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少女,有個電話是找你的
認真地回想, 流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喜喜喜喜歡上那個被稱為勇者的年輕人。
可能是因為他說話的聲音好聽,笑起來的眼睛好看,戰鬥的樣子特別帥氣, 或者在晨光中跨上馬背的姿勢非常“勇者”一看就能拯救世界?
然而以上全部,她都已經不記得了。
關于他的記憶, 最鮮亮,最清晰的, 是她的舌尖記住的味道。
飽滿清冽的桃子, 外脆裏嫩的烤餅,綿軟柔韌的糯米糍,沁涼冰爽的山泉水……清新的酸澀,回味的鹹香,熱烈的辣,細膩的甜……
她還在家鄉的時候, 并不知道這個世界嘗起來這樣有滋有味。
還有褪去紗衣似的朦胧的苦之後, 在口中融化的濃厚的纏綿的醇香的甘美。
這個味道屬于年輕的勇者悄悄塞給她的巧克力, 那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巧克力。
流歌從回憶裏拾起了這個片段。
所以……他是誰?他在哪?
床頭的電子鬧鐘“嘀嘀嘀”地響了。夏天的尾巴,蟬聲寥寥, 隔着窗戶和窗簾, 這些蟲子有氣無力的嘶叫已經傳不到小店裏了。
流歌睜開眼, 想起那天吃到的冰淇淋糯米糍,涼涼的,甜甜的。
“後來我又吃了一勺糖——沒有味道,喝了一口醬油——也沒有味道……”她望向對面的阿潇, “我還以為我的味覺恢複了,結果還是老樣子……”
剛剛上班的點心師聽她說完,勾着貓嘴笑了一下,打開冰箱,把剩下的糯米糍拿出來,一個個扔了。
“……你做什麽呀!”
“隔夜了,不新鮮,吃了壞肚子。”理直氣壯的理由。說完他架了鍋,開始給流歌做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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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歌扁扁嘴。點心師的側顏平靜得像一幅畫,紙面的,平面的,沒有半點起伏。
流歌遲疑了一會兒,開口道:“為什麽他做的東西我也能吃出味道來?他也是……和你一樣的人?但是他好像是剛剛認識我,我對他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印象……”
阿潇停下手裏的事,轉頭望向她。
“并不是每一件讓你覺得奇怪的事,都與你的過去有關,”點心師說,“前世是前世,現世是現世。他本來就只是個路人,你沒印象很正常,別想太多,動不動就扯到過去。”
流歌噘着嘴“切”了一聲:“想太多還不是因為……因為你什麽都不告訴我。”
點心師又笑了,嘴角彎彎。然後他彎下腰,朝流歌低了頭。
流歌以為他要說什麽,也擡起頭,湊過耳朵。
——臉頰上被飛快地啄了一下。
不,面前的是個人類,所以也許不能說是“啄”。
……是親吻。
從被他的嘴唇觸碰的地方開始,整張臉“呼”地燙了起來。
流歌覺得自己的嘴巴被烙鐵焊住,腦子也被焊住了,整個人燒成一團。各種雜亂的字句片段在眼前雪花似的閃過,但是她什麽也說不出來。
罪魁禍首已經直起身,像剛才那樣眉眼帶笑地望着她。
“你對這個有印象嗎?”
“……沒有……”嘴唇蠕動的聲音。視線太沉,擡不起來。
“這就對了,”點心師若無其事地繼續早餐的準備工作,“你對它沒有印象,因為它和你的過去沒有半點關系——在過去我也沒做過,所以你不要想太多了。”
花了十幾秒想明白這中間的邏輯關系之後,流歌拔腿就逃,掉頭就跑——然後被腿長手長的點心師一把揪住後領拖了回去。
“跑什麽,吃早飯。”
早飯是糯米藕餅配芝麻豆漿,鹹的。
這一頓飯吃得如坐針氈,流歌幾乎用舌頭把糯米數了一遍。她咽下最後一口豆漿的時候,汪澤急急忙忙地來上班了。
“快快快,快收拾,”汪澤沖着兩人喊,“一會兒托托要來玩,趕緊把店裏打掃幹淨,一只蒼蠅都別放進來!”
“今天不是星期天?”流歌問。
“就是星期天,所以才來啊!”
店裏早就幹淨得連顆灰都沒有了。自從流歌來了之後,每天至少三遍掃除,感覺牆皮和地板都薄了一層。
但既然老板這麽說了,又是托托要來,還是再刮刮地板吧。于是流歌把自家店子,連同前前後後的人行道都打掃了一遍。然後她握着幾支蛋糕叉,走到門口,和馬路對面的門神們大眼瞪小眼。
“……你在幹嘛?”汪澤看她站了一會兒,忍不住問。
流歌沒有說話,屏息凝神,視線雷達般從面前的空氣裏掃過。連對面的門神都開始好奇,她這副全神戒備的樣子是在做什麽。
“你沒事的話就進來,外面熱——”汪澤剛說到一半,流歌一擡手,手裏的蛋糕叉像箭一樣射出,牢牢釘在不遠處的行道樹上。
“我在抓蒼蠅,”流歌轉過頭,“你說一只蒼蠅都別放進來。”
汪澤一愣,走上前,看到一只綠豆大的蒼蠅被蛋糕叉卡在樹上——不,不是卡,是蛋糕叉正好戳穿了蒼蠅的翅膀,把它釘在樹上。
汪澤扭頭就奪了流歌手上剩下的蛋糕叉,大步回到店裏,過了一會兒又出來,塞給她一把半新不舊的蒼蠅拍——把手上還拴了個小穗穗。
“以後用這個,”汪澤說,“現在你給我進來。”
上次的電視節目最大的功勞,是為汪澤在妻女面前長了臉——他可以擡頭挺胸地給托托過生日,讓托托周末來店裏玩了。
托托是被老板娘送來的。老板娘沒有馬上走,還留下來翻了翻店裏的賬本。汪澤在旁邊緊張得像被老師批改作業的小學生。
“上、上個月生意可好了,”汪澤搓着手賠着笑說,“這個月稍微平了點,但是也比以前好了不少——所以你看,要不你和托托……這兩天就回……”
“不錯呀,”老板娘把賬本合上了,“那你的債什麽時候能還清?”
“啊?”
老板娘望了望門口的大塊頭:“他們什麽時候走,我們什麽時候回來。”
汪澤笑得更開了:“那這不是分分鐘的事嘛~”
“老板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不過我覺得他笑得好像冷凍肉,”流歌把探出去的腦袋縮回來,然後關了廚房的門,“老板娘很可怕嗎?”
“才不。”托托說,她滿手都是面粉,正在阿潇的指導下揉搓一個面團。
“媽媽才不可怕,”托托重複了一遍,“可怕的是門口那幾個人。媽媽說他們是幹‘這個’的。”她沾滿面粉的小手對着自己比劃了一下。
“‘這個’?‘這個’是哪個?”流歌學着她的樣子,豎起右手的拇指,往自己脖子上一劃拉。
“就是很可怕的那個啊,”阿潇接了腔——雖然說了等于沒說,然後他馬上轉向托托,“面團差不多了,接下去我們把它擀平。”
“擀平!”
流歌又臉紅了,從阿潇說話開始。他一開口,她就覺得臉頰某處像被火炭燙了一下,心裏悸動了一個動物園,要轉過頭面壁好一會兒才能平複下來。
面前的兩人把面團擀成了面餅,又用模子在面餅上按出一個個小人小樹小星星小動物。托托每次做了點什麽,都擡頭望望阿潇;阿潇就笑眯眯地摸摸她的頭,誇她一句真厲害真不錯。
簡直就像訓練小狗,流歌想。
“那邊的小姐姐如果閑着,不如幫我們熱個烤箱?”阿潇一邊和托托一起按模子,一邊擡頭對流歌說,“不然一會兒餅幹烤完了也不給你吃。”
“不給你吃!”
流歌紅着臉去熱烤箱了。
廚房的門突然被推開,汪澤探了個腦袋進來,左右一看,視線停在阿潇身上——對方正手把手地教托托在餅幹上紮小眼兒。
“你在幹嘛?”父親的質問。
“在教托托做餅幹呀。”點心師說。
“為什麽要握着托托的手?”
“因為我在教她做餅幹呀。”
汪澤眯起了眼睛,看起來有些不太高興。
“爸爸,我們要烤餅幹,你吃嗎?”托托擡頭說。
汪澤一愣,馬上眉開眼笑:“吃吃吃,托托烤的餅幹當然要吃了!”
然後他轉向流歌:“有你的電話。”
流歌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對,電話,找你的,”汪澤補充了一句,順帶一個微妙的眼神,“是個男人。”
流歌跑去接電話了。電話那一頭傳來一個輕輕的“嗯”,然後是一聲笑。
“是你嗎?”段悅逢說。
流歌捧着話筒點點頭——然後意識到對面看不見。
“是我,”流歌說,“有什麽事嗎?”
“關于那個冰淇淋糯米糍,”段悅逢又在電話裏笑了一下,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我回去之後讓店裏的人改良了一下,用了我們自己的冰淇淋,還加了一些別的料……我覺得還不錯。”
“嗯。”不懂他是什麽意思,但是回一下比較禮貌。
段悅逢停了停,又繼續說:“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來試吃看看,作為新品?”
“啊?”
“之前給你吃的那個,我可能做得不太好……”段悅逢說,“所以想請你嘗一下我們店裏——”
“我覺得很好吃啊,”流歌說,“比我之前吃的冰淇淋好吃多啦——哦我是說……那個糯米糍,我能吃出味道來。”
對面沉默片刻之後,傳來一陣笑聲。
流歌挂下電話,發現店裏所有人都扒着門邊望着她,腦袋上仿佛晃悠着一根八卦天線。
不對,不是所有人,點心師沒有出現;他大概在廚房裏忙。
“是不是那個熊貓店裏的叔叔啊?”托托問,眯眼笑的樣子和她爸爸一模一樣。
流歌一愣:“你怎麽知道?”
“那天我和爸爸看到你去找他了呀~”
“那天我和托托看到你去找他了呀~”
流歌想起來了,那天店休的理由是“女兒生日”——看來汪澤是帶托托去逛商場了。
“嗯……是啊,”流歌點點頭,轉向汪澤,“明天我能請半天假嗎?”
“行啊行啊,”汪澤像貓頭鷹一樣笑了,“約會嗎?約會吧?是不是約會呀?”
流歌趕緊擺擺手:“不是,他說讓我去試吃一下……他們店的新品……”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吧~”
流歌又朝廚房望了一眼,站在這個角度,她誰也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