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少女,初次登上電視熒幕

流歌覺得,自己的嘴角可能是被兩個看不見的鈎子吊着,就算要放也放不下來了。

她穿着粉藍色的蓬蓬小短裙,腦袋上戴了一個花邊發箍,手上是紮着緞帶的白手套,腿上的白色長襪正好過膝,還有方跟圓頭黑皮鞋——這身衣服據說是汪澤花了不少錢借來的——然後挎着她的小籃子,站在店門口,使勁微笑,鈎子似的微笑。

她對這身打扮大致上沒有什麽意見,要是裙子可以稍微長那麽十幾公分,就更好了。

“表情柔和一點啦,柔和,”邊上的女記者說,“你現在看起來就像個明明一點都不情願,但是因為欠了錢,沒辦法不得不出來打工還債的打工妹。”

流歌的嘴角微微朝下耷拉——她的眼光倒是挺準嘛。

“好好好,就這樣吧。”女記者揮揮手,攝影師扛着機器從遠到近,從上到下把流歌掃了一遍,這個鏡頭就算完成了。

一個小時前,上午九點還不到,《接頭暗號吃吃吃》欄目組就抄家夥上門了,然後開始布景,取景,調試燈光,指手畫腳,忙裏忙外。折騰到現在,終于把流歌的鏡頭拍完了。

接下來,就是老板在店裏上貨的鏡頭,老板在櫃臺裏迎客的鏡頭,點心師在廚房打蛋的鏡頭,點心師在廚房烤蛋糕的鏡頭,點心師在廚房裱花的鏡頭,點心師嘗了一口奶油然後微笑的鏡頭,點心師站在門口深沉四顧的鏡頭,點心師45°仰望天空然後側臉垂眼靠牆嘆息的鏡頭……

“……為什麽阿潇的鏡頭這麽多?”汪澤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彼時正在拍攝“點心師看着自己的作品露出滿意的笑容的鏡頭”。

“他形象好嘛,”女記者說,“到時候電視一播,小姑娘們一看,‘哇這裏有個這麽帥氣的小哥哥’,不是等于替你們店打廣告了?”

“還有她的鏡頭也不少?”汪澤指了指站在邊上看熱鬧的流歌。

“‘哇這裏有個這麽可愛的小姐姐’。”女記者用同樣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雖然是這個理,但是汪澤覺得自己的形象也不至于會趕客——至少也是“哇這裏有個這麽帥氣的大叔叔”。他今天一大早起來刮了胡子吹了頭發,還偷偷用了老婆忘在家裏的護膚品——畢竟已經跟托托吹了牛,說爸爸要上電視了。

不要緊,等下肯定會采訪店長的,就像熊貓店那期節目那樣。汪澤這麽安慰自己。

然後就到了“吃吃吃”的環節。

昨天晚上汪澤和他手下們讨論了很久,根據節目組提出的“街頭小吃”的要求,最後決定了幾種上鏡的點心:蛋撻、泡芙、甜甜圈,每種3-4個口味,非常适合做逛街休息的下午茶點心,最重要的是:顏值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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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撻的餡心焦得恰到好處,外皮被烤得一層層綻開,像穿了一條小裙子;泡芙頂着黃澄澄的酥皮,裏面是飽滿的奶油餡巧克力餡抹茶餡,感覺輕輕一碰就會湧出來。還有甜甜圈,阿潇用彩色巧克力在上面畫了小熊小狗小貓小兔子,擺在一起就像開了個動物園。

他畫的時候,流歌趴在旁邊瞪大眼睛盯着看,心裏碎碎念着希望他手一抖畫歪了,那就輪到她幫忙處理掉這個失敗品——也就是張嘴吃掉。

雖然在她嘴裏不一定有味道,但是……這麽可愛,就算沒味道,吃起來也開心啊。

“好可愛~看起來好好吃啊!”“我要一個小兔子~”“兩個蛋撻兩個泡芙,泡芙都是巧克力味兒~”“兔子小貓小熊各兩個,打包。”

“顧客”們上場了。

阿潇昨天聯系了12個女孩子,今天全部準時到場,相當給面子。雖然她們的鏡頭只有一晃而過,但是不妨礙她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點心師搭話。

“一二——看鏡頭——茄子~”

以及合影。

流歌看了看那個拉着阿潇合影的女孩子。她染着一頭葡萄紅的頭發,眼睛大大唇彩亮亮,裙子比自己身上的還短。她一手挽着阿潇的胳膊,尖溜溜的下巴擱在他肩膀上,細長的胳膊舉着一個鍋鏟似的自拍杆。

流歌轉過頭去不看了,有點不高興——那個女孩子,裙子也太短了,感冒怎麽辦?

“那好像還是個小網紅呢,”旁邊的汪澤突然說話了,“厲害啊阿潇,人面很廣嘛——話說她來過我們店裏嗎?”

“網紅是什麽?”

“就是……在網上很受歡迎的人,網絡紅人。”汪澤說。

“為什麽受歡迎?”

“因為……長得漂亮?反正随便發張照片都有好多人點贊。”

流歌沒有繼續問“點贊是什麽”了,她看到女記者把那個“網紅”喊過去,兩人交談了幾句,然後網紅掏出小鏡子理了理頭發,補了補妝,和女記者并排站到鏡頭前。

兩人對着鏡頭笑出各自的八顆牙,話筒來來往往地說了幾句。然後網紅拿起一個泡芙,對着鏡頭嘟嘟嘴,眨眨眼,擺了幾個流歌看不懂的手勢。扛攝像機的那位大哥倒是很受用地臉紅了。

——原來這個世界流行這樣的啊,流歌突然意識到她的“小白兔”戰略可能需要更新調整。

又折騰了大半個小時,被阿潇喊來的群衆演員都陸陸續續地走了。女記者看着拍好的鏡頭,摸摸下巴,搖搖頭。

“不行,還差一點。”她皺着眉頭的樣子意外的有氣勢。

“對對對,還得補幾個鏡頭是吧,”汪澤馬上趕過去說,“說吧要什麽樣的,我都能配合。”

女記者看了他一眼,又搖搖頭:“到現在為止拍的都是女顧客,有點單調。你們就沒有相熟的男顧客嗎?這麽久了都是靠阿潇出賣色/相拉的客?”

“你不也是被他——”流歌住嘴了,一時口快,沒過腦子。她立刻拿了抹布,在衆人的注視中安靜地擦桌,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不過你說男顧客……現在一時半會兒可能還真聯系不到。”汪澤想了想說。在阿潇來之前,店裏的常客裏倒是有男的,然而都是五六十歲的大叔大爺,給孫女買蛋糕吃的,他當然也沒有人家的聯系方式。

“要不去隔壁學校找幾個老師?”記者建議道。

“不行不行,人家在上班呢。”

“那去路上現拉幾個路人?”

“……我去問問有沒有沒課的老師吧。”

流歌看他們一時半會兒讨論不出結果來,自己也回憶了一下這幾天見過的男顧客——男顧客還是不少的,不過平均年齡大概十歲,現在應該正在上課。

除此之外,好像只有——

店門被推開了,男顧客來了。

段悅逢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上周見過的欄目組:還是那個攝像,還是那個記者,還是那些個打雜。那個女記者笑嘻嘻地沖他揮手打招呼的時候,他心裏“咯噔”一聲,感覺有點不妙。

“正在說呢,男顧客這就來了,”汪澤趕緊迎上去,媒婆似的把段悅逢打量了一遍,“而且形象也很不錯啊,跟我們阿潇一樣帥。”

段悅逢壓下那點不祥的預感,保持着平靜的笑容,和屋子裏臉熟的人點頭致意之後,問女記者:“在采訪?”

“是啊,在拍下期節目。”

段悅逢的笑容卡了一下。

他本來是想來确認一下這家店的內部環境,以及日常客流量,順便估個價——要是再順利點,直接和老板談談轉讓店鋪的事;沒想到進門就遇到了電視臺的美食節目。

這個節目播出之後,就算不能讓這家店大火,短時間內迅速提高人氣,也是很容易的事。

人氣旺了,客人多了,要賤價轉讓,就不太可能了。

“原來你也經常來這裏啊,”女記者很自來熟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們剛剛還在擔心沒有男顧客的采訪鏡頭呢。”

“沒有男顧客?”

“是啊,他們聯系了12個熟客,全是年輕姑娘,我想這也太單調了,總得穿插一下。”

段悅逢皺了皺眉頭,看來這家店的生意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

“沒問題啊,采訪我吧。”他笑了笑,對女記者說。

——大事不妙了。

流歌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和阿潇上周在段悅逢的店裏接受采訪的時候,可是很不給面子地砸了場的……事後想想,自己都覺得自己做得不對。然而還沒來得及道歉,天道輪回,自家店子需要顧客的時候,段悅逢上門了。

她朝阿潇望了一眼,對方正忙着和網紅小姐說話。兩人都笑得花枝亂顫,“咯吱咯吱”抖了一地花粉——話說這個網紅怎麽還沒走?

流歌正要給阿潇打眼色,女記者又招呼她了:“你去端些點心來。”

流歌氣呼呼地去了,不知道是因為被随便使喚生氣,還是因為滿地的花粉花瓣生氣。

段悅逢在店裏的小餐桌旁坐了下來,流歌端上一份提拉米蘇——裝在白瓷小花盆裏,灑滿可可粉,插了羅勒葉,僞裝成盆栽樣子的大路貨。

畢竟提拉米蘇必須長得像盆栽,這是業內行規。

“……其實我今天過來,是想吃熱松餅的。”流歌放下叉子的時候,聽到段悅逢小聲開口道。

她一愣,低頭看到對方正仰頭望着她,黑眼睛閃閃發亮。

“你那天說,這裏的熱松餅很好吃,就是得坐下來吃,所以我今天過來了。”他繼續小聲說道。

流歌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女記者揮手趕開。然後攝像師拍到了“男顧客品嘗點心後露出滿足表情”的鏡頭。

“很好吃啊,味道很醇厚,朗姆酒和咖啡應該是自己調的,不是市面上買的現成,所以這個苦味非常特別,很有回味。奶油也是手工打發,入口即化。感覺用舌頭一壓,它就自己滑下去了。總之……bravo。”段悅逢對着女記者的話筒說出一番很專業的評價,然後比了比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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