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少女,不解釋了快點上車

——“啪嚓!”

男人被揍得一個趔趄, 晃了兩晃,吐出一顆牙來。他擡手抹了下巴上的血絲,噴着口水罵了句髒話, 才剛要往前沖,就被緊随而來的第二拳打飛出去, 一頭摔進兩米外的花壇裏。

汪澤甩了甩手,指虎上全是血。他臉上身上也全是血, 有些是他的, 有些不是他的。

“我說,你們回頭都好好去把傷口消毒啊,”汪澤拿了張紙巾擦擦手說,“我這東西好久沒用了,才發現有點生鏽……”

沒人應聲,他們全都在地上, 或躺或趴, 像蟲子一樣蠕動輾轉, 嘴裏不是在罵,就是在“哎喲”叫喚。

從汪澤進門到現在, 才過去15分鐘。

流歌擡頭朝別墅陽臺望了一眼。剛才她看到小胡子站在那兒, 然而汪澤開打後沒多久就不見了。

“行了, 回去吧。”老板回過頭對他的打工妹說。

流歌點點頭,肚子又“咕——”了一聲。

汪澤馬上回身轉向地上那些人,瞪大眼睛:“誰笑?誰敢笑?女孩子餓個肚子怎麽了?你們沒餓過啊!誰再笑一聲我踹死誰!”

——流歌覺得這樣更羞恥了。

她趕緊喊住汪澤:“好了老板,我們走吧。”

汪澤看了她一眼, 沒再說什麽,于是兩人在一片“哎喲”聲裏,朝着大門走去。

淩晨三四點的別墅區靜得像黑暗裏的抽屜。流歌不敢說話,專心低頭走路,好像滾了一身泥之後被主人牽回家的小狗;汪澤也沒說話,一邊走一邊看着手機,大概是在和老板娘報告情況。

“餓了?”汪澤突然開口了。

“……有點,一晚上沒吃東西了。”流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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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店裏去吧,吃飽了睡一覺,天都快亮了,”汪澤說,“阿潇做了飯在等你——他說他才走開一會兒,你就不見了,錢也不見了。他趕緊來告訴我,我想想,你也只能在這兒了。”

“……你為什麽不覺得是我帶錢跑了?”

汪澤停了腳步,看了她一眼:“你有那腦子嗎?”

“……哦,對不起,”流歌小聲說,“那箱錢……”

“我本來也是準備明天來還了,順便問問他,到底對我有什麽仇什麽怨,結果你跑得比我還快。”

“對不起……”流歌又低了頭,然後想到剛剛的字據,趕緊從兜裏掏出那張紙,“不過,我幫你要到他的字據了!不漲息!馬上能還清了!你看,他簽了名!”

汪澤愣了一下,接過流歌手裏的字條,用手機照着看了起來。

金額和利率寫得清清楚楚,和他最早打的那份借條一樣,截止時間是年底,落款是小胡子的名字,還有當天的日期。

“……你是怎麽讓他寫的?”

“我就……這樣讓他寫啊,”流歌說,“我拿桌子上的水果叉吓唬了他兩下……”

“……他還活着嗎?”

流歌趕緊點點頭:“活着活着,剛才你打架的時候,他一直在樓上看着。”

“可以啊你,”汪澤忍不住拍了拍流歌的肩,“你要是早生二十年,說不定也是個著名混混了。”

流歌“嘿嘿”地笑,不說話。早生二十年的話……早生二十年的話,她可能就不會成為什麽“被選中的勇者”了。

這說不定确實是件好事。

“行了,你在這兒等着,我去把車開來。”走到一片小廣場附近的時候,汪澤掏出鑰匙,朝停車場走去。

周圍突然齊刷刷地亮起無數燈光,把小廣場照得如同白晝。流歌條件反射地拿手擋了一下刺眼的光線,然後聽到汪澤小聲說了句:“操。”

同時聽到的還有突然響起的轟天的馬達聲。

流歌慢慢放下手,看到兩人面前停着四輛越野車,七八輛重型機車,車手的頭盔反射出或明或暗的光亮。

“原來我有這麽重要啊,”汪澤說着,雙手揣進口袋,摸索到了他的指虎,“我都金盆洗手十多年了,有什麽放不下的事,說出來,我賠個禮道個歉也行啊。”

車手從機車上下來了;越野車的車門也一扇扇打開,每輛車上都跳下來四五個人。流歌又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也許是剛才那些沒被完全打趴的人又趕了上來。

“你确實挺重要的,”小胡子從當中一輛越野車上下來了,“所以我想幫你——幫你過上更好的生活。”

汪澤撓了撓臉。

“你想發財,我教你賭馬;你缺錢了,我借你資金;你說還不夠,我這兒還有……你看看,我這不全都是在幫你嗎,”小胡子說,“畢竟我爸當年那麽看重你,還囑咐我說,就算來日你退出不混了,也不能虧待你。”

“那……這會兒,你準備做什麽?”汪澤問。

“你帶着你那個暴躁的打工妹,深更半夜跑到我家裏,恐吓我,打傷我的小弟——你還問我準備做什麽?”小胡子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抽了一支,旁邊馬上有人遞上點了火的打火機。

身後嘈雜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腳步聲中還響起了一道重型機車的馬達聲,像從天邊落下的響雷。

流歌忍不住回頭去看。

“別看,”汪澤小聲說,“打架能輸,氣勢不能輸。”

流歌馬上轉過頭,兇巴巴地繃緊臉。

小胡子吸了一口煙,黑暗中,煙頭的火星一亮。他看看汪澤,胡子斜斜地一擡,吐了個煙圈。

“動手吧。”

周圍響起一陣“唰啦啦”的聲音,這次的對手清一色準備的甩棍,動作整齊,陣勢統一,和剛才那些雜魚完全不同。身後機車的馬達聲也已經“隆隆”地近在咫尺。

汪澤“啧”了一聲。

“我數三下,我們就分開兩頭跑,”他小聲對流歌說,“我往左邊,你往右邊,有多快跑多快。”

流歌點點頭:“好。”

“一,二——”

“閃——開!”

雖然不知道是誰喊的,但流歌本能地往右邊一撲,汪澤也在同一時間朝左跳開。

一輛巨大的重型機車冒着黑煙從兩人中間飛馳而過,車頭猛地回甩,後輪在地面上“吱吱”一滑,停了下來。

橫在兩人和小胡子當中。

機車的輪子比流歌一抱還大,車後裝了六個又粗又長的排氣管,“轟隆隆”地冒着煙;車頭上立着一對高得不可一世的把手,和一對高得不可一世的後視鏡,像只張牙舞爪的大龍蝦。

車手摁了兩下喇叭,嘲諷,嚣張,響亮,像只驕傲的公雞。

那群剛要動手的人立刻停了下來,有些尴尬地轉頭望向小胡子。

小胡子咬着煙說不出話來,小胡子也一抖一抖的。

車手穿着一身純黑的機車皮衣,體格魁梧,身上到處都是鉚釘鐵環,他一動就“叮叮當當”響個不停。他坐在車上,轉身看向流歌,然後把頭盔上遮着臉的擋風罩往上一擡。

流歌覺得可能是天太黑,車燈的光線又太奇怪,或者自己餓過頭,眼神不好——總之她有點懷疑自己看錯了。

車手是個少說也有七十歲的老爺爺。

“上車,小妹。”說着丢給她一個頭盔,拍了拍後座。

沙啞厚重的嗓音,确實是老爺爺。

流歌看向汪澤,對方已經傻在原地了。

“……大哥,”汪澤回過神來,愣愣地開口,“你……”

“沒你的份,”老爺爺說,“你自己開車回家,我的摩托車從來不載男人。”

沒等汪澤說話,流歌馬上戴好頭盔,跨上了老爺爺的後座。

“爽快,”老爺爺笑笑,又拉上了防風罩,回身對着面前的小胡子,“還不給我讓開!”

旁邊握着甩棍的男人齊刷刷地讓開了一條道,擋路的車子也被開走了。小胡子的小胡子顫了又顫,憋出一個字:“爸……”

老爺爺睬都不睬他,摁了兩下喇叭,一擰油門揚長而去。

重型機車疾馳在無人的街道上,像把大剪刀裁破淩晨。流歌快被馬達聲震聾了,她湊過去看看車頭上的後視鏡——自己皺着眉頭眯着眼,又被頭發糊了一臉的樣子可真難看。

“你年紀不大,心倒是挺大啊。”坐在前面的老爺爺說。

“什——麽?”流歌沒聽清。

“我說,你心好大啊!”

“什——麽——意——思?”

老爺爺笑了笑:“你就這麽上了車,不怕我是壞人?”

流歌一愣:“不會啊,你這不是幫了我們嗎?”

“你都沒問我要帶你去哪兒。”

“這是回店裏的路,沒錯啊,”流歌說,“我想世界上總是好人比壞人多,所以那些願意幫助我的人,我也願意相信他們。”

老爺爺“哈哈哈”地在風裏笑出了聲:“我年輕的時候,可是個大壞蛋。”

“我們老板年輕的時候也是壞蛋啊,但是他現在就很好,”流歌說,“我媽媽經常說,大是大非的标準不會變,但是好壞的标準會變,人也會變,像我這麽笨,要是整天提防別人要害自己,幾個腦子都不夠用——所以我還是相信好人多吧。”

“可是也有人先幫了你,然後才開始使壞啊——人會變嘛。”

流歌楞了一下,她确實想到了一個這樣的人,不久前還在婚禮上見過。她一時說不出話來了,只好假裝被風吹疼了臉,把腦袋縮進領口裏。

老爺爺也不說話了,他一直把她送到商店街前的十字路口,然後停了車,指指前面的居民小區:“太晚了,我就不開進去了,免得吵到人家睡覺。”

“你看,你果然是個好人。”流歌說。

老爺爺又“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你們老板跟你這麽大的時候,也跟你一樣蠢,實心眼!但他人倒是挺不錯,能打,也講義氣,所以我挺喜歡他,”老爺爺撇撇嘴,“就是沒想到,我那不成器的傻兒子會怨上他。”

老爺爺倚着車給流歌講了一些汪澤過去的事,比如逃了一節課,收服了一個游戲機廳;比如收費替被欺負的低年級學生打架,還包售後;比如跟了他混之後,天天騎着自行車追他的摩托車——騎得挺快,沒落下過。

比如在一家面包店裏遇到了一個漂亮姑娘,然後整個人生就從此轉折了。

“當初我可是考慮過,退休之後把擔子交給他的,”老爺爺說,“不過這樣也好,一輩子這麽短,開心就行咯——我們這些人會選擇混,也不是為了個開心嘛。”

“是啊,”流歌點點頭,“等到死了,才發現還有好多開心的事沒做……就算真有下輩子,也不一定能夠彌補得上……有些事還是得當時就做了。”

老爺爺看了她一眼:“你也就比我孫女大點,想什麽死不死的。像你這麽大的姑娘,打打鬧鬧,吃飯睡覺才是正事——要是順道還能談個戀愛,哎呀,那就齊活了。”

說完,老爺爺就調轉車頭,一擰油門絕塵而去,連聲“再見”都沒提。

流歌回到店裏,正好淩晨三點半。她推推後門,開了,暖黃色的燈光洩了出來。她進了門,剛要出聲打招呼,一擡眼看到點心師趴在廚房的桌子上睡着了。

他面前是一個幹淨的空碗,一雙筷子,一個大大的保溫壺。旁邊的煤氣竈上小火炖着一個鍋子。

流歌過去掀開蓋子一看,是栗子粥。暖暖的甜香味像只小爪子,一下一下地撓着她的胃袋。

她輕手輕腳地關了火,盛了粥,“吸溜吸溜”地喝了五碗。大米幾乎炖化了,又稠又香;栗子粉粉的,用牙齒輕輕碾開,甜味就化在舌尖上。

流歌拍拍肚子,看看鍋裏已經什麽都沒剩下了,只好放下碗。

“保溫壺……裏……有……”趴着睡的點心師突然迷迷糊糊地說話了。

流歌被他吓了一跳,剛要回話,一看他也沒醒——也許是夢話吧。

她過去打開保溫壺,聞到一股熱熱的鮮香:雞湯。

她突然發現自己在笑,一定是因為吃飽了之後,又看到食物的關系。她想了想,又蓋上蓋子,擰緊;然後進倉庫拿了一床毯子給阿潇蓋上。

“雞湯放着吧,明天早上起來再喝,”流歌在他耳邊小聲地說,“我們一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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