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話
馮佳怡蔫兒了吧唧的坐在婦産科走廊的長椅上,臉上還有淚痕,鼻子紅的像是酗酒的酒鬼,我對她的怒氣早就自我消化了,見到她這頹樣兒我心疼還來不及,我覺得我就是一犯賤的命。
誰讓她侵占了我關于兒時友誼的所有記憶呢,我們倆小時候經常會在胡同裏幹壞事,放個香蕉皮擱個鐵釘是常有的事兒,大院兒裏大爺大媽都會說,“這倆小丫頭片子遲早有天要被收拾咯!”
我想大爺大媽真是有先見之明,我們灰頭土臉最痛的,無非就是被倆男人收拾了,我有生以來受過最大的一次罪就是裴一鳴把我甩了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還好我堅(挺)的活了下來,而且活得倍兒精神。
可是馮佳怡就慘了,大學一畢業,就當了畢婚族,人生中只有孫揚這麽一個男人,眼巴巴兒的掏心窩子的對人家,懷了人家的種,人家還不領這個情,這是要鬧人命的大事兒!
我剛來時,給孫揚打了電話,可是人關機,我沒轍打他家座機,還是沒人接。
始作俑者當了逃兵,我能怎麽樣,這爛攤子只有我來接,我攙起馮佳怡,“別傷心了,大不了生下來我們倆來養。”
馮佳怡不說話。
玩笑不好笑,那就改勸慰,“孫揚可能是沒做好準備,孩子這事兒你準備好了,他還沒準備好呢。對了,你們當初怎麽備的孕呢?”
馮佳怡嗫嚅着說,“明明說好了的。”
“他是不是只是随口說說,你上心,他卻不上心啊。”
“他怎麽想我不知道。”
馮佳怡一句話差點噎死我,“你們倆天天同床共枕你都不知道,你還指望我知道啊?”
我話音一落,她這才擡眼看我,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他覺得孩子麻煩,花太多錢,他掙不了多少錢,壓力大。”
馮佳怡又加了一句,“當初我不聽我爸媽的,一畢業就嫁給了他,沒想到……”
“沒想到”“假如”“要不是”這些詞都是廢話,路既已經走了,想折回去重新走是不可能的事,要知道青春不只有愛情浪漫,更有幼稚執拗,現在的痛苦不過是之前一意孤行自以為是的代價。
我情緒此時也很差,心想嫌孩子麻煩,他怎麽不嫌上床麻煩呢,圖了痛快又不承擔後果就是一沒擔當的主兒!
可是這話我沒說出口,現在說出來痛快出惡氣了,可是馮佳怡聽了更不痛快了,她已然後悔,我再煽風點火,她更覺得自己當初是眼光奇差,這一對小夫妻以後日子就更難過了,更何況馮佳怡現在是個孕婦。
畢婚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經過現實的磨砺就直接走進婚姻殿堂,結婚前的憧憬幻想一下砸到了一個叫現實的世界,且砸的面目全非,連一點緩沖都沒有。年輕的你有多愛浪漫多愛幻想,婚後就有多洩氣多後悔。
馮佳怡也逃不了這宿命,老話長談長輩之言以前是刻薄和俗套,現在卻是醍醐灌頂的真實和深刻。
要讓悲慘的人心裏舒服點,那我就得表現的自己比她更悲慘,“馮佳怡,你別哭哭啼啼了,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你起碼把自己嫁出去了,我這都成了我爸媽眼裏的老黃瓜沒人要了,天天逼我相親,你親自試試這十面埋伏波濤洶湧的催婚,說不定早崩潰了!你看我這面黃肌瘦的像是剛從渣滓洞裏放出來!”
馮佳怡果然止啼了。
趁緩下來我帶她去綠野仙蹤吃她最愛的黑森林蛋糕,她吃的挺帶勁,人常說心裏苦嘴巴裏吃點甜的就成,馮佳怡也是如此。
吃到心愛的食物馮佳怡總算表面恢複正常了,我說出心裏的疑問,“你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你婆婆嗎?”
馮佳怡又不說話了,而且一臉惡狠狠的吞下盤子裏剩下的蛋糕,仿佛那黑色的蛋糕就是她常說的老巫婆她的婆婆,此時此刻她壓根兒就不想多談論她一句。
馮佳怡的婆婆林立華是山東德州人,家在農村,是個只有小學文憑的普通農村婦女,為人簡樸勤勞,身上具有很多農村婦女閃亮的優點,同時又不可避免的具備相同的缺點,比如生活太沒情調,比如小氣斤斤計較。
這在我看來,算不上什麽了不得的缺點,生活沒情調是大環境造成的,我們不能要求一個沒受過多少教育沒見過世面的農村婦女講究吃穿愛聽各種西洋樂,小氣斤斤計較在花錢大手大腳的馮佳怡眼裏也許是個無法容忍的毛病,卻不知身在農村若是大方若是不計較錢,一個只靠賣點小菜的家庭怎麽可能供出一個大學生,即使如此小氣如此斤斤計較,孫揚也只能靠助學貸款才完成了學業。
這些在我眼中看起來的辛酸與不易曾經更是深深的打動了馮佳怡,我記得馮佳怡和孫揚剛談戀愛時她跟我說的話,“他太不容易了,要是我在他那個環境下,說不定早就認命了,他簡直就是勵志偶像。”
她那時的眼睛閃閃發亮,絕不是如今的雙眼紅腫猶如核桃。
馮佳怡苦笑起來,“年輕的時候,愛情與金錢像是對立的,仿佛放到一起就是庸俗。現在才發現自己就是一個庸俗的人,人要生活,而且要有質量的生活,沒錢怎麽行。那時候怎麽就不明白呢?現在發現我媽說的真對啊,他什麽都沒有,就算愛我又能愛到什麽程度呢,不過是嘴巴裏哄哄而已,實際行動是需要物質來支配的,難道我一輩子就只能圖他個口頭痛快嗎?”
“不是你庸俗,是這個世界很少有人不庸俗,我們都是要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的,而且很艱難,如果物質上缺的比較多,那這份艱難就更折磨人,但是你要相信,靠自己的雙手拼搏,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小蠻,你知道嗎,我根本不敢想以後,他這樣的态度讓我沒有勇氣去看未來。有句老話說的對,貧賤夫妻百事哀,我的老公連生孩子的經濟賬都不敢面對,我還能對他有什麽指望。”
大大咧咧的馮佳怡婚前單純可愛,心思敏感有些小脆弱,那時的她是一副沉浸在愛河裏幸福到全世界都為之失色的小女人形象。
現在這副脆弱悲觀的模樣讓我想起了蘇意。
婚姻到底是什麽,一句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當真是不朽名言嗎,那為何這麽多癡男怨女前仆後繼的要進入婚姻呢,婚前恩愛,婚後鬧掰,各種雞飛狗跳的劇情活生生的在生活裏上演,比電視劇都要狗血和豐富多彩。
抱怨歸抱怨,現實歸現實,我得讓馮佳怡正視這個問題,畢竟她已經是圍城裏的人,而且肚子裏還有個小人兒,“如果你想要這個孩子,你自己先要努力,你對他有多少指望就有多少失望,自己先要做到不讓自己失望就夠了。你和他多溝通溝通,經濟問題大家可以一起面對,又不是要他一個人扛,再說了懷胎十月的辛苦和一朝分娩的疼痛又不要他來承擔,他裝什麽亞歷山大啊。”
“我還記得我表姐在婚禮上跟我說的話,她說能跟自己喜歡的人結婚是件奢侈的事,我和他現在這樣也許就是奢侈的代價。”
馮佳怡眼睛無神的掃向窗外,外面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正如我們此時的心境,她心裏自然是難受,我即使表面上裝作積極的勸慰她,心裏也是灰暗至極。
因為我們倆都心知肚明,只是沒有誰願意說出來的那一句真話,那就是,孫揚遠遠沒有馮佳怡想象的那麽愛她。
婆媳矛盾,經濟問題,在“不夠愛”這三個字面前渺小的不值一提,而這才是真正痛楚所在。
此時的雨仿佛越下越密,大有連綿不絕的架勢,我看着匆匆而過的行人發呆,卻見一張熟悉的幹淨的臉,撐着一把黑色的雨傘,穿着黑色的中長風衣,一身質感十足的黑衣襯得他格外醒目,他手上拿着一杯外帶咖啡,耳朵上戴着耳機,正在悠閑的聽音樂,仿佛周遭的一切嘈雜都與他無關。
這附近就這一家咖啡館,很顯然他剛才跟我們同處一室,而我和馮佳怡卻絲毫沒有察覺。
我不禁心生納悶,最近真是奇了怪了,怎麽到哪裏都能碰見喬燃這號往常難得一見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