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晉江VIP2017-11-15完結
章節總點擊數:231814 總書評數:5345 當前被收藏數:3362 文章積分:120,943,680
怒海蛟龍,不作君婦!
全谷的人皆知她喜歡他,
只待及笄便可為君绾發着嫁,
可他竟不辭而別。
閉關兩載,她藝滿下山——
從此怒海蛟龍,不作君婦。
東海八荒七十二島嶼,枭雄輩出,海盜不斷。
能占據一島之人,便是這東海強者。
而能得“枭”名冠之者,則是東海八荒六合之間佼佼者。
整個東海,也只區區十人有幸得此封號。
霍錦骁十八歲入東海,二十歲揚名。
不過五年時間,便得“枭”名,是東海七十二島裏唯一的女海枭。
人稱——錦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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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爽成長文……男主溫柔忠犬,雙強,1V1,就醬!
謝絕扒榜,感謝。
雷電預警:
1、瑪!麗!蘇!
2、架空,徹底的空,作者傻,求勿考據,多謝!
3、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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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爽文 升級流 女強 天之驕子
搜索關鍵字:主角:霍錦骁 ┃ 配角:魏東辭,祁望,巫少彌 ┃ 其它:航海,女強,青梅竹馬,落日薔薇
☆、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開坑了,先祝大家端午快樂。
首章24小時內的評論送紅包,另外往後每章的評論會随機掉落紅包。
求個收藏和評論作動力,不然總覺得自己像在玩單機游戲……T.T
愛大家,麽麽噠。
天色微明,山谷兩側的樹木還籠于淺淡的曦光中,霧氣剛開始散,天邊泛起魚肚白,山谷之間的魚腸小道像孩子淩亂的墨筆,四野寂靜,夜行的蟲獸已歇,只有鳥兒發出幾點清鳴。
忽然間,山谷盡頭傳出陣馬蹄聲,“嘚嘚”壓過砂石,地面微微震動,林間飛鳥驚起,撲棱着翅膀一躍沖天。
“叱!”嬌脆的聲音伴着鞭響,徹底打破山谷的寂靜。
一人一馬,自山道盡頭疾馳而來!馬上坐着的紅衣姑娘伏着身,壓低背,口中叱聲不斷。
眨眼間馬兒就飛馳到魚腸道的盡頭。
路盡頭有處斷崖,崖壁上是殷紅的秦篆——雲谷。馬在“雲谷”的石刻前停留片刻,那姑娘口中便又冒出聲嬌叱,棗紅色的馬随聲化作流火,揚蹄飛縱,掠出雲谷。
————
雲谷外最近的是曲水城。此時天色盡亮,曲水城已醒,走街竄巷的小販吆喝聲四起,孩子童哭鬧無休無止,喧嚣小城煙火盡染。紅衣姑娘在城西的巷口下馬,巷子太窄,騎馬要傷到人,她便改為牽行。
巷子兩邊凝來詫異目光。縱然大安朝民風逐漸開放,但似這般策馬招搖過市的女人,畢竟還是少見。只瞧了兩眼,那些目光就又收回。
來的并非陌生面孔。
曲水城有好多人都認得她。她每隔一段日子就會來曲水城,到此探望西巷尾屋子裏住的人。有時是單獨來,有時與一個少年同來。少年是那屋子主人的兒子,在雲谷學藝,每個月都回來探望寡母一次,這姑娘有時就會跟過來。她來的時候屋裏屋外都是她的笑,叫那灰沉沉的房子像活了一樣。
左鄰右舍都說少年這是帶了小媳婦回來,要叫寡婦享清福的。那寡婦從來不應,只是笑。後來他們知道,那姑娘也是雲谷裏的子弟,年紀小小功夫了得,于是他們不敢再拿這事打趣。再後來,他們就記住這位姑娘,從她還是梳着雙髻的小丫頭,看着她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晃眼就是十年,她上次來的時候還梳着小女孩的發髻,這次卻已鴉發半绾,顯然剛過及笄。
他們知道,她有個聽起來很響亮的名字。
霍錦骁。
名字和人一樣漂亮。
————
“丫頭,你就別進去看了,他們已經搬走。”西巷尾那兩進宅子的主人是個六旬老妪,她正拿着大銅鎖把宅門落鎖,“就三天前,那小郎君回來收拾行李,帶着他母親連夜就走了。這宅子的租子都給老身結清了。”
老妪見霍錦骁總拿眼珠往門縫裏窺,便開口道。
“倒是預給我三年的租子,說是把這宅子給留着,什麽時候回來沒個準音,若是回了他母親還住我這,若是三年沒回來,這宅子就憑我租給別人罷。”
“三年……”霍錦骁喃喃一句。
他竟這樣走了,連只言片語都沒留下。
“唉,你快回去。瞧你模樣生得标致,不像是傻的,別鑽牛角尖。男人若是走了便是走了,你別想別盼,快點回去找你家大人,安排別的婚事,莫耽誤自己芳華。”
老妪見她可憐,又勸道。
霍錦骁牽着馬,孤伶伶地轉身,聽到老妪碎碎念傳來。
“三年,哪個女人耗得起,唉……”
————
雲谷山莊依山而建,雖是夏日,入了夜卻涼意無邊。有人坐在六角亭的屋檐上,抱着壇酒獨自飲,風将她身上衣裳吹得獵獵而動,天邊一鈎弦月似沉非沉地挂着,像要鈎住她這人一般。
漆黑山影間,忽有細長蛇影悄無聲息地游來,轉眼卷上那人手腕。
那人不驚,只将酒壇往抛起,腰肢朝後一折,叫那黑影卷了空。
酒壇落下時,仍穩穩掉進她掌中。
她正暗自慶幸自己躲得及時,黑影卻又再度卷來,以迅雷之勢繞上她手腕。她低頭望去,纏住她手腕的是條黑青長鞭,鞭上萬鈞之力湧來,将她拖下。
“唉!疼!”霍錦骁屁股着地,從屋檐上摔下,張口呼疼。
“年紀小小,就學人借酒消愁?”婉轉女音響起,黑暗裏走出個女人。
松绾的發,碧青的衣,一張含威帶嗔的芙蓉粉面,眼角眉梢都是動人風韻。
“娘。”霍錦骁拍拍塵土,老實站起,垂着頭任打任罵。
“為了東辭?”俞眉遠一語猜中她的心思。
————
東辭姓魏,乃罪臣之後,其父昔年曾勾結異域邪教攻打雲谷,與雲谷有不共戴天之仇,後來其父又因她母親俞眉遠而死,兩家本可算世仇,只不過俞眉遠同他母親是舊交,故在魏家全族伏誅之後将魏東辭救下,瞞着衆人留在雲谷,到如今已有十四年。
他們打小一處長大,有着青梅竹馬的情分,這情分早已逾越普通的兄妹朋友之情。霍錦骁從小膽大,連感情之事也一樣膽大,她喜歡魏東辭,從沒隐瞞過。
雲谷上下,人盡皆知。
他們都說,等她及笄,便可為君绾發。
她自個兒也如此認為。
可如今她及笄了,他卻不告而別。
“娘,他離開可是因為恨?”霍錦骁垂下頭踢着地上石子悶悶不樂道。
她本不覺得東辭會恨她、恨雲谷,可除了恨,她想不出第二個理由。
這兩年魏家舊部禍亂中原,魏東辭以魏将親子之名打入魏家軍,替當朝太子死間魏軍,本要将這批悍匪一舉擊潰,以正其名,誰料那魏軍首領狡猾,并不相信魏東辭,竟将她生擒後試探他,要他替父親報仇,逼他親手喂她服下當世奇毒。
她性命垂危,昏闕不醒,被東辭送回雲谷。
“是我害他被世人誤解,受盡折辱和冤枉,他離開也是人之常情,可為何……”她眼眶發酸發燙,話說不出口。
雲谷是何地?那是在朝廷和武林中都如泰鬥般的存在。她是雲谷的天之驕女,中毒垂危惹來雲谷軒然大波,東辭身份瞞不住人。那時她父母游歷未歸,無人可替他說話,太子之信又遲遲不到,他本就是魏家後人,間入魏軍無人作證,又親手喂她服毒,沒人信他之言,衆人皆以為他與魏軍勾結,至使他受千夫所指,也連累其母被雲谷視作禍患,差點因他而亡。
那時她已不醒人事,他為見她在雲谷外跪了足足十日,最後因為她的毒解不了,而他恰有一身卓絕醫術,才被帶進雲谷,以身試毒,替她制出了解藥,方救回她的性命。
他救了她,卻沒等她醒來就不辭而別,連只言片語都沒留給她。
也不是知他是恨她,還是恨着雲谷。
“為何就這麽走了?哪怕恨我,同我說一聲,也是好的。”霍錦骁揉揉眼,将淚水揉散。
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哭過,東辭陪她十四年,從不讓人欺負委屈過她,她記憶中寥寥無幾的哭泣,都是因為他。
她想要的也不多,只是個答案。若他恨她,她尚能拼盡全力化解他的恨意。可他偏偏一字不留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徹底放棄這十四年的過去。
她尋不着他。
總角相交,少時相伴,十四年的時光,五千多個日夜,敵不過前塵過往與浮世滄滄,她無計可施。
待她及笄,绾發為君婦,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
其實,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次。
他愛她。
“小梨兒。”俞眉遠許久才開口,喚她小名,“這麽多年,你都将他擺在首位,如今他已離開,你可曾想過将來如何?”
霍錦骁從小粘着魏東辭,雲谷中人有目共睹。雖有世仇,但魏東辭早就知道這段過往,她本以為只需教導他明辨是非便能潛移默化,可如今……大概是她太天真,有些坎終究難以跨過。
“我不知道。”霍錦骁往前走了兩步,擡頭看着山間清冷弦月,滿臉迷茫。
“人之一世,除卻兒女情長,也該有些別的。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并非只有一條無法轉彎的直路。”俞眉遠淡道,并不安慰她。
見她不語,俞眉遠又點拔一句:“除了東辭,你可還有別的心頭好?”
別的心頭好?
“娘,讓我想想。”霍錦骁靈透,一點便通。
只是在她心裏,能與魏東辭相提并論的人事物,當真少之又少。
————
她這一想,便是三天時間。
第三日清晨,她沐浴更衣,換過一身新衣後方整整齊齊去見了自己母親。
哭也哭過,醉也醉過,再怎麽難過,他都不會回來。
“娘,我想清楚了,我要出海。”
“出海?”俞眉遠微訝,她以為女兒會想下山闖蕩,不料提出的竟是這個要求。
“嗯。”她點頭。
她在山中長大,從小又随父母走遍大江南北,大安朝的錦繡河山幾乎已經踏遍,除了海。這世上總有一樣東西能叫人放下過去,不是不再愛,而是有了更想追逐的事物。
“好,只要你能通過我與你父親的試煉,随時都能去。”俞眉遠點下頭。
————
及笄之年的冬天,霍錦骁将自己埋進了雲谷山莊的雁回洞,全心修煉,不再見人。
是為閉關。
☆、歸來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轉眼又是一年冬盡春至,草木枯榮幾番,山頭春花謝罷又開,獨天際日月星辰永恒不變,流年經轉,她在山間已不知歲月幾何,寒暑幾分。
春去秋來,閉關兩載,霍錦骁年十八,藝滿出關。
此番閉關,她潛心習藝,不理俗務,漸漸也就抛開過往執念。
所有少年的歡喜,便如這滿山春花,春未到頭便要謝卻,再放之時已非當年花。
南雁北歸君不歸,歸期幾時未有信。
他尋他的江湖武林,她也要求她的天地海闊。待到霜雪滿頭,也許終會相遇,飲過溫酒,泯于塵世。
這段少年歡喜,不過是她心頭桃花,謝卻繁華,徒留空枝。
————
雲谷山莊裏大紅燈籠高挂,甲子歲神祭開,滿山生輝,熱鬧得不行。
恰逢年節,又是雲谷新秀唐懷安嫡子滿月,莊裏如何不熱鬧?隔了幾個山頭,那喝酒劃拳聲還隐約可聞。唐懷安是霍錦骁昔年玩伴,她既已出關,這滿月酒便不能不去。
“小梨兒,沒想到你這脾氣竟也能安分閉關兩載,這一出關人都沉斂幾分,看來這兩年沒白修,真是不得了,這酒我敬你。”唐懷安還是叫她乳名。
“閑話少說,快把你娃兒抱來與我看看。”霍錦骁一口飲盡杯中酒,臉上笑出兩個深邃酒窩,甚是迷人。
唐懷安的小媳婦笑着将小娃兒抱來,霍錦骁手足無措接下,笨拙抱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摔了貓兒大小的娃娃。那小媳婦站在旁邊直笑,她穿了身簇新的銀紅折枝襖裙,頭發梳得整齊,容光照人,正是新嫁婦最最嬌美的年華,與她一比,霍錦骁便顯出三分稚氣。兩人年歲相當,可人家已經做了母親,霍錦骁卻連親都沒定。當年分明是雲谷最好的一對璧人,不想終是世事難料,少年分離。
衆人看了,難免唏噓。
大安朝的姑娘,大多及笄之時就開始議親,十六、七歲嫁人,十八的姑娘,有的已經為人母了,便是在雲谷這樣的世外之地,鎮上的姑娘十八歲沒嫁人的也少,霍錦骁是個異類。
幸而她有對不拘世俗的父母,才能叫她過得自由自在。
霍錦骁倒很慶幸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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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錦骁兩年沒出現,此番出關,衆人怎肯放過她,少不得将她團團圍住,勸酒的勸酒,說笑的說笑。她并不推酒,敬之便飲,沒多久臉頰就紅了,眼神卻還清明無雙。
“小梨兒,你有何打算?”黑虎好不容易将她從人群裏邊拖出來,拽到竹廊上問話。
“打算?我與母親說好了,出關後就接受他們的考校,若能通過便放我下山。”
想起自己的打算,霍錦骁有些興奮,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下山?你想去哪兒?”黑虎皺皺眉頭。
霍錦骁伸手狠狠掐住黑虎白皙的面皮,直掐得他呲牙。黑虎是青嬈姑姑和七叔的兒子,比她小幾個月,從小跟在她屁股後頭長大,是她的跟班。別看他名字威風,可人卻生得漂亮,男生女相,完全承襲了青嬈姑姑的美貌,兒時還不顯,這兩年卻是徹底長開,是雲谷不折不扣的美男。
“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她笑着回答。雖說整個雲谷除了東辭就屬黑虎與她最要好,但她還是不想說自己的打算,免得他們大驚小怪。
“那你……可是要去找他?”黑虎揉着被掐紅的臉頰問她。
霍錦骁知道他在說誰。
大雪下過一輪,廊前積雪還沒掃去,厚厚鋪了滿地,被月光一照就折出霜冷的光芒,像那人的笑。魏東辭常笑,溫柔也罷,禮貌也罷,開心也罷,那笑容總透着雪光,清冷疏離。
“不找。”她回答得很簡單。
“可……”黑虎還想問,霍錦骁卻已轉身進屋。
“黑虎,過來咱兩喝兩杯,別啰嗦。”她笑聲傳來,毫無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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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要想找魏東辭,霍錦骁還是能找到的。
他離開後的第二年,聲名就已經傳遍中原武林。霍錦骁雖在閉關,卻也能聽到他的消息。消息無非就是這個月他在江南救了誰,下個月在嶺北殺了哪個人。
今天對抗哪個賊匪,明天解決哪處紛争。
武林嘛,處處都是争鬥,魏東辭沒有武功,卻有一身醫術與毒術,足夠他縱橫江湖。他的名頭慢慢就響了。她聽說他從西域月尊教那裏救回兩個藥人,經過一番醫治後他竟恢複這兩個藥人的神志,這兩個藥人早年都是縱橫武林的大高手,經此大劫之後便留在他身邊充作護衛,專守他安全。如此也好,倒省得她擔心他沒武功總要叫人欺負去。
從前,她承諾過他,要護他周全的。
雖是兒時言語,但說的時候她也信誓旦旦。
他的腳步已踏遍中原各地,江南煙雨,西域荒沙,嶺北冰山,山東青巒,獨獨沒再踏入雲谷,也未給她來過一封信。兩年前的誤會早就解開,太子親自替他向皇帝請旨,免去他當誅之罪,還他清白,雲谷之怨漸去。上個月,她父親霍铮也将盟主之位傳到他手中。
如今的魏東辭,可是堂堂的東三省盟主,不再是兩年前千夫所指的罪人了。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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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消融,山間草木翠芽抽生,晝漸長,夜漸短,天亮的時間比冬天早了許多。
“噼”的裂響在雲谷後山的竹林裏響起,一叢粗壯的鳳尾竹被人劈斷,從中間折下,嘩啦幾聲壓在旁邊草木上。纖瘦人影自竹林間躍起,驚飛林間無數鳥兒,稍頃,嘹亮的口哨聲從她唇間吹出,像鷹隼翺翔于天。
霍錦骁很高興。
出關的第二個月,她正式通過父母的所有考校與試練,得到下山資格。
“娘,我與六叔約好了,三天後他回東海的時候帶上我,你不用擔心。”
從天上落下後,她拭着汗坐到樹下,一邊說話,一邊拾起石旁的水囊,拔/起木塞咕嘟咕嘟就往口中灌水。
一番比試,她汗流得淋漓暢快,口舌也早已渴壞。
“孟乾已經和你爹說過了。”俞眉遠收起手中長鞭,目光柔和地望她。
獨眼孟乾在雲谷排行第六,小輩們都稱他一聲六叔。他為人沉默,行事低調,性子沉穩,以拳術名揚天下,手套金烏軟甲,水火不侵,可與刀刃相抗,一身修為極高,霍錦骁跟着他,倒也安全,還能磨磨性子。
孟乾老家在東海的無名小島上,每年開春他都回鄉一趟,她想出海,自然是跟着他最好,霍錦骁早都打算妥當。
“小梨兒,你要知道,海上不像陸地。中原武林雖亂,可畢竟只是人之紛争,你若到了海上,且別論人心如何,争鬥幾番,單是那片海域,就已是凡人一生都難駕馭的險境。”俞眉遠坐到她身旁,瞧她灌水的模樣仍舊莽撞,便又點拔她。
到了海上,方知人之渺小,不管你功夫再強,身手再快,都難逃怒海之嘯。
海要噬人,不過頃刻之事。
“娘,我知道。”霍錦骁把唇邊水痕拭幹,舒坦地靠到樹杆上,眯眼看葉縫間透下的碎光。
“好吧,你決心既下,我與你父親也不攔你。這趟遠赴東海,你父親有任務要交托于你。”俞眉遠拍拍她的肩,抖下幾片樹葉。
“有任務?我也能接任務了?”霍錦骁忙将眼睜開,欣喜地望向母親。
雲谷的孩子藝滿下山,優秀者都會接到莊中任務,霍錦骁已比別人晚了兩年。
任務圓滿完成,便是一種肯定。
“當然。”俞眉遠笑笑,細細道來,“你父親需要你協助他調查一個人。”
“誰?”
“海神三爺。”
東海最神秘的人。
————
兩天後,霍錦骁臨走前一夜。
天上下起小雨,雲谷鎮的石板路被打得半濕,空氣裏彌漫着草木泥土芬芳。鎮上的小酒館早早地把門板阖上,堂間宴席擺開。這酒館名為“飲者樓”,是昔年霍錦骁母親俞眉遠所開,後來俞眉遠嫁給霍铮,做了雲谷之主的夫人,酒館就易主給俞眉遠當年的身邊人青嬈。
飲者樓這麽多年來只賣一種酒,一道菜。酒名千山醉,菜為醬肘子,算是雲谷鎮的特産,不過今日這堂間席面上,可不止一種酒,一道菜。
十二幹碟,十二涼菜,還有滿桌佳肴,蜜汁松子魚、姜蔥小河蝦、涼拌棠梨花……滿滿當當全是雲谷才有的菜,泥封未去的酒壇堆在桌角疊成小山。
“我娘說了,今天的酒管飽!”黑虎擡腳挑起一壇酒,穩穩接進手中。
泥封捅開,酒香溢出,勾得堂上衆人酒蟲直冒,霍錦骁也摸摸鼻子,饞得不行。她離谷在即,谷裏的玩伴要給她餞行,就在這裏設下席面,請她飲酒。
都是雲谷裏不成文的規矩。當年大安朝戰亂過後,雲谷收留了不少孤兒在山裏,十多年過去皆已長大,各自成才下山建功立業,每個人離開時,其他人便會為那人餞行。
霍錦骁自也不例外。
她怕人送自己,便沒說離開的具體時間,他們只知離別在即,卻不知就在明日,故勸起酒來也沒有顧忌。
酒過三巡,面酣耳熱,席間喧嘩不斷,有人醉後抱着酒壇唱起戲來,霍錦骁拿着木箸敲着瓷碗為其伴奏,滿臉堆笑。
正自在着,黑虎出去解手一趟,卻忽急匆匆跑了回來。
“你們……你們快看……誰回來了?”
堂上衆人便随他目光望向入口處。
大紅燈籠下站着個穿了蒼色披風、身材颀長的人,燈籠的紅光血一般染在他身上,在地上拖出道細長的人影。他的手從披風裏伸出,白皙勻長似脂玉,叫霍錦骁陡然間屏了呼吸。
那雙手,她記得。
拈過三寸金針,執過蟬翼薄刃,這雙手便是鬼神之手,專從閻王手裏搶人頭。
兜帽被他翻下,他抖抖發梢雨珠,擡頭望來。
霍錦骁霍然站起,手中木箸落地。
她臨行在即,他卻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端午節快樂!!!!!
放段東辭和錦骁的童年,以前寫的,大概很多人看過了……
東辭六歲進雲谷善學堂開蒙,小梨兒恰三歲,正是調皮的年紀,偏就喜歡跟着東辭,随他進了學堂竟能有模有樣規規矩矩地坐半天,叫衆人都看傻眼。東辭拿這個小拖油瓶沒辦法,只能一邊自己學,一邊教她認些字。小梨兒比同歲的孩子都聰明些,一來二去也認了不少字。
這日學間休憩,東辭和同窗到雲谷南面的山崖前玩耍,山壁上有些摩崖石刻,寫得極漂亮。幾個師兄師姐見小梨兒牽着東辭衣角格外讨喜,便起了逗弄的心,指着一處石刻問她認不認得。
小梨兒仰頭認真看了許久,極為自信地張嘴:“鳥石山。”
衆人一愣,而後齊聲爆笑。原來那字是“烏”不是“鳥”。小梨兒知道自己被取笑了,扁了扁嘴,委屈地扭頭,嘴裏道:“哼,不和你們玩了。”
大夥便笑得更歡暢,只有東辭看小梨兒扁嘴的模樣皺了眉。
過了一日,又輪學間休憩,衆人照舊到此玩耍,師兄師姐還記着上次的笑話,又指着那字問小梨兒,小梨兒挺着胸脯铿锵出聲:“鳥石山。”
師兄師姐們又笑了,然後指向那字,想糾正她的錯誤,這一看卻都傻眼,石壁上刻的“烏”字不知被誰偷偷添了一橫,成了“鳥”字。
“小梨兒真乖,那就是‘鳥’字。”只有東辭搓搓指頭上磨出的幾個大水泡,微笑誇她。
小梨兒開心極了。
☆、告別
外頭雨還在淅淅瀝瀝下着,酒館門板開了兩扇,潮冷的風夾着水氣闖進來,叫堂上衆人一醒,喧鬧的聲音減弱。大夥都盯着門口,酒意分明被風吹散不少,可心裏還跟做夢似的不真實。
門外那人笑了笑,轉身熟練地把門板阖上。檐下紅燈籠的光芒被擋在外頭,他緩緩踱進屋裏,容顏漸漸明亮,似寂寥長夜裏的滿月,明明是團圓和美,光芒卻仍清冽淡泊。
“怎麽都不說話?莫非認不出我了。”他利索地把身上擋雨的披風給脫下,伸手拔拔被兜帽壓得淩亂的發,才又擡頭。
暗青的長袍,厚底皂靴,尋常江湖俠士的打扮,樸實無華,卻掩不去他狹長眼眸裏的光華,他生得很好,眉目隽永,既漂亮又耐看,有些書生氣,可身子筆直,容色間已染風霜,像常年行走江湖的人,雖然年輕,卻也老練。
“東辭!”“東辭老大!我不是在做夢吧?”“你沒做夢,是東辭這渾小子!”
席間接二連三有人叫出他的名字,人漸漸擁簇到他身邊,又是捶他胸口,又是拍他肩膀,兒時的情誼慢慢就被記起,他那眼彎了彎,笑裏浮起真心。
“你還記得回來啊?魏大盟主!”有人酸溜溜開口,把整壇酒都遞到他嘴邊。
魏東辭爽快抱起酒,仰頭便飲。他喝得暢快,酒液自唇角流下也不顧。
“好!”旁邊的人拍手叫好。
霍錦骁蹙蹙眉,她記得他并不擅酒,雖說身上有解酒丹藥,可在雲谷和兄弟們喝酒時他從來不用,有多少的量就喝多少的酒。她想了想又自己甩甩頭,也罷,他這人向來醒醉随心自控,根本無需他人操心。
“小梨兒。”
微怔之際,他已喚出她的小名。
衆人皆知他兩間的往事,面面相觑一番便上來拱她。霍錦骁信手拎起壇酒,笑着上前,二話不說便往他面前一擡。魏東辭接下酒也同樣仰頭就飲,眼角餘光卻望着她。兩年多沒見,她長開不少,臉上的嬰兒胖消去,下巴的瓜兒尖圓潤,眼角又往外長開,笑起來像勾着桃花的枝梢,又嬌又媚,這般容顏便是出了雲谷也要叫人驚豔,偏她又生了對英挺的眉,像霧色裏斜出的遒勁枝杆,透出與生俱來的張揚,越發不俗。
小酒壇喝空,他也收回目光,将壇口朝下,裏邊的酒液已一滴不剩。
“好酒量。”霍錦骁與旁人一道鼓掌喝彩,“出谷闖蕩兩年,師兄這酒量見漲!”
魏東辭本還笑着,聽到她的稱呼忽然蹙眉。從小到大,他都喚她乳名“小梨兒”,她也直呼他“東辭”,何來師兄妹之名?
一聲“師兄”,生生隔出距離。
“你兩年沒有音信,如今怎麽突然回來?”唐懷安搭着他的肩,把他按到藤椅上,朝旁邊使了眼色,立刻就有人把酒壇搬到他腳邊。
魏東辭知道,今天不喝掉這些酒就出不了這門。
“我要去昌陽辦事,途經雲谷,想着很久沒見兄弟們,所以回來看看。”他笑道。
“只是順道?沒有別的目的?”唐懷安舉壇與他碰杯。
“沒有。”魏東辭敬他。
“東辭,你老實告訴我們,是不是還記着兩年前那場誤會?兄弟們也知道,是谷裏的長輩誤會你,叫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出去兩年,這氣消沒消?要還沒消,那我先給你賠不是。”唐懷安捧着酒壇站起,竟要向他作揖道歉。
魏東辭忙拉住他:“你也說是誤會,既然是誤會,又早已解開,何來的氣?快坐下,我難得回來一趟,陪你們喝個痛快。”
他說着望向霍錦骁:“我今晚才到的,先去了趟山莊,莊裏人說你們在這給小梨兒餞行,我才過來。小梨兒能下山歷練了?”
“是啊,師兄。”霍錦骁坐他對面正夾了筷小河蝦慢條斯理吃着,臉上笑出的酒窩很深。
魏東辭狀似無意道:“怎麽叫上師兄了?”
“小時候不懂事,不分長幼,如今長大了,就懂事了呗,有什麽可奇怪的?你廢話真多,罰你喝酒。兩年沒回來,你自己算算要罰幾壇子酒,兄弟們都看着呢!
她眼神沒異樣,還是張揚。
“是啊!罰酒!”旁人又拱上來,紛紛拿酒灌他。
魏東辭不推灑,一口接一口飲着,腳邊的空壇越疊越高。霍錦骁瞧了只是笑,毫不介意本是自己的餞別宴,卻成了他的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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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庭院裏搭着瓜棚,瓜棚上是剛爬上的瓜蔓,旁邊兩畦菜地土剛松過,菜苗才長出一個指頭高,月光淺淺落下,照得院落越發靜谧,堂上喧嘩聲音傳來,像曲舊歌謠。霍錦骁背靠着儲水的大缸坐着,臉上帶着悠閑的笑。
難以言喻的情緒已經平複,看來這兩年的關沒白閉。她摩娑酒壇上的紋路,想着兩年前的自己是何模樣,發現一切竟已模糊。她記得自己曾經追他千裏跟到京城,經生歷死只為保他平安,求的不過是攜手與共的江湖路。他也曾幾番救她,最後還因此被逐出雲谷,幾場下來,兩人之間倒是半斤八兩扯了平。
只有感情,在天秤之上悄悄流淌,失了重量。
“小梨兒,為何獨自躲在這裏?”魏東辭尋到庭院裏,看到她便放柔眼神。
“出來散散酒,有點暈。”霍錦骁眯着眼懶道。
“我都沒暈,你就暈?我可記得你的酒量比我勝出許多。”魏東辭與從前一樣挨到她身側坐下,她卻不着痕跡地往旁邊讓讓,也沒逃避,只是留了一線距離。
終究還是不同了。
“你快離我遠些,一身的酒味!喝了多少?”霍錦骁捏着鼻子嫌棄他。
他擡起衣袖,左右嗅嗅,并沒聞到什麽味兒。
“也沒多少,十五壇吧。”魏東辭靠到水缸上,側着頭看她。兩年了……他原給自己三年的期限,可不想兩年就已經到達極限,這番去南邊路過曲水鎮,他忽思她至極,便不管不顧改了主意,踏進雲谷尋她。
“你以前五壇就倒了!果然不一樣。”霍錦骁歪了頭與他對視,他臉色如常,不似醉漢,可她還是知道,他醉了。他的耳朵很紅,這是他醉酒時的表現,像個大姑娘。
“道上兄弟豪爽,少不得飲幾杯,酒量就練了出來。”魏東辭身子一斜,把頭靠到她手臂上,“小梨兒,借我靠靠。”
從前他也這樣,一醉就愛倚着她,話還多,和清醒時截然相反,總要給她背書裏的故事,可每次都是一個故事沒完,他就先睡了。
霍錦骁沒推開他,只聽他道:“你也要下山歷練了?想好去哪裏沒?”
也不等她回答,他繼續:“跟我走吧,我要去昌陽和赤潼,那裏有條胭脂湖,湖色似血,很美。往北就是大漠,是你父親母親昔年大戰……戰魏軍的地方,也是我父親殒身之地,我們去看看吧……”
“師兄,你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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