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少女,忙
流歌非常意外,她原本都做好被段悅逢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準備了。沒想到對方認真地吃完之後,對着鏡頭把這大路貨的提拉米蘇洋洋灑灑誇了一通,眼神溫柔又真誠。
……一會兒讓點心師給自己也做一個提拉米蘇吧,流歌想。段悅逢誇得她都想吃了。
拍攝工作在那句“bravo”裏結束了,劇組撤離,網紅回家,段悅逢買了幾份點心之後也走了。
流歌看着他的黑色轎車轉向拐角,那個長翅膀的小圓圈标識越來越遠,終于不見。她回過身,看到店裏的兩個男人又回到了往日的工作狀态,只是各自有不同程度的無精打采。
“嗨呀好氣啊,”汪澤一邊收拾桌椅一邊說,“到最後我就這麽兩三個鏡頭……到底誰才是老板啊!”
“拍完了我可以把這身衣服換了嗎?”流歌問。
“換吧換吧,”汪澤沒心情搭理她,“真是,連個打工妹的鏡頭都比我多,早知道就不給你租衣服了。”
汪澤的話剛說話,流歌突然感覺到背後有一道濕冷濕冷的視線,她下意識地扯了扯裙擺——雖然也沒扯下來多少。
流歌轉過身,看到阿潇倚着廚房的門望着她。
“幹嘛?”
“今天那家夥怎麽過來了?他也太閑了吧。”
“他說他來吃松餅啊,而且……而且那個網紅還不是很閑。”流歌翻了個白眼。
那邊很久沒有回答,流歌把眼睛翻回來,看到阿潇斜挑嘴角,笑容相當微妙。
看起來像是生氣的冷笑。
……這個人怎麽又生氣了?流歌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來不是正好?而且人家也沒說什麽壞話,很配合啊。我們上次……簡直跟砸場似的,他都沒跟我們計較……”
“他當然不會當面說難吃了,”沒等流歌說完,阿潇馬上搶白道,“就算說了難吃,鏡頭也肯定被剪掉,說了又有什麽用,白白得罪人?還不如誇幾句,刷個印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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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分是什麽?”
阿潇不說話了,轉身回到廚房,開始刷烤盤。
流歌也一步一拖地轉進倉庫,關上門,摘了發箍,正準備換衣服,突然又想到什麽,于是把發箍戴了回去,打開門回到廚房。
點心師還在那兒刷烤盤,挽着袖子彎着腰,小臂肌肉線條流暢得像奶油上的刮刀痕。
流歌走到他身後,試着鼓起腮幫,撅起嘴,委委屈屈地瞪大眼睛——剛才那個網紅,對着鏡頭好像就是這麽做的?
然後是把右手比成剪刀,放到下巴旁邊,左手也比成剪刀——
面前的人突然轉身了:“……你在幹嘛?”
流歌吓了一條,剪刀瞬間縮成爪子,腮幫像漏氣的氣球一樣飛快地癟了。
“小白兔”進化失敗,她還想先拿這個人試試手呢。流歌很喪氣地轉過身,回倉庫換衣服。
“……你是不是學會什麽奇怪的東西了?”身後的人又說話了。
流歌頭也不回地打開門:“刷你的盤子吧!”
摔門聲。
新一期《接頭暗號吃吃吃》播出之後,小店一下子就成了附近幾個街區的人氣地點。不止下班放學的時間,這一星期裏,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生意幾乎就沒有停過。
流歌穿着汪澤為她準備的新制服——黑裙子白襯衣——把托盤裏的餐點放到客人的面前,微笑着小聲說:“你們點的‘一觸即發的暧昧’和‘迷亂的愛’。”
——也就是蛋奶酥和黑森林蛋糕。
對,在點心師的建議下,店裏的點心還都有了新名字——全都是他親自取的。雖然本體完全沒變,但一叫名字,格調就像坐上火箭的小雞仔,“蹭蹭蹭”地振翅高飛。
座位上的兩個姑娘馬上拿起各自的手機,“咔嚓咔嚓”一陣拍:拍蛋糕,拍自己,拍同伴。互相拍完之後,其中一個妹子朝流歌笑笑:“能叫你們的點心師出來,跟我們合個影嗎?”
——除了《接頭暗號吃吃吃》之外,那位網紅小姐似乎也在自己的微博上給小店做了宣傳,配圖是她和阿潇的合影,配字:一直喜歡的點心店,東西很好吃,點心師很帥【愛心】沒想到今天居然上電視了,讓我也蹭了個鏡頭【偷笑】【偷笑】我說你,會不會一炮走紅去做明星啊?【小狗】【小狗】
于是有更多的女孩子慕名而來,吃蛋糕賞鮮肉,隔着毛玻璃拉門朝廚房裏探頭探腦,想見見傳說中的明星點心師。
“不好意思,他這會兒在工作,比較忙。”流歌笑着回答,然後收了盤子,回到櫃臺,聽到廚房裏傳來烤箱計時器的聲音。
這兩天的外賣訂單也一下子多了許多,汪澤天天開着他的小車送貨,很少能在店裏連續待上半小時。所以流歌又要送餐,又要上貨,又要結賬收款,又要打包點心,忙得暈頭轉向。
她十分懷念那些沒有生意的日子——平靜得睡午覺都會流口水的日子。
身後的廚房門飛快地開了一道縫,從裏面丢出一句話。
“布丁、紅絲絨、冰淇淋泡芙好了,來拿。”
“知道了,來了。”流歌應了一聲,回頭發現廚房門已經更快地拉上了。
這個人以前不是挺喜歡和女顧客扯東扯西嗎,現在客人多了,怎麽反而縮起來不見人了?
“你不會是害羞吧?”流歌問。
點心師皺着眉頭,把裝滿點心的托盤往她手裏一塞,什麽也不說,轉頭去忙自己的了——只是臉上有一抹詭異的紅。
電視節目和網紅帶來的人氣已經持續了大半個月,汪澤每天上班下班都笑成一尊彌勒佛——這半個月的收入,比阿潇剛來的時候,頭兩個月的營業額加起來還多。他又感覺很快就能和門前門後這幾個肌肉大漢說再見——
不行,打住,不能往下想了。
上一次他才剛起了這念頭,馬上就打臉似的天降飯桶。這飯桶不但吃光他的存款,讓他多背了十萬塊的債,還在他店裏蹭吃蹭喝到如今。現在雖然看起來順風順水的樣子,但是今後的事誰知道?再來一個飯桶怎麽辦?
保險起見,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于是汪澤朝門神們揮了揮手:“辛苦辛苦。”
時間是下午四點多,汪澤趕在托托放學前送完了最後一單外賣,停了車回到店裏。
天色看着快要下雨了,他有些擔心托托沒帶傘。
汪澤推開店門,看到店裏坐着一個客人,站在櫃臺裏的是最近當紅的明星點心師。只是點心師的臉色比外面的天色還難看。
“怎麽了?流歌呢?”汪澤上去問道。
“對……對啊,她她她她呢?”旁邊的餐桌傳來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好像卡帶了。
“她去送外賣了。”阿潇說。
“外賣?怎麽不給我打電話,我去送還快點呢。”說着汪澤朝剛才說話的人看了一眼——一個穿着格子襯衫的眼鏡男,縮頭縮腦地坐在角落裏。視線相觸的瞬間,眼鏡男立刻低了頭,好像被燙到了眼睛。
“這家夥最近天天來,每天點一份蛋糕一杯飲料,然後坐一整天不說話,”阿潇說,“昨天你不在,他在那一直坐到打烊。流歌跟他說我們要下班了,他就跟她要聯系方式。今天我一看他過來,就打發她去送外賣了。”
“……所以他是誰啊?”
阿潇朝眼鏡男不屑地瞥去一眼:“一個普通的癡漢,估計是看到電視之後迷上了我們的打工妹。”
“你你你你你才癡漢呢!她什麽時候回來啊!”
“你走之前,她不會回來了,”阿潇平靜地說完,閃身進了廚房,“這裏就交給你了老板,我看了他一下午,眼睛和心都很累,需要休息。”
毛玻璃拉門被關上了。
汪澤和格子襯衫眼鏡男互望了一會兒——大約兩秒,然後對方又飛快地把頭低下了,仿佛一片含羞草。
“我說你……可別打我們家打工妹的主意啊,”汪澤說着抽出一根煙,咬上,“她人又兇,飯量又大。你看到門口的肌肉/棒子沒?像那樣的,她一個能打五個。前兩天她遇上個小偷,光天化日之下搶老奶奶的包,她一招就把人打出鼻血了。”
眼鏡男似乎抖了一下。
“還有飯量,哎呀,不是我吓唬你,你知道她為什麽在這裏工作嗎?她來第一天,就把我剛進滿貨的倉庫吃空了,沒錢還,只好打工抵債。她來了之後我們店再也不用擔心點心賣不完了,反正賣不完全給她吃——你想想自己養不養得活她吧。”
眼鏡男畏畏縮縮地擡起頭,從油膩膩的劉海間望向汪澤:“那……她欠你多少錢?”
“啊啥?你不會是要替她還債吧?”
“不不不……我就随便問問……”
汪澤吸了一口沒點的煙,長長地出了一口沒煙的氣,望向窗外陰沉沉的天色:“她欠我三十萬。”
餐桌的方向傳來稀裏嘩啦一陣響,店門被拉開,眼鏡男老鼠似的跑了。
——還是得我出馬。汪澤滿意地嗦了一口煙。
一道閃電從天邊劃過,滾滾雷聲緊跟着炸響。汪澤才剛一擡頭,雨點就噼裏啪啦地砸落下來。
“下雨了啊。”阿潇也從廚房裏出來了。
“是啊,也不知道托托帶傘了沒。”汪澤說。
阿潇沒理他,徑直走到櫃臺前,翻起登記外賣的小冊子。冊子上記錄了每一單外賣的收貨地點和送貨時間。
不知道托托帶沒帶傘,送外賣的打工妹是肯定沒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