤身一人,無依無靠,是怎麽和這些人一起的?他們為什麽要聽一個年輕‘小孩兒’的話?”

我懂了。三哥自己成不了事,他也從小沒吃什麽苦,和起義的農民沒什麽“同仇敵忾”的,但需要這些人的力量。而對于這些社會底層的人來講,權貴世子被抄家也與他們無關,打的旗號絕不能是報仇。他年紀輕輕出身又好,憑什麽能煽動起人來?當然是和旁的人合作。

他們需要三哥的計謀,而三哥也需要這些人的力量……但這個聯盟顯然不堅固。

歷代農民起義那麽多,成功的有幾次?而自己內部不出問題又有多難?現在隊伍已經拉起來了,對于他們來講三哥的用處還有多少……

“我們就看到這麽多,始終沒有見到年齡和江游差不多的人。天色變亮,我們不敢多留,就急急撤走了。”

我捏着自己手指,想着小雙剛剛給的信息。

現在我們離兩軍對壘的地方不遠了,若有戰事很快就能得知,但是一直沒有聽說,估計還在僵持。原本以為是有什麽計劃,可聽他這麽一說,“叛軍”軍紀散漫,都沒有什麽戰争的樣子了——我不信三哥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那麽就是因為,他對軍隊的掌控力不夠了。

段烨分開了我互相較勁的兩只手,按在了我的膝蓋上,說:“冷靜。”

“還行,我還算冷靜。”

“我們想想可能是發生什麽了……軍紀不嚴明是戰時大忌,你三哥不可能不懂,但問題是這不算是他的人,同時農民兵一個很大的問題是關系複雜,領頭的也不一定能控住,也好煽動。”

“我猜有可能,是他們想談不想打了。”

我氣笑了:“他們是有什麽資本可以談判了嗎?”

“大概是他們覺得吧。”

我忽然替三哥心寒。想做成一件事,真的太難了。

“而且……你三哥那個‘殺俘’什麽的,是不是就是為了……”

我心頭湧上一股莫大的悲哀。

為了造成不可化解的矛盾,讓這麽早開始一個談判無法平民憤;也為了他足夠瘋狂,別人不敢輕易動他。一個瘋子不受控,什麽都幹得出來,無法正常溝通,只知道不回頭。除了幹掉他之外,沒什麽好的辦法解決他。

我向前,抱住了段烨:“我……我對不起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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