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少女,想吃什麽下季新品

距離“快樂王國糕餅屋”的“上電視紀念日”已經過去一個月, 節目帶來的熱度漸漸褪了,特地趕來看小哥哥和小姐姐的人也一天天地少了;不過扣掉這些不花錢的圍觀群衆,每天的營業額還是比往日翻了一番。

托托的校長對上次聯歡會的紙杯蛋糕評價也很高。電視節目播出之後, 教務主任很快就打來電話,不情不願地表示, 校長想和汪澤簽個長期訂單,關于學校的課間點心供應, 等這次廠家的合同到期, 就正式談這件事。

“不錯不錯,”汪澤叼着煙笑眯眯地看賬本,好像望着滿倉谷子麥子抽旱煙的老農,“這樣下去,很快就能——”說到一半他意識到不對,于是強行改口, “很快就能給托托過生日了。”

“托托生日啊, 什麽時候?”流歌突然很感興趣地湊過頭來, 她正在廚房裏給點心師幫忙攪面糊,“你要給她做蛋糕——”說到一半她也意識到不對, 于是強行改口, “我們要給她做蛋糕嗎?”

“做什麽蛋糕, 她可是著名點心店的大小姐,天天吃蛋糕,”汪澤似乎沒聽出來流歌語氣的變化,“周末帶她出去玩!穿新衣服!吃好吃的!”

流歌“哦”了一聲, 把腦袋縮回去攪面糊了。

“話說你家那兒——就是你那個名字很拗口的老家,孩子生日都是怎麽過的啊?”汪澤随口問了一句。

“過生日啊,”流歌想了想說,“左鄰右舍的叔叔阿姨會把家裏的東西拿給我吃,雖然有些是馊掉的……不過反正我也吃不出來,也吃不壞。”

汪澤嘴裏的煙又掉了。

“我說你……真的是吃過很多苦吧?”

“也沒有啊,”流歌說,“那時候大家日子過得都不太好,所以應該不是故意給我吃馊掉的東西……而且後來我去——後來我認識了很多人,他們都很關照我,也就沒吃過剩飯了。”

“認識了很多人?你不會是被什麽兒童福利機構發現了吧……”

“不是不是,”流歌搖搖頭,“他們是——”

“晚上想吃什麽?”旁邊一直沒做聲的點心師突然開口了。

“吃熱松餅啊!”流歌想都不想就說。

這天晚上的熱松餅,是流歌吃過最大,最飽滿,用料最紮實的。像床墊一樣的熱松餅包裹着草莓藍莓覆盆子櫻桃,還有厚厚實實的蜂蜜,清甜不膩的奶油……盤子裏堆起了一座層層疊疊的小山,輕輕一碰就有莓子滾下來,落在透亮的糖漿裏。汪澤還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紅茶,讓阿潇泡給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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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東西只能當點心啊,”汪澤說,“飯還是得正經吃才好。”

“沒事沒事,”流歌用叉子戳起一個草莓,蘸了蘸糖漿,放進嘴裏,“我當初的心願就是天天都能吃零食,現在實現了,還要謝謝你們——話說為什麽今天突然對我這麽好?”

因為感覺自己收留的不是打工妹,是走出大山的貧困兒童——這話當然不能說出來。

這個周末就是托托生日,店門口挂上了“慶祝女兒生日,特此放假一天”的牌子。店休的前一天,流歌打掃了店面,刷幹淨了廚房,往倉庫窗口附近的行道樹上噴了驅蟲液,洗曬了床單被套,臨睡前拉嚴實了窗簾,鎖好門窗,關掉了店裏除了空調冰箱之外的所有電器——總之就是做好了第二天能睡個懶覺的一切準備。

畢竟睡眠是非常重要的,不但能補充體力,還能恢複記憶。

然而她這一覺睡得像融化的巧克力,又黑又甜,一個夢都沒做成。早晨朦胧醒轉的時候,她想也許是最近忙累了,那就認真休息吧——然後被開鎖的聲音徹底弄醒了。

流歌看了一眼電子小鬧鐘:早上七點。

廚房裏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像任何一個工作日一樣。

前一天她還特別提防了一下,生怕那個人突然又嬉皮笑臉地說什麽去約會吧之類的話——順便準備了一長列拒絕的理由。然而到了打烊關門的時候,點心師還是像平時一樣道別下班,然後帶走了門口的垃圾,什麽奇怪的話也沒說。

“所以你是忘記今天店休了嗎?”流歌打開門,聞到一陣烤面包的香味。

“我知道店休啊,”背對她的點心師聲音裏帶着笑,“所以我趁着店休不開門,過來研究一下新品——順便給你做飯。”

流歌沒話說了,該說的肚子都替她說了。

早飯是香煎培根和雞蛋芝士三明治,雖然也是打飽嗝的好吃,但是流歌寧願多睡一會兒。

開發新品這個事,從流歌開始工作以來,就一直聽汪澤挂在嘴上——比如“你這麽閑不如去想想新品啊?”“沒事幹?沒事幹倒是做幾款新品出來啊”“夏天都要過完了,我們的下季新品呢?”“有時間撩妹怎麽沒時間做新品?”

但流歌一直沒弄明白,“新品”是什麽東西。

“就是新品種的商品啊,”阿潇一邊刷鍋一邊說,“不能老是來來去去就這麽幾種點心,顧客會膩的。”

“那你要做什麽呢?”流歌問。

阿潇想了想:“一般是根據季節來,比如時令水果,當季節日什麽的……話說你想吃什麽?”

“熱——”

“除了熱松餅。”

“哦……”流歌回憶了一下。她為數不多的記憶裏,吃過的大部分東西都沒有味道,所以也說不上什麽好吃的想吃的。

“我想吃麻薯,”流歌想了半天,想起了這個名字,“就是糯米粉做的那個,軟軟的,糯糯的,裏面包着餡,可以拉好長……”

“你以前吃過?”

“應該……吃過吧,不然我怎麽知道這個名字?”流歌有點不太确定地說。

然後她聽到阿潇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這是東方的點心,你大概是在旅途中吃到的。”

自言自語似的說完,阿潇把剛拿出來的泡打粉又放回去了。他從櫃子裏新拿了糯米粉,倒了一些在碗裏,用水調成面漿,然後拿出了蒸鍋。

阿潇在蒸鍋裏倒了水,放了個大碗,把面漿隔水放進鍋裏,開火開蒸,然後頭也不擡地沖另一個人說了一句:“把冰箱裏的豆沙和椰蓉拿出來。”

沒人回答,也沒聽到冰箱門打開的聲音。

阿潇擡起頭,看到廚房裏只剩下他一個人。他走到前廳看看,整間店裏只剩下他一個人。

阿潇回到廚房裏,低頭看着桌子上剩下的半袋糯米粉,伸手戳了一下,好像那是誰的臉。

流歌一手拉着公車搖搖晃晃的拉環,一手握着那把黑色長柄傘,感覺腦袋裏有一個茶壺蓋,被水蒸汽頂得撲騰撲騰跳個不停。

阿潇說什麽東方什麽旅途的時候,她就轉身跑出來了。

那個人總是這樣,好像手裏捧着一頂倒過來的高禮帽,笑嘻嘻地望着你,帽子裏露出一對兔耳朵。但是你想伸手去摸摸兔子的時候,他用絲帕一蓋,再掀開,裏面什麽都沒有了。

既然他知道,為什麽不告訴她?既然他不想告訴她,又為什麽要讓她知道?

流歌覺得這個家夥真是好煩,他這麽藏着掖着,多半真相對他很不利——

也就是說,他的立場會與她對立沖突?

流歌愣了一下,然而這點意外很快被不讓摸兔子的氣惱覆蓋過去。她氣得咬牙,咬嘴唇,揪着手裏的傘來回擰——

等等,這是別人的傘;流歌趕緊松開了。

她這一趟跑出來,除了不想搭理店裏那個人,也是順便來還傘的。

周末的購物中心,人比上一次還要多。流歌照着樓層地圖,找到了那家“熊貓店”。

店門前的熊貓和上次來的時候不一樣了,手裏的火炬冰淇淋換成了她吃過的那個“芋圓珍珠冰紛樂”,身上的衣服也換成了珍珠似的圓點圖案。然而隊伍還是那麽長,繞店三圈,排到走廊。

流歌提着傘,踮起腳尖朝裏面望望。店裏的服務員都穿着黑白相間的制服,鴨舌帽上頂着一對熊貓耳朵。

她誰也不認識。她覺得自己又蠢又莽撞。

不過本來也就是一時生氣才會跑出來的,不莽撞才奇怪呢。

流歌有點後悔了,但想想都是那家夥的錯。

流歌在店門口踟蹰了一會兒,想買個冰淇淋,彌補一下上次在鏡頭前說人家壞話的罪惡感,然而摸摸口袋,只有幾個鋼镚——她一會兒還得坐公車回去。

流歌猶猶豫豫地走進店裏,看到熊貓們都在忙。她也不知道應該找誰,于是朝一個最近的服務員走了過去。

——“呯咚”。

不是心跳,也不是什麽殺意的波動,聲音是從她後方傳來的。流歌循聲回頭,看到一只裝滿冰淇淋的紙杯正在空中飛翔,像一枚出膛的炮彈。

炮彈後面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她被桌腿絆了一下,整個人失重地朝前傾倒,小胳膊揮舞着,像慢鏡頭下的蝴蝶。

流歌這才意識到,在她沒注意的時候,世界的流速又變慢了。

沒有任何思考,流歌立刻閃身繞過那個幾乎懸停的冰淇淋,一步上前扶住了即将摔倒的小女孩,把她身體的重心靠在自己肩上。

然後她回過頭,朝那個空中的冰淇淋伸出手。

——另一只手從另一個方向接住了冰淇淋。

“哎呀好險啊。”說話的人戴着一頂鴨舌帽,帽子上有一對圓圓的耳朵。

世界再次以正常的速度開始運轉。流歌懷裏的小女孩“啊”地叫出聲,“啊”到一半發現自己并沒有摔趴在地上,于是迷迷糊糊地閉了嘴,眨巴幾下眼睛,權衡之後,還是依照程序“哇”地哭了出來。

兩三步外的家長趕緊把她抱走了——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從熊貓手上拿了冰淇淋再走。

“小心點別又摔了啊,”接住冰淇淋的那個人說完,轉向流歌,笑了笑,“你今天休息?”

“是啊,今天店休,”流歌點點頭說,“我是來還你傘的。”

段悅逢很驚訝地揚起了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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